那是她处于劣势时,樊登临问过她的话。
“……”
此时,红衣男人双眼发直,冷汗滑落,竟无法回答。
苍凌阑往雪泥背上一按,再次翻身骑了上去,顺便给了鹿脑袋一巴掌。
“回去算你这坏鹿的账。”她道,“玄白,云涌;月刹,深渊乱流。掩护我!”
千万人目不转睛,望着这场注定被颂为奇迹的斗兽的最后一轮交锋。
已经没有更多的技巧和战术。
雪鹿载着年轻的御兽师,一路踏着积水狂奔逼近。黄色藤条不停地砸下,但她和它的身后始终有着翻卷的风云和狂啸的暗粒子飞来,护着她们前进。
技能一轮又一轮碰撞,扬尘碎石乍落又起。
距离被压缩得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直到玄白和月刹先后被藤条击中,技能中断,归于灵界。胜负就在一念之间。
“百花藤妖!!”樊登临嘶吼着。
怎么能输……他奉了大殿下的命令,他不能输!
“呦呜呜!!!”
雪泥纵身凌空,百花藤妖亦摇曳高吟,无数藤条击向跳跃至半空的鹿儿,霞色花瓣飘散如雨。
这次,却是苍凌阑拔出佩刀,先自雪泥背上纵身跃下。
一束的阳光从轻云间挤出少许,将那副清孤傲然的眉睫照亮了一瞬,燃金飞火,美得不可方物。
刀光骤落,恍若银星飞坠。
危机感袭来,百花藤妖不得不舍弃雪泥,尖啸着来攻苍凌阑。藤影,刀影,两下纵横。
一个回合的交错后,双方静止了。
滴答答,滴答。
粘稠的血呈一线落下。
苍凌阑的眼神坚冷如铁,纵使藤条刺过她的左小臂与右侧腰,留下两道锋利的血痕。
她右臂横于前,五指握持刀柄;左臂后曲,掌心推在刀柄之后。
仿佛浑身的精气力气,都灌注在这一刀之中。
静。
斗兽场安静着。
观摩席黑压压一片,万人站立。
樊登临喉结滚动,他摇晃了一下,似乎无法站稳。双手按住了栏杆,却依然往下滑。
他想不明白。
这本应是一局必胜无疑的斗兽。
苍凌阑缓慢地抽出长刀,植兽的阴影从她头顶抽离。
“唦呐……”
百花藤妖往后倒了下去,尘埃四起。
“看来,是我赢了。”
苍凌阑沙哑地说罢,侧头吐出涌到喉口的血。
“呦呦。”雪泥来到她的身边,变回小小的样子。
裁判夫子如梦初醒,高声宣判这一局比试的胜者。苍凌阑懒得听,她转身向出口处。
仰头看去,四面天光大亮,无风无雨。无论是指挥塔上樊登临的表情,还是高处座位上夏明煜的表情,都因为逆光看不清楚。
一股畅快豪情涌上胸口,冲散了许久以来在这巍峨王都里积攒的郁气。
她道:“樊登临,如何,你说我选错了路,注定赢不了,我却赢了!”
苍凌阑身披浴血残甲,秀发散落,狂放地笑起来。
她仰着头,踉跄地提刀环视这巨大无比的斗兽场,高声喊道:“是我赢了!你,你们,都赢不了我!”
作者有话说:
迟到啦,本来想早上更新的,结果被公司抓去搞培训收手机,现在才发出来orz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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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5章
抹额[VIP]
起初,
斗兽场的四面是静的。
是人们尚被那女孩横溢的天资与狂气所震撼着,口不能言,手不能动。
唯有一道掌声缓缓地响起。
那位看客拍得十分认真,
节奏完美,声音不大不小,像珠子从高处滚落到斗兽场上。
响起的时机也那么恰当,
就仿佛他早就认定了这场斗兽的结局,早就准备着将掌声献上。
“……”
朱烈国主缓缓转头,
眼中情绪浮沉。
他摸摸下颌,笑道:“看来初阳殿下,果然喜欢阑儿。”
“不错。”白衣抹额的少年皇子停下抚掌,平静地道,“我是很喜欢青龙。”
旁边,夏明煜嘴唇煞白,几乎瘫软在座位上,
竟像是比上场的御兽师还要虚脱。
下面,
众人如梦初醒,掌声姗姗来迟。
起初还是零散的,
但很快,
声音如四方的涓流汇聚成河,河又成海,
直至狂涛般淹没整个斗兽场。
直到不知是谁发出第一声尖叫,沸腾加剧。人们疯狂冲场上的黑衣少女挥动着手臂,久久不息!
