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如?”
“比如,”夏明煜走到她面前,“你惦记着明天的比试,不肯陪我多坐。可你不知道,只需我一句话,便可以让你赢。”
苍凌阑起初还没想明白他的意思,直到夏明煜道:“你若想保存实力迎战后几场,可叫樊登临直接认输;你若想打一打,我也可嘱咐他输得谁都看不出来。”
苍凌阑的神情肉眼可见地冷了下来。
她道:“大殿下深夜相邀,便是为了羞辱我的吗。”
夏明煜非但不恼,反而摇头大笑起来,指着她道:“哈哈哈哈,果然是不懂!”
“……我还可以换一种法子让你赢。”
夏明煜低沉说道。大皇子有一双随他父亲的丹凤眼,暗下来时神态更像。
他缓缓从袖中摸出一个小瓷瓶,放在苍凌阑面前的茶案上,道:“这是一枚破境丹,效用相当于三枚八成纯的七阶兽核。战兽服下,只要不撞上血统极限,便可立刻升至五阶,境界稳固,没有丝毫后遗症。”
“你坐下,此物便是你的。这种赢法,你可还喜欢?”
“……”
“而你不坐,此物便是樊登临的。樊卿追随我多年,赤胆忠心,我赏赐一些灵物为他助阵,合情合理。”
夏明煜顿了顿,笑了,“你说呢?”
御兽师使用灵物,再正常不过。
苍凌阑道:“自然合情合理。”
她依然站着,虽姿态恭敬,却没有落座。
夏明煜扬声道:“进来。”
两位朱雀使叩门而入,恭敬地放下一大一小两个玉盒,向夏明煜行礼后,又推了出去。
大皇子慢条斯理地打开颇大的玉盒。
苍凌阑心中轻动,只见里面睡着一只身披白斑的小海豹,一身皮毛被养得光滑锃亮。它蜷缩成圆滚滚的模样,短须随着呼吸一抖一抖,霎是可爱。
“这是一只王室兽园调教选拔出的冰浪海豹,乃黄金品级战兽,天赋极高,才一阶便领悟了‘起浪’与‘狂吹雪’两个珍稀的水元素技能。你尚无海兽,这只小家伙是赐给你的。”
夏明煜又打开那个小盒,里面卧着一株枯干的灵花。
“这是一株现已灭绝的凝魂仙葩,出自荒墟,八年前由朴城进贡而来。在国库中珍藏多年。此物入药,能将一个人的精神力翻倍,四妹妹一直想要,可惜父王不松口,今年年初赏给了我。如今它也是你的。”
珍宝盛放在匣中,在灯烛映照下,放着足以令世人疯狂的光华。
苍凌阑依然站着,似在思索什么,表情没有任何波澜。
于是夏明煜便露出些许疑惑之色,“苍凌阑,我只是请你陪我坐下饮一盏茶,并非要你跪下。”
“听说你在朔城,落魄时曾给人拉车带路,以猎杀低阶野兽糊口。为何向那些蛮民低头之事都能做得,在本殿下面前却如此踌躇?”
黑衣少女无奈道:“凌阑做猎人时,一单是一单的价。收钱交货,就此两清。可大殿下的茶太香,贸然入口,怕是毕生难戒。”
“戒?为何要戒,难道你还想继续做个散修者?”
夏明煜先坐了,他边幽幽说着,边自己给自己倒了茶,“苍凌阑,你可知道,御兽师越是修到高阶,就越容易陨落?”
“尤其是那些天资横溢,心比天高的。他们争强好胜却没有资源,不得不涉险地以求机缘,一次两次便罢,可长此以往,陨命便是必然。”
“不信?试想想,你可听说过哪位散修能修到王座的境界?……别说王座了,□□阶实力的大御兽师,古往今来有哪个是真正的散修?”
夏明煜如此一说,苍凌阑便也一想。
她忽然便觉得确实奇怪,纵观这梧桐大比,散修的数量并不少。她自己勉强还有个学府学子的头衔,但如那堕兽者宁梅,再如蒋礼、楚矜、王香诗等人,是真正没有势力依托的御兽师,实力同样不俗。
可……还真是像夏明煜所说,越到高阶,孤狼作风的御兽师越是稀少了。
当今朱烈的两位王座,夏老王爷乃王室中人,孟归之则是朱雀学府大先生。宋劝行与董无思,亦是于学府执教鞭多年的夫子。而公孙予、温氏老祖宗等,背后则有世家倚仗。
夏明煜:“孤身一人,你走不远的。”
她不会拒绝。大皇子抿了一口茶,心内暗想。
哪里有理由拒绝?他已将利弊讲得清楚。
散修之路难行,而加入某个势力又不是什么丢人的事。只要是个正常人,只要她不蠢,就该知道今夜对于一名御兽师而言是怎样的殊荣与机缘。
那么,她究竟在迟疑什么?
