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没病,你们累一天,快来喝点水。”张春花将钱收起来,催着女儿们喝糖水。
周彩霞喝了一口,脸色大变又开始炸毛,“好甜,这是糖水!”
“娘,大哥是卖你,还是卖我们?你就用一碗糖水给我打发了。”
“我是人,不是小猫小狗,你不喜欢我们,干吗不生下来就将我们掐死。”
张春花下床想要拉小女儿,被她躲开,那眼神里全部都是警惕与怨恨。
心里很难过,可她这个娘,不是人,该得的。
周大根走后第二个月,她发现有孕,不久后他死讯传来。
她伤心过度,早产两个月。婆婆借此经常闹,说孙女不是周大根的种,分家时非常刻薄,给他们分的最少。
自打月子里开始,她就一个人带五个孩子,越累她对女儿们的恨意越浓。
所以大儿子提议让她们当童养媳,她答应了。
幸好,现在一切还来得及,她还有弥补的机会。
“谁也不卖,不嫁。我让你三哥写了保证书,他们都摁手印,放在村长那。”
“要是不相信,娘现在就带你们去看。”张春花知道女儿们不相信她。
她一手拉着一个女儿,就往外走。
她要女儿安心,不再担惊受怕。她们伤透破碎的心,她想补起来。
“娘,我信,我相信。娘,你快休息。”
“喝点红糖水,”周彩云生怕娘病得更厉害,赶紧拉住娘,给妹妹使眼色。
周彩霞不情不愿地说,“我也相信你。”
张春花看着女儿,眼泪再也忍不住,上辈子她就是个眼盲心盲的大蠢货。
“娘,你别哭呀,这糖水好喝,你喝。”周彩霞见到娘哭,心软地将碗端过来,让她喝。
“娘喝一口,剩下你们分,听话娘就不哭了。”张春花擦了眼泪喝一小口。
入口不是甜,是苦涩愧疚。
“姐,你喝,我刚喝了,我们一人一口这样喝。”周彩霞舔舔嘴唇,刚刚的甜味她还记得。
周彩云双手捧着碗喝了人生第一口红糖水,抬着头红着脸,“真甜。”
一碗红糖水本就不多,三个人你让我,我让你,转了七八圈子才喝完。
看着两个女儿满足的模样,张春花眼睛酸,再次骂自己千百遍。
重男轻女的那个自己真是可恶,都是从她肚子里生出来的孩子,她却区别对待。
“吃饭了!”
“一个个好手好脚,都等着我一个双身子人做饭,真是没良心。”季香荷一边喊着,一边低声骂着。
“娘,我去帮忙。”周彩云赶紧出去,如果不干活,大嫂就会发火,打人。
大哥还会帮着她一起打,手腕那么粗的棍子,就直接往身上打。
张春花看着女儿瘦弱的背影,赶紧跟过去。
周彩云因为着急,没看到季香荷正好出来,两个人差点撞上了。
季香荷抬手就是一巴掌打在周彩云的脸上,脚还往她身上踢。
“死丫头,你对着我肚子就撞,想害我儿子。”
“这么歹毒,也不知道跟谁学的?”
“周正山,你快点过来,你儿子要被撞没了。”
周彩云蜷缩身体,用双手保护着头,这是被打习惯后的姿势,一句辩解的话都没有。
“住手,你给我住手!”张春花跑过去,用力捏住季香荷的手腕,反手就给她两巴掌。
“我跟你们说过,不准再欺负彩云,彩霞。”她将女儿护在身后,盯着赶过来的大儿子。
周彩霞赶紧扶着姐姐起来,两姐妹都不敢相信,娘居然替她们出头。
以前,她们挨打,娘不但不护着,还会骂赔钱货,死丫头活该,罚她们不准吃饭。
可现在,她张开双手,就如同老母鸡护着小鸡仔一样,将她们护在身后。
这还是娘吗?!
梦中,都不敢这样奢望。
“娘,是彩云这死丫头撞我的肚子,你不打她,居然打我!”
“你们周家容不下我,我走!”