“苍凌阑!真青龙传人也!!”有位老者热泪盈眶,
“自今日后世人必知,
四象传人复有二人矣……”
“朱雀在上,老天啊,
一个十七岁的御兽师首次参加梧桐大比,带着一只四阶两只三阶一只二阶,把对面两只五阶并两只三阶给干下去了?这话说出来,我自个儿都恍惚!”
“哈哈,等今日之战传到青沧那篡国贼李氏的耳朵里,看不叫他们眼红得滴血。”
“青龙女复出,日后四国大比必有她一席之地!我猜年底之前,国主定要重赏朔城苍氏啊。”
“苍氏历经如此大起大落,居然还能重振荣光。难道青龙一脉果有天佑?”
苍凌阑已经头也不回地拎着刀带着鹿退场了,兴奋的议论声仍然不退。
“诸位发现没有,樊登临引以为傲的以百花藤妖为核心的疗愈战法,在这一局里全未发挥出来。”
“是啊,青龙的算计实在可怕,前半场钝刀细磨,慢慢消耗对方的体力,看起来却又到不了使用疗愈技能的地步;后半场一转攻势,攻势又猛又快,每次对两只五阶战兽造成的都是大伤害。樊登临还没找到疗愈的时机,战斗就结束了。”
“这小丫头真真是胆大包天,樊大人乃大殿下的亲信,她把人家面子里子都打没了,最后还口出狂言……啧啧,老子喜欢死了!”
“她这算是得罪了大殿下吧。往后……”
“哎,何须担心。先不说有大先生在,单看苍凌阑如此资质,未来登临王座绝非空话,以后她就是咱们要举国护着的珍珠!谁敢加害?大殿下想来也不会做自毁长城之事啊。”
一句句,一声声,他们分析她用过的战术,感叹她无畏的心性,畅想这位天纵奇才的未来……往年的决赛魁首诞生时,怕也难见这般激动情景。
无他,苍凌阑在这一局中体现出的御兽水平,实在是太“硬”了。
她没有使用任何超出普通学府学子规格的灵物,战兽没有任何突发的升阶或进化,没有任何好运傍身。甚至连下雨的天象,都更有利于擅长水元素的龙尾钟龟。
对手所有失误都是她骗出来的,所有破绽都是她打出来的。这是一局纯粹的、属于御兽师的胜利。
如今的朱烈,越来越多权贵子弟习惯于依靠昂贵的灵物和血统高贵的战兽,以成就自己的所谓“强大”。
相比之下,这样完全依靠御兽师个人能力而做到以弱克强的胜利,显得那样罕见而耀眼,足以震动人心。
“宋夫子……宋夫子?”
喧嚷之中,蓝衣妇人歪过身子,轻拍坐在她身旁怔怔出神的宋劝行,“劝行,怎么还发呆上了呢,有何心事?”
“哦,无事无事!”宋劝行一个激灵回神,脱口道,“大先生说得对。”
孟归之温柔道:“大先生方才说了什么?”
宋劝行讪笑,试图蒙混过关:“咳,这……”
孟归之看向董无思,指着没个正形的宋劝行:“告诉他。”
董无思:“大先生方才说,心御终乃自欺欺人之道,神御方为上乘。”
宋劝行:“滚!”
孟归之在旁笑得开怀,连连摆手。董无思抱臂,冷脸开口讥讽:“依无思看,宋夫子怕是旧疾复发,又想起他那养不熟的白眼狼徒弟了罢。”
宋劝行眼角一跳,没有否认。
他在想从巨蟒利齿下乘风飞天的鸦王,扛着血脉压制爬起来的小藤妖,还有那将御兽师从背上甩落、自己迎上元素技能的神秘白鹿。
当未经驯化的凶兽违逆御兽师的命令时,会是什么情景?除了可怕的反噬,是否还有别的什么?
