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因此,几乎所有的聪明人都有了一个猜测,张戴德的突然死亡肯定与连亭有关,毕竟连亭是这场死亡里最大的、甚至可以说是唯一的既得利益者。
当然,这也就是个猜测,没人敢在这个敏感的时候乱说,只觉得连阎王这是名不虚传。
杨尽忠甚至觉得他都遥遥看见连亭皮笑肉不笑的嘲讽表情,就好像在问他,惊不惊喜,意不意外,就你会从源头解决问题吗?
就差一步,就差一步。
但凡他能让张戴德免于今日早朝的死,说不定连亭现在已经在套马回老家的路上了!还是太得意忘形了,才会功亏一篑。
杨尽忠毫不怀疑就是连亭杀的人,只是大家都找不到证据而已。
因为不管派谁去查,给出的结果都是张戴德在留下一封遗书后于今早畏罪自杀。还不是什么生搬硬套、牵强附会的罪名,而是一桩能追溯到十几年前的内廷旧案:张戴德误杀了连亭的二叔,当时意气风发、刚坐上司礼监掌印位置的连仲达。
再没有谁会比杨尽忠更清楚这事是真的,这就是他这些年用来威胁张戴德的把柄。
连仲达是被毒死的,当年他身边的人几乎都被查了个遍,却始终没有人怀疑过张戴德,因为他是连仲达一手提拔起来的,两者毫无利益冲突,甚至连仲达于他不仅是有救命之恩,更是他和张感恩最大的靠山。他们在无为殿还没有站稳脚跟,颇遭嫉妒,一旦连仲达死去,他俩就会回到那个仿佛谁都可以踏上一脚的境地。
但事实上只有编故事的时候才需要逻辑,现实往往就是这么狗血,人还真就是张戴德杀的。只不过他不是故意杀人,而是误杀。
那份下了毒的点心,本该是张戴德替杨尽忠交给一个宫女的。宫女和杨尽忠到底要杀谁,张戴德不知道,也不想管,他只负责拿钱办事,赚一笔外快。没想到那有毒的点心会和他在宫外买来孝敬连太监的点心弄混,他亲手害死了他的救命恩人。
张戴德对连仲达是真的心怀感激,一心想要报答对方的,至少在那个时候,在目睹了连仲达因此而死的时候,张戴德比谁都难受。
这些年张太监一直活在愧疚里,被当年的事反复折磨,常常夜不能寐,总是梦见连仲达来问他为什么,为什么要害死他。
张戴德甚至在宫外的寺庙道观里给连仲达供了很多长生牌位,却始终不见成效。
这份愧疚让他不知道该如何面对千里迢迢来宫中投奔二叔的连亭,也让他自此被杨尽忠拿住了把柄,为虎作伥地做了很多恶事。好吧,也不能百分百都说他是被迫的,他和杨尽忠之间更像是狼狈为奸,哪怕没有把柄,他大概也会倒向杨党。
只是在有了把柄后,让一切显得更加“理直气壮”了起来,他以前怕张感恩知道这件事,后来就变成了怕连亭知道。他一直在试图用金钱对他们进行补偿。
杨尽忠本还觉得张戴德这样明里暗里地对连亭示好,连亭多少会念些旧情,没想到这位就是这么心狠手辣,手起刀落,为了往上爬,他谁都敢杀。
杨尽忠唯一想不明白的,只有连亭到底是怎么做到杀人不留痕迹的。
事实上……
人还真的不是连亭杀的。
至少在连亭给好友不苦讲解的版本里是这样。
——他那天早上去找张戴德,确实是准备动手的,只不过他还没有来得及,就发生了一些……变故。
“我本来是想着我爹娘是怎么死的,就让张戴德怎么死。”连亭一边面无表情的削苹果,一边对不苦道。
不苦大师表示理解地点点头,虽然连亭的爹娘不做人,但那毕竟是他的爹娘。不苦由己度人,试着带入了一下连亭的视角,如果有天他的爹娘无故横死,即便他和爹娘有再深的矛盾,他也不可能全无触动,总要做些什么。
更不用提那天早上连亭还收到了来自他大哥的信。
连亭的大哥在镇南的老家种了一辈子地,人才二三十,鬓角已满是陈霜,老态尽显。他没读过书,也不认识字,唯一的女儿倒是乘着官学改革的东风,在女学里学了些本事。连老大给连亭寄的信,就是由女儿代写的。
信中的大哥满是惊惧,他不知道是谁杀了爹娘,也没见过什么世面,只能猜测是他远在京城、手握大权的二弟回来报复了,他也确实有理由报复他们。连大哥甚至不敢求连亭放过他,字里行间只有隐隐的替老婆孩子的求情,大妞是个女孩,马上就要到能说人家的年纪,以后她就是外嫁女,与这个家没有任何关系……
简单来说,连老大就是希望连大人能高抬贵手,放他的女儿一条生路。
连亭毫不怀疑,他都不需要表露什么,只要这么多吊着他大哥一段时间,他大概就能自己把自己吓死。
但也就是在意识到这件事的那一刻,连亭突然觉得很没意思。他修书一封,又拿了些钱,让人千里迢迢送回了镇南。信里没有废话,意思也只有一个,不管连老大相不相信,他都没有让人杀了他的爹娘。至于钱,那是他给未曾谋面的侄女的添妆。
就让这笔算不清的烂账结束在这一刻吧。
连亭在镇南满打满算也不过待了五六年,他也已经恨那里恨了四五倍的时间之久,是时候该放下了。
连亭不愿意承认是在有了儿子絮果之后,让他的心也跟着变得柔软。
毕竟他还记得去杀人啊。
连亭拦下了正要去上朝的张戴德,开门见山的说了报仇的来意。毕竟杀人父母,不共戴天。但这话连亭还没有说完,做贼心虚的张戴德就已经误会,以为连亭还是知道了他误杀连仲达的事情。
张戴德当场就崩溃了,不断解释他不是故意要杀了连亭的二叔的,他这些年又是如何如何的愧疚,最后越说越激动,甚至当着连亭的面拿出了刀,恨不能以身代之。
“呸!”不苦听到这时情不自禁的拍桌而起,表示忍不了了,如果不是张戴德已经死了,他大概会亲自去杀了他。他觉得张戴德根本就是在表演,毕竟如果他真的想偿命,在连二叔离开的这些年,他有的是机会结束生命,何必选在被连亭“撞破真相”的这天?“我赌他肯定没有死。”
连亭还在认认真真的削着手上的苹果,深红色的果皮一圈圈地蜿蜒而下,没有丝毫断裂的痕迹。他没着急回答是或者不是,只是安静的等着不苦自己想通。
不苦也没让他失望,很快就反应了过来:“不对,张戴德确实是死了啊。”大师一脸的不可置信,“他还真的自杀成功啦?”