“周正山你真没用,老的打我,小的撞我,我现在就走。”季香荷哭着收拾东西,要回娘家。
周正山想要拉住妻子,被甩开手,他瞪着亲娘,“娘,香荷怀着孕了,你怎么又打她。”
“这可是我们家第一个男孙,爹在天上看着。”
“你赶紧给香荷认个错,要不然季家人见她这样回去,肯定要来闹。”
“闹就闹,谁怕谁!”张春花瞪回去,转身检查女儿的伤势,见没有大碍,带她们两个直接去吃饭。
至于大儿媳,她那个娘家可不是想回就能回,都是用钱铺出来的路,他们钱花完了,就会灰溜溜地回来。
周正山见娘不肯服软,直接跟媳妇儿一起去老丈人家,让娘好好反省。
是儿子跟未来孙子重要,还是两个丫头重要。
“彩霞,装三碗米饭,捞一碗咸菜出来。娘再给你们做个鸡蛋汤。”张春花要给两个女儿补补身体。
她们两个现在真是黄毛丫头,头发枯黄,脸色土黄,十岁的个子跟七八岁孩子差不多。
“娘,你做给我们吃?”周彩霞站在原地没动,她总觉得娘没安好心。
“对,赶紧给你姐扶着坐好,咱们吃饱身体才能好。”张春花拿了两个鸡蛋,想想又拿了一个。
鸡蛋汤变成了荷包蛋,她们三个一人一个。
她端上桌,两个女儿坐在那看着鸡蛋咽口水,却不敢吃。
“怎么不吃,还怕娘下毒呀,那娘先吃一个。”
“真香,鸡蛋香,白米饭香,配上小咸菜,绝了!”张春花吃了一大口米饭,真的好满足。
做了孤魂野鬼,无人烧纸,饿了那么多年。
两个女儿去世比她还早,想到这里,她没忍住眼泪掉在碗中。
借着碗遮住,她赶紧用袖子擦一下,挤出微笑看着女儿吃。
“姐,吃!就算我们被卖给戏班子,大户人家当丫鬟,那也得吃饱。”周彩霞一口鸡蛋下去,眼睛都眯着,好好吃。
喝了一口汤,也是甜滋滋的。
张春花听着小女儿的话,哭笑不得,这丫头真记仇。
周彩云吃了一半鸡蛋,剩下一半打算分给娘跟妹妹,却被娘摁住了手。
“吃,这就是你的。”张春花现在就是要教会大女儿,不要让。
是她的东西,就永远是她的,不要让给其他人。
“好呀!你们居然背着我们吃鸡蛋。”
“还有这白米饭,锅里一粒米都没有。娘,我是你儿子。”周正河揭开锅,发现里面啥都没有,生气将锅盖扔到地上。
周彩云跟周彩霞被吓得一激灵,赶紧靠墙站着,生怕二哥下一刻就打人。
第四章
赚钱的人才配吃鸡蛋
“吼什么!这个家所有的钱都是我带着彩霞彩云赚的。”
“别说鸡蛋了,明天我就让她们吃肉都是应该的。至于你这个不赚钱的人,就去吃野菜杂面。”
“你当你是少爷吗?指望老娘伺候你,自己做自己吃。从今往后,我不会再做你们的饭。”张春花冲着二儿子吼着。
“娘,明明就是你说男人身子金贵,不能干活,要多吃好的补一补。”十六岁的周正河瞪着娘,她怎么说变就变,还变得这么彻底。
张春花面无表情地看着二儿子,然后重重地抽了自己一巴掌。
“我以前很多话说错了,这样可以吗?”
这模样吓得周正河跑了,“娘你疯了,真疯了,我不吃了。”
对,她就是疯了!
张春花总有一天让他尝一尝被野狗撕咬的痛。
周彩霞舔舔嘴角,鸡蛋的香味还在嘴里,不懂娘怎么突然变了个样子。
不会是山中妖精上了娘的身体吧,如果是,那就请妖精多待一阵子。
她跟姐姐就可以多过点好日子。
“娘,我的饭怎么还没送过来?”