苍凌阑依然沉默。她的目光居高临下,静静打量着坐在她面前的大皇子。
其实夏明煜说得不错。作为朱烈子民,若能够追随王室,说是一步登天也不为过。
哪怕她已经暗自决意了一条背离朱雀大神的路又如何,只要用上点虚与委蛇的本事,今后便有源源不断的资源。
她只是不想。
——愚蠢。苍凌阑忽然在心里骂了自己一句。都混成这样了,性命都悬在头发丝儿上,还要顾着这点迂腐的底线么?
可至少此刻,夏明煜与她无冤无仇。今夜假意效忠不难,但倘若日后某日,她与朱烈为敌时,夏明煜作为储君乃至国主,成了挡她前路的那个人……
彼时,若横了一层赏识之恩,隔着一件件赐下的宝物,她的刀还能够快吗?她的箭还能够准吗?
窗外,夜幕正被烟花染成奢靡的彩色。歌女的吟声从小舟上缥缥缈缈地传来。王都从来繁华如此。
“大殿下的意思,凌阑领会了。”
苍凌阑开口。她的目光扫过夏明煜手底下的珍宝。
“可……殿下笑我年少轻狂也好,愚昧顽劣也罢,仅听空口之言,凌阑实难甘心。”
夏明煜挑眉:“哦?”
“我想试一试。明日斗兽,若樊兄赢了我,我便当场宣誓效忠于殿下。”
“呵……”
夏明煜摇头笑了,那神态三分愠怒七分无奈,好似长辈在看一个讲不通理的孩童。
苍凌阑继续道:“若我赢……”
“你不会赢。”夏明煜站了起来,拂袖走过她的身侧,目光不再停留于眼前的少女身上。
“苍凌阑,你令我失望得很。看在你天赋异禀,明晚,我还在此处等你一次。只是那时,便不再是请你坐下了。”
他的语气变得低沉而锋锐:“——你只能跪拜于孤的面前。”
“若我赢,”苍凌阑面不改色地说下去,“请大殿下输给我一件赌注。”
“随你。”夏明煜意兴阑珊地推门而出,淡淡嘱咐围上来的朱雀使,“备车,送苍姑娘回去。”
“不必了。我自己走回去。”苍凌阑略微欠身,向夏明煜全了礼。
说罢,她走下长长的红木阶,离开摘月楼,将繁华的天泉池甩在身后。
独自回了学府,恰好撞见带蓝雾仙鹊训练回来的苍凌瑶。
后者问她:“又干什么去了?”
“没什么,做了件蠢事。”
“我猜也是。”
苍凌阑心里有点烦,就懒得与人多说话。正准备上楼,又听苍凌瑶喊了声:“喂。”
“嗯?”
“明日……能赢的吧?”
苍凌阑如实道:“原先觉得应该差不多。如今不知道。”
苍凌瑶一头雾水地瞪着她。
“你别告诉我,这就是你今夜办的蠢事!?”
“不好说。我先走了,忙。”
苍凌阑懒散地回了一句,继续往前走去。她的身影没入长路,没入黑夜,像一杆冷硬的瘦矛。
作者有话说:
抱歉迟到啦,昨天加班回来被路上野猫挠出血了,赶忙冲去打的狂犬病和破伤风,深夜零点才从医院留观室出来(可恶这篇文这个月的收益直接被两针疫苗清空……)下次更新顺延,周日见~
二编:好的,晚上开始猛猛发烧了,撤回一个周日见。先活着再说。
第142章
对战五阶[VIP]
次日凌晨时分,
王都下了阵小雨,深秋寒气又重几分。
苍凌阑完成了最后一道灵物调和的工序,将调和皿洗清了收拾起来。
此时天还阴着,
她内视灵界,确认好每只战兽的状态都很完美。而后喊了声:“雪泥?”
“呦呦!”
鹿崽子四蹄并用,从窄窄床板底下扒拉出个头。
苍凌阑伸手,
拎着鹿角把它从里头拽出来,道:“走了。”
她跟同寝的姑娘们一块儿出门的时候,
雨已停了。
夏盈照忧心忡忡,反复问苍凌阑有没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后者只是笑说:“如果我赢了樊登临,你能叫你大皇兄别气急败坏追杀我,就是大恩大德了。”
燕语:“仔细想想,阑阑入学还没半年啊。能打成这样,已经足够吓死一帮人了。就算赢不下,
也厉害!”
苍凌瑶推搡她一巴掌,
没好气道:“哎!怎么说话,哪有还没开打,
就先灭自己人威风的?”