连亭垂眸,依旧没有开口,只是漫不经心地把苹果切成了整整齐齐的数块。
不苦也不需要连亭回答,因为他心中已经答案了,肯定是这老登玩脱了。“据大理寺仵作给出的结果,张戴德身上的伤口其实很小,但血却怎么止都止不住。”不苦大师凑上前来,像说什么志异话本似的压低了声音,“你说,这会不会就是冥冥之中的报应啊?”
大概张戴德也没想到,他会就这样稀里糊涂的结束自己的一条贱命。
连亭随着不苦的话,回忆起了张戴德的最后一面,他有点死不瞑目,歪坐在椅子上,瞪大眼睛不可置信的看着连亭,像极了连二叔当年倒下时的模样。连亭点点头,认同了不苦的话,觉得这大概就是一种因果循环吧。
不苦大师则一边觉得这个结局多少有些草率儿戏,又一边替连亭拍手叫好。回顾连亭的过往,他好像总是有这么一点子运气在身上。
这种明明什么都还没有来得及做,对手就先上来库库给了自己两刀的事,已经不是第一回了。
连亭很有闲情逸致地把苹果摆好了盘,对不苦大师的说法不置可否,只是勾唇,顺着好友的话说了句:“也许吧。咱们絮哥儿那句话怎么说的来着?运气也是实力的一部分嘛。”
张戴德的那封遗书,是连亭仿的,为了让张戴德的自杀变得更具说服力。
哪怕有人问张戴德不早不晚为什么偏偏选在这个节骨眼上自杀,也有人会解释——被吓的呗。
张戴德一直怕被连仲达索命,又听说连亭父亲死的蹊跷,那肯定容易引起联想啊。
连二叔在连家排行老二,上有哥哥,下有弟弟,据说当年兄弟三人是通过抽签来决定谁来挨这进宫的一刀的。连亭的爹做了手脚,害了连二。如今连达突然暴毙,死的如此古怪,张戴德能不害怕吗?
只有知道连大就是被张戴德杀的杨尽忠,才会明白这一套逻辑根本狗屁不通。但他没有办法举证,他能怎么说?连亭的爹是张戴德杀的?就为了让连亭回乡奔丧?
其实也不是不行。
但杨尽忠最终还是放弃了这么做,因为他算是看出来了,连亭根本就是个没有感情的怪物,拿家人是威胁不到他的。而杨尽忠则不然,他虽然爹娘死了,却还有老妻和弟弟呢。不管是为妻守丧,还是为弟丁忧,也都在先帝的规矩里。
事实上,文官集团大家几乎互相都有这样的制约,也就很少发生杀人爹娘的恶性事件。
只有张戴德可以不管不顾的做出这种杀人父母只为逼对方丁忧的事,是因为他光脚的不怕穿鞋的,亲人早就死绝了。
总之,杨尽忠觉得在这方面他是惹不起连亭的,甚至还很后悔,当初为什么会允许张戴德出这么一招臭棋。看上去挺有效,却什么都没达成,反而帮连亭摆脱了极品爹娘不说,还原地升官了。
是的,小皇帝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下旨夺情,让连伴伴升任了司礼监掌印,并暂时一同代掌东厂。直至连亭培养出合适的继承人,东厂这部分的权利才会移交出去。
杨党本想挑拨十二监内斗,没想到最后的结果却是人人都巴不得去讨好连亭,因为谁不想当东厂的督主呢?除司礼监以外的十二监掌印,都恨不能自降半级,去当这个司礼监的秉笔太监。那可是整个大启的情报系统。
连亭借机彻底笼住了十二监,轻松完成了张戴德这些年始终没能完成的事情。
对于这些大人之间的事……
絮果也不再像过去那样一无所知,毕竟众所周知的,他身边有个人间漏勺北疆王,闻兰因不管知道了什么都会和絮果说。他把连大人重回朝堂后舌战群儒的英姿,给絮果描述的活灵活现,连他在朝上的素服都说了一嘴。
他还听内监宫人私下里说,要想俏,一身孝,连大人果然风姿不俗。
虽然连亭被夺情了,但这也只是说明他可以继续上班,孝还是要守的。服饰是统一的素服,一般也不会再随便去别人家登门,不再庆祝任何节日,府里更是三年再无堂会宴请,纵使他家收到的悼钱已经能一路从雍畿排到江左。
絮果作为连亭的儿子,待遇也是一样的,只不过他的时间短些,坚持两年就行。
絮果对此没什么太大的想法,也不在乎能不能庆祝节日。可以说真的是一个很随遇而安的崽了。他只是想着,那就等两年以后,再在家庭会议上宣布自己正式晋升为指挥使的好消息吧。
絮千户已