轰……
爆炸掀起大片浓烟。
苍凌阑垂下眼,含笑转身从指挥塔上走下去。
“苍凌阑!!”
韩铖面色铁青,一脚踹在护栏上,暴怒吼道:“你做什么,斗兽尚未结束,你是要弃权么,你认输了么!?你给我回来,回来——”
细小的焰花自上空坠落,残存的风渐渐吹散了烟尘。
白色的巨蟒歪斜地横在地上,一点点化成黑色的影子融入地表,然后缩水成一个透明人形娃娃,正是被打晕过去的窃影娃娃的模样。
雪泥傲然站立,未散的风吹动它的毛发,无声地为胜者加冕。
苍凌阑站在斗兽场的场地上,脚下是战斗过的痕迹。她展开双臂。
“咿呐!”离得最近的小花藤高兴地踮着根跑过来,将花朵贴上苍凌阑的右掌心,满足地蹭蹭。
玄白降落在御兽师的左臂,发出温柔的鸣叫。
雪泥离得最远,哒哒一路小跑过来,罕见地没有踹也没有咬,甜甜乖乖地摇着尾巴叫了两声。
黑衣少女半跪下来,用力抱了一下她的战兽们,温声道:“辛苦了,多谢你们几个。”
身后,裁判夫子落下那句掷地有声的:“胜者——苍凌阑!!”
“赢……赢了,是青龙赢了!!”
“苍凌阑赢了!!娘的,怎么这都能赢,她不是人!”
“谁能扶我一把么。我脑子晕得很,好像提前看了决赛……”
“我也腿软了,哈哈……”
观摩席瞬间沸腾,不少人激动得站起来鼓掌。忽然,不知哪个嘟囔了一句:“我说,她不会真的要夺冠吧。”
周围奇异地陷入了静默。
夺冠。
一个学府新生,首次参加梧桐大比便夺冠?
一个十七岁的御兽师,在参赛年龄最高可至三十岁的比试中夺冠?
单听这几句话,简直令人笑掉大牙。
可刚刚那一场斗兽,苍凌阑已经再一次在所有人面前证明了她的实力。
她是东山再起的青龙,是货真价实的四阶御兽师。今日一战,她和她的战兽们所展现出的实力,已经几乎达到了能与五阶战兽对敌的水准!
甚至,不少人还记得呢,苍凌阑可还是个武者,货真价实能从堕兽者手下抢回朋友一条命的武者。
没开弓,没拔刀,说明这场看似凶险的斗兽,还未真正将苍凌阑逼到极致,她尚有余力!
众人面面相觑。有个年轻御兽师怯生生问:“上一个首次参加梧桐大比便夺冠的御兽师,是谁来着?”
“苍穹。”旁边人面无表情地说。
“噗咳咳……叛国贼不能算!上上个呢?”
“哦,那就是孟归之,孟大先生了。”
一位老人摸着胡子怅然叹道:“九岁启灵,十五岁入学府,同年参加梧桐大比,夺冠之日恰好是她十六岁生辰。传奇啊,在世的传奇。”
“也不知这苍凌阑,有没有本事成为新的传奇,如孟大先生一般,一路走到王座之境啊。”
……
下了斗兽场后,苍凌阑先将战兽们送到了医师处。这一场,她的三只主力消耗都不轻,必须尽快接受治疗。
苍凌阑连雪泥都留下了,临走前扳着小鹿的角,千叮咛万嘱咐:“我待会儿会来接你们。你,不准乱跑,不准偷吃人家的药草,知不知道?”
“呜。”
雪泥趴在地上,散漫地叼住少女垂下来的一缕黑发,一边点头示意自己明白了,一边嚼嚼嚼。
苍凌阑:“……”
为什么,为什么会有鹿爱嚼人头发啊!
这也不是草啊!!
远处,人们的兴奋久久未散。苍凌阑离开医疗区,正犹豫是不是还要回去观摩席,回去的话要不要戴上鬼面郎,耳中忽然听到一阵激烈的争吵声。
她循声走去,不多久,又听见一声暴吼:
“——韩童,你个吃里扒外的东西,是你把我的战术告诉苍凌阑的,是也不是!?”
只见一个青年、一个少女和一个少男,在无人处相对而立,面貌有三分相似,气质却颇有不同。
正是韩氏的兄妹仨,三公子韩铖、五小姐韩蕊,以及八公子韩童。
“我没有。”韩童冷脸道,“三哥,认输吧,是你自己技不如人。”
“放屁!!”韩铖双目赤红,连世家公子的涵养也不顾了,“我的疾风领域一旦成型,威力堪比五阶战兽,那苍凌阑直到昨日还是个三阶御兽师!若非……若非,我怎么可能输!?”
“三哥,冷静些!”韩蕊在中间拦着,却也将狐疑的眼神投向韩童,“不过童弟,你也实在不该。昨夜我们兄弟姐妹彻夜不眠地分析那苍凌阑的战术,你怎能连面都不露呢?不怪三哥恼你的。”
“五姐姐,”韩童扯了扯嘴角,“纵使我开口,你们便会听我的话吗?”