……有的,他早知道。许多年前,有个意气风发的年轻人,也曾给他看过。
“夫子!”也是一场酣畅淋漓的斗兽后,那青年曾放言大笑,“心御神御,均非正途。学生欲以御凶证大道!”
“劝行。”孟归之抚着他的背,“都过去了,自扰无益。”
宋劝行闭眼长叹:“大先生以劝行为弟子,所以才宽慰我。可我的弟子……唉!我枉为人师,枉为人师啊。”
孟归之只能拍拍他。
宋劝行半天不吭声,过了一会儿,忽然没头没尾地道:“大先生君子一诺,答应的事,不会不算数罢。”
话语没头没尾,但孟归之听懂了。她收回目光,轻理衣袖,道:“……自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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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护送”到医疗区的时候,苍凌阑才后知后觉意识到,她束发的发带不知什么时候掉了。
或许是最后与百花藤妖拼那一刀的时候。
她想着,皱眉拢了一下散落的黑发。
一年年地在山里摸爬滚打惯了,苍凌阑从来不带硬的饰品。什么玉簪发冠之类一律不用,她只习惯发带。原先那条还是小叔送的,断了有点可惜。
“怎么又是你啊?唉,武者就是这样……”医师们火急火燎地围着她,“快快快,先扶这孩子坐下。”
苍凌阑不甚在意地依言坐了,两道皮外伤而已,对她来说完全不算是事。
她接过医师递过来的厚毯披在身上,仰头道:“我不怎么流血了,不着急,先治疗战兽。”
看看这话说的!
医师哭笑不得,道:“你放心,樊大人是王室的人,用不到学府的医师,我们人手管够……”
一句话未完,苍凌阑忽然眼神一凝,哗啦一下子掀开毛毯站起来!
医师吓了一跳,刚要训这乱来的女孩几句,就看苍凌阑指了指对面:“有东西进来了。”
回头瞧,果然是有东西进来了。
一个圆滚滚的水球团子,浑身荡着清透的水蓝色波纹,一跳一跳地挤开医疗区帐篷里挂着的布帘子,欢快地朝这边弹过来。
“噜噜~~~”
两个医师赶忙拦住,惊道:“谁的战兽跑出来了?”
“噗噜噜。”水球团子委屈地跳了两跳。
“这是,”苍凌阑从后面探头,皱眉道,“非兽类-元素科,海灵团……吧?”
她尾音不太确定地上扬。模样确实是在凶兽鉴录上的插画中见过的模样,但海灵团是西陆那边才有的生物,天性温和无邪,以柔和而高效的疗愈技能闻名。
而据说天赋尤其高的个体,还能觉醒空间类的技能,乃是许多人梦寐以求的辅兽。
且慢。说起西陆,难道……
海灵团:“噗~噜噜~~”
蓝色的水团子晃了晃身体,朝苍凌阑这边跳过来。
医师们哪能叫不明生物靠近伤员,赶忙要召唤战兽阻拦。
苍凌阑却主动越过他们走上去,半蹲下来问那只谁团子:“谁让你来的?”
海灵团:“噗噜噜。”
小家伙忽然吐出一团泛着淡淡微光的水泡。
水泡啪地破开,掉下一条修长雪白的布条状物什,正好落在苍凌阑下意识伸出的掌心。
果然是空间类技能……
苍凌阑垂眼看向手中之物,挑了挑眉。
她问:“这个,你家御兽师叫你送过来的?”
“噗噜!”海灵团高兴地摇晃身子,点头点头。
……
“出来了出来了!”
“这么快,真的治疗好了吗?”
“学府的医师,没治好伤总不会放她出来吧……”
年年梧桐大比打到后面,参比的御兽师都要被狂欢的看客们“骚扰”,学府自有一套措施,见势不好就及时把外来的看客拦下。
得益于此,片刻后苍凌阑从医疗区出来的时候,外面并不乱,只有几个熟人在欣喜又担忧地等着,看见她就哗啦一下迎上前来。
“太精彩了,阑阑,你是这个!”
燕语激动地比了个拇指,又抽抽鼻子:“真没想到能赢……哎呀,都把我给看哭了。”
温平舟则摇头苦笑连连:“苍凌阑,我……唉,心服口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