斗兽场的氛围比前几日更加火热,
吵得震天。夏盈照去上面坐朱烈王室的位子了,其余同伴们神色各异,
有的强颜欢笑,有的不掩忧虑。
“阑小姐。”殷云一万个不放心,抓着她的肩膀摇晃,
“一场比试而已,
您可别拼命啊。”
苍凌阑:“想多了,我从来不为一场比试拼命。”
别过同伴们,
苍凌阑带着雪泥进场,却看到樊登临迎面而来。
“苍姑娘,对不住了。”
这位红衣近臣面色相当复杂,有些潦草地冲她抱了抱拳,“昨夜种种我已听说。大殿下有令,要我赢你。”
他大概是抓破脑袋也想不通为什么苍凌阑会和夏明煜谈崩,又补一句:“那枚破镜丹我已给战兽服用,你赢不了的。现在回心转意,还来得及。”
苍凌阑反而更显洒脱,她耸肩笑道:“赢不了便赢不了,谁能日日赢夜夜赢,当我是兽神还是圣祖啊。”
樊登临依然严肃:“王室的力量非庶民能比,有了大殿下的扶持,你会缔造神话。”
苍凌阑:“那是我缔造的神话,还是大殿下缔造的神话?”
樊登临无可奈何,摇摇头离去了。
雪泥咬着苍凌阑的靴子,发出疑惑的嘤声:“呜?”
苍凌阑还在看着樊登临离去的方向,随意用小腿蹭蹭鹿崽子以示安抚:“乖的……不理他。待会儿你不随我上指挥塔,在下面等指令。”
双方御兽师在指挥塔上一亮相,看客席的沸腾更甚。
早晨第一场,不少人还带了餐点来观战,一边往嘴里塞着包子糕点之类,一边含混不清地道:
“这一场……唔嗯唔姆……不应有悬念吧?”
“只看那苍凌阑,能在樊登临手下打出几分风采了。是不过尔尔,还是虽败犹荣。”
“不一定,我怎么听我发小的七大姑的邻居家的堂哥说,那苍凌阑曾在王宫和樊登临对过招,两边平分秋色呢?”
“这种谣传也是能信的?”
“真的啊,我发小的七大姑的邻居家的堂哥在王宫当差呢!”
隔着开阔的场地,苍凌阑与樊登临的目光交汇。
下一刻,双方御兽师同时抬手召唤,繁复的契约规则化作阵纹,展开!
“嗷呜——!!”
一道光芒铺于地面,金眸黑狼傲然跃出,将尾巴一甩,引颈长嚎。
“嘶嘶嘶窣……”
另一道光芒于半空中亮起,显形的是一条形貌丑陋的浊蓝色羽虫。其身在空中弯曲如钩状,密密麻麻的尖足有节律地伸缩,后背甲壳之上延伸出四片带骨薄翼,以肉眼难辨的频率震动不止。
这是青铜品级战兽,羽虫类-蜈蚣科-飞骨蚣!
两只战兽上了场。奇怪的是,后面的御兽师却突然不动了。
非但不抢先手,反而齐齐闭口不言。
斗兽场上陷入了某种古怪而沉重的僵持。再细看,樊登临那边似乎隐显笑意,苍凌阑的神色却阴了下来。
“唉呀!”温平舟扼腕叹息,“樊登临毕竟是老手,凌阑这一棋没算准,可惜了。”
殷云坐他旁边,忙道:“请教温大公子。”
“早都熟了,叫我一声平舟便好。”
温平舟摆摆手,指向场上,凝重地解释道,“……梧桐大比打到现在,大多御兽师都不再留手,首次召唤,便该是主力阵容。”
“你家小姐算着这一点,才派妖狼尸打头阵。瞧她召唤的位置,离对面的指挥塔很近。倘若樊登临果真主力尽出,她便直接让那只妖狼尸来一记炎血爆,不仅给对手核心阵容以重创,还能大大挫伤对面士气。”
“可樊登临防着她这一手,便只派出了一只三阶飞骨蚣。这战兽不是樊登临的主力,又飞在上空。此时再用自爆战术,既不值得,亦难有效果。”
殷云面色忧虑之色更甚,低声道:“开局如此不利……”
温平舟亦沉默下来,盯着场上,于袖中握紧了手指。
此时,周围也渐开始有人看懂了。
议论声便沸腾起来:
“樊登临这一手精彩得很!苍凌阑这下进退两难了,若换下妖狼尸,樊登临必定会让飞骨蚣盯准她下一只战兽上场的瞬间发动攻击……”
“若不换,这只妖狼尸才二阶,不用那招自爆战术,能打得过飞骨蚣么?”
“……”
指挥塔上,苍凌阑若有所思。
片刻后,她抬手:“月刹,先回来。”
无视了小狼的嗷嗷抗议,苍凌阑将月刹收归灵界。
倒不是觉得月刹打不过,只是此战必然艰苦且漫长,而如今……还不是压上全力的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