十六年,他何曾……何曾能在家族中说上一句话,而不受这些所谓血亲的嘲笑!?
只因他温良懦弱,惯会笑脸向着亲人。偏又不肯规规矩矩地遵循韩氏推崇的神御之道,不似风蟒子孙!
“罢了,罢了。”韩铖摇头道,“事到如今,说也无用。童弟,你记着,今日回家,就去主动同父亲大人说,是你将我的底儿透给了那苍凌阑,我才输的,知不知道?”
“!?”韩童倏然抬起头。
“三哥,”他颤声怒道,“不,韩铖!你在说什么?”
“好弟弟,”韩铖这时候又软下了态度,扶着他的肩膀求道,“之前的事三哥就不计较了,可你得帮哥哥这次啊!你年纪小,父亲疼你,不会如何责罚的。可我和蕊妹和你不同,我们输了阵,要遭大罪的!”
“难道你忍心看着三哥挨杖责么?你莫非忘了小时候,你五岁的时候,三哥瞒着家里,偷偷带你出去玩,那天我牵着你的手……”
韩铖说着,咧嘴挤出个似乎很难过的笑容,就要伸手去抓韩童的手。
但韩童冷冷退了一步。他便抓了个空,手臂直愣愣杵在那里,有些滑稽。
“……不。”
蓝衣少年的眼神是暗沉的,不再似往日温柔怯弱,不再捧出讨好的笑意。
“不,”他闭了闭眼,“我再不要像从前那样了。”
韩铖与韩蕊齐齐一愣。
韩童从腰间解下一块刻着风蟒图腾的腰牌,丢在地上,当啷一声。
“童弟,”韩铖勉强笑道,“别任性,你也不小了,还做这么幼稚的……”
“给他一巴掌。”
淡淡的嗓音响起,黑衣少女缓步走来。
她平静道:“韩童,若我是你,你的好三哥早就躺在地上说不出话了。好在现在还不晚,我的意见是,给他一巴掌。”
作者有话说:
后知后觉地发现晋江作话改版了,以后营养液和投雷的感谢就交给系统啦,谢谢大家,啾一个!
第135章
拳头[VIP]
看清来者,
韩铖与韩蕊脸色齐齐一变。
尤其是韩铖,直接吓出一背冷汗。苍凌阑此人,他打肯定是打不过的。又听说连孟大先生、国主和那白霄皇子也对她青睐有加,
惹也不是很好惹——万一她要为韩童出头,这可如何收场?
他硬着头皮,往前喊了一声:“苍凌阑,
这是韩氏私事,与你何干!”气势却已经怯了三分。
不料苍凌阑耸肩一笑,
道:“当然与我无干。我只是路过,随口一说,别怕。”
韩铖与韩蕊愕然相视,心里七上八下。而苍凌阑就这么从韩氏兄妹眼前明目张胆走过去,头也不回地转过了拐角。
等等……真走了?
韩铖僵立半天,见苍凌阑的背影果然越走越远直至不见,这才松了口气。
那股傲然又伴着笑意回到脸上,
“童弟,
你看,你看看。你费尽心思讨好那青龙,
她却看都不看你一眼!”
韩童缓缓收回投向苍凌阑的目光。
他竟意外地平静。
韩蕊有点怵了,
扯扯韩铖:“三哥,算了吧,
今日我们先走……”
“哈,你怕什么。”韩铖推开韩蕊。他弯腰伸手,将地上的风蟒腰牌拾起,
吹吹灰,
手里捏着,往韩童那边晃了两晃。
“好了童弟,
莫要犯傻了。除去兄弟姐妹,世上哪个真心在乎你?除去韩氏,哪儿是你的家?”
韩童面无表情,袖中的手指动了一下。
“哥哥也知道,你心里喜欢青龙。可那苍凌阑,说到底朔城一个没落小户出来的女儿,算半个异国人不说,还是叛国贼的血脉……有点姿色又如何?”
韩铖犹在大放厥词,“你是风蟒世家的小公子,日后有了作为,想要娶什么女人得不到?依哥哥看,她还配不上……”
在他说完之前,韩童就扬起了手臂。
不是巴掌,少年纤秀的五指握成拳头,狠狠砸上兄长的鼻梁,将韩铖尤带着笑容的脸蛋打歪过去!
风蟒腰牌再次飞了出去,落地滚出两圈。
韩蕊大惊:“童弟……三哥!”
“……”
韩童脸色发青,唇角仍在抽抖。他张了张嘴,似乎很想骂一句狠话,却实在不会骂人。
只得瞪着自己的兄长,一字一顿道:“你……你着实,令人作呕!”
“你……你……”韩铖几乎是呆滞地捂着鼻子,两行鲜血从指缝里涌出!