“你吃个鸡蛋补身体,我赞同,她们两个丫头怎么配吃!”周正海看着三个鸡蛋壳,蹙着眉头不满地嚷嚷着。
娘真是老糊涂,现在居然学会了浪费。
“老三,你上学堂的钱,是两个妹妹从小挖草药,摘野果子,养鸡卖蛋,一点点攒的。”
“她们不配,你配吗?你十三岁四肢不勤,五谷不分,不懂感恩,书都读到狗肚子去了。”张春花痛斥着老三。
最大的屋子,最厚的棉被,最体面的衣服,吃饭端到屋子里,洗脚水都是妹妹给他打好。
他只需要做一件事,那就是读书。
可有些人天生就是白眼狼,他跟他那个爹一样,自私到骨子里。
“娘,我是童生,马上就是秀才。”
“等我考中后,你们都跟着沾光,现在付出一点点而已。”周正海最恨娘念叨,挣钱辛苦,不容易。
他读书才是最辛苦,最不容易的。
他是全家的希望,他们就该捧着他,而不是到现在束脩钱凑不齐。
“你考中后的光,我们不沾了。你读书的钱,自己去挣,饭自己做,衣服自己洗。”
“彩云,彩霞不准给他们做饭洗衣,跟娘回屋歇着。”张春花多看一眼这逆子,就恨不得塞回肚子里。
就是生头猪,生条狗,都比生他强。
“我不会做饭呀,娘——”周正海见娘真不给他做饭,真急了。
他一个读书人,哪里会厨房的活。
他不懂,娘怎么就变成这样子。
“不会,就饿着。”张春花扔下一句话,她才不会心软。
周彩霞跟周彩云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刚刚进村时,旁人说的话,她们还不相信。
娘平时将儿子当宝贝一样,都舍不得骂一句,怎么会打?
现在亲眼看着,娘平等地将三个哥哥打骂一通。
这太阳真打西边出来,六月飞雪了,真是罕见。
“站在那做什么,快进来,这新被子你们铺上,这几天倒春寒,夜里冷。”
“这里还有点布,娘给你们俩做一身衣衫,再做一双鞋子。”张春花见女儿衣服布丁打补丁,脚趾头都露出来,就很自责。
“娘,你别这样,我害怕。”
“你笑起来,我更怕了,你到底想干啥!”周彩霞站在那,不肯上前。
周彩云舔着干裂的嘴唇,眼神里也一样是害怕。
这样子,张春花转过身捶胸,心口疼,疼得她都快呼吸不过来,都是她的错。
“娘,你别生气,我们听话。”
“妹妹,你快跟娘认错。”周彩云见娘后背都在发抖,肩膀一耸一耸的,立刻跪在地上。
她们生出来,就让娘遭了那么多罪,是她们对不起娘。
周彩霞咬着嘴唇,不肯认错,她没错。
“着火了!”
“娘,着火了。”
周正海大声地喊着,他跟二哥没饭吃,只能自己做。
结果,厨房被点着了!
张春花气得赶紧先救火,幸好水缸里水是满的。
着火的地方,就是灶台后面的那一堆柴,几桶水下去就灭了。
张春花深吸一口气,幸好房子没点着。
她转身拿了一根湿柴,对着杵在那一动不动的两个儿子打过去。
“废物,两个废物。”
“烧锅做点饭,都能烧着房子,还能干什么!你们别吃了,饿着吧!”
不管他们是故意的,还是真不会。
做错事就该挨打,张春花下手挺狠,打得两个儿子跳脚。
“娘娘娘,痛痛痛。”
“娘,儿子知错了。”
柴火打断了,张春花这才扔掉,瞪着两个儿子,“将厨房收拾干净,要不然我打断你们狗腿。”
周正海委屈地哭起来,他一直都是这个家最受宠的那个,巨大的落差,再加上肚子饿,再也忍不住了。
“娘,儿子到底做错什么?你这样对我!”
“是你说,只要我用功读书,什么都不用管,家里一切都紧着我。”十三岁的半大小子,蹲在一角,用袖子擦眼泪。
张春花本能地想要安慰儿子,可想到那句母子情分已断,仁至义尽,收回了手。
“惯儿不孝,肥田出瘪稻,老祖宗说的话。娘以前不懂,现在懂了。”她转身回屋子,浑身脱力。
重生这一天来,她耗尽了精力,脑子昏昏沉沉。
她也分不清,这一切是做梦还是真的,睡一觉再说吧。
她沉沉地睡过去,连大女儿给她洗脸洗脚都没有醒。
“姐,这是咱娘吗?会不会是妖怪!”周彩霞趴在一边,看着娘的脸。
她们跟娘睡在一个屋子里,娘睡一张床,她们两个睡一张。
小时候她也像现在这样凑过来,娘睁开眼就会骂她。
后来,她就不敢了,睡在那一头,腿脚都要蜷缩起来,唯恐碰到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