“父亲那里,随你怎么去说吧。只是这一句,望你替我带到。”
韩童冷眼一字一句道:“家族这些年的养育之恩,容韩童日后报过。只是弟弟顽劣愚钝,恐难当风蟒子弟之名。从此往后,韩氏的府门,我便不再高攀了。”
“童弟!”韩蕊惊得说不出完整的话。她神色几变,仿佛今日才第一次认识了这个素来温吞寡言的弟弟似的。半晌才道:“你不要冲动,韩氏不会容许你……”
韩童只道:“那便让他们来吧,我等着。”
说罢,蓝衣少年拂袖而去,抬腿迈过地上的腰牌时,并未刻意去踩,却也未避。
鞋子便在流苏的一角浅浅沾了一下。他目视前方,没有垂眸多看一眼。
“韩童!!”木鸡般的韩铖此时才回神,怒吼着追上去,“你找死——”
除了被家中长辈责罚之时,他何曾受过此等羞辱,更何况还是被这个自己素来看不起的弟弟!?
可才冲了几步,韩铖双眼睁大。嘴边的污言秽语也说不出了,举起的拳头也软了。
只见那拐角处,黑衣少女倚墙斜立,一副悠然懒散之态,抬头看天。
她的右手腕垂在刀柄上,漂亮的五指便虚虚搭下来,分明是个随时可以握紧抽刀的姿势。
韩铖目瞪口呆,一时就像被掐着脖子提起来的大鹅……苍凌阑,她不是走了吗!?
韩童亦是愣住:“凌阑姐姐?”
韩铖:“苍凌阑,你这是何意!?”
“何意?”苍凌阑惊奇地笑了,斜眼一瞥,“不是说了么,我路过啊。走得累了,这不,稍歇一歇脚?”
韩铖一口老血憋在嗓眼:从那医师们治疗战兽的小帐篷到这儿,一共才几步路呢,你说你走得累了?鬼信啊!
“现在歇好了。”苍凌阑伸个懒腰,看韩童,“一起走?”
韩童如梦初醒,一瞬间辛楚感激百感交集,化作一股酸意冲上鼻腔。
他忍着泪点了一下头,脸却也同时羞红到了耳根……这个距离,韩铖的那几侮辱之言,她必然是听见了的。
韩铖:“苍凌阑,休得欺人太甚!你与火狮公孙已有过节,敢再与我风蟒交恶,这王都你还呆得下去么!?”
“谁说我要和风蟒交恶?”苍凌阑撩眼看他,“韩三公子,我和韩氏……还没有任何过节吧?”
她故意将“还”字咬重,分明意有所指:到这一刻前,确实还没有;可是你若非要做什么,过节这不就来了吗?
韩铖骑虎难下,又怒又耻,一张脸涨得猪肝似的。韩蕊急忙拉他,连声道:“三哥,罢了,韩童和苍凌阑都是学府学子,闹大了引来那些夫子,众目睽睽下太不好看。”
苍凌阑笑了一声。今日斗兽场内戒备森严,她心知这两人必不敢做什么,只拍了一下韩童的后背,气定神闲地带着人走了。
身后隐隐传来韩铖暴躁的叫声,但随着她脚下越走越远,那声音终于也一点点变小,直至清静了。
韩童垂着眼,声音轻缓:“姐姐又救我一次。”
他仔细看着自己刚刚打过人的右手,惆怅地笑着:“这是我第一次打人……若非得遇姐姐,韩童何来这般勇气。这一辈子,稀里糊涂地过去也就过去了。或许就横尸在那秘境里呢。”
“可我真是路过。”苍凌阑摇头道,“在金榕秘境里,是你喊我救命,我恰有余力,才顺手救的。今日亦然,人是你打的,脱离韩氏的决定是你做的,后果也要你自己承担。至于我……看热闹拱了个火,总要负责。你若被打死了,我心里过意不去。所以在这里多站了一会儿,仅此而已。”
韩童默默良久,随她直走到观摩席与斗兽场出口的分岔路口。
远处渐渐有人了,他忽然站住,抬头喊了声:“姐姐!”
韩童喉结上下一动,心突然在胸口里跳得又快又重。他脸上发烫,只想说:
我是自幼仰慕姐姐不假,可那只如仰望天上明月一般,从不敢有半分玷污之念。韩铖说的那些话,你能不能……权当从没听过?
可当他看到苍凌阑循声转过脸来,神情和缓地望着自己。便忽然意识到,其实什么都不必说。
韩童释然地出了一口气,只觉得肺腑内压抑许久的东西也随之一吐而光。他深深长揖:“我祝凌阑姐姐,武运昌隆,一举夺魁!”
苍凌阑冲他笑了笑,道:“那也祝你,往后长风破浪,直上云天。”
韩童站在原地,目送着苍凌阑的背影缓缓走出自己的视线。
今日阳光很明媚,他抬头眯了眯眼,忽而清晰地回忆起了初见苍氏青龙的那一日。
十二年前,他四岁,首次被父母带入王宫赴宴。大约是天生的窝囊无用,来到宾客面前,吓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只知道哭。
韩氏家主、长老均大失所望,也不顾幼童如何惶惶无助,只将孩子叱骂一顿,差家仆将其带走,免得丢人现眼。
家仆知他软弱,居然也敢碎嘴讥讽,甚至推搡几下。他恐惧着,抽泣着,双腿发软地走出宫廷大门时,忽然听见了流焰雀的鸣声。
宫人惊呼,宾客骚动,无数火红的雀儿自远处飞来,划过低空,又直上宫廷飞檐,霎时间红霞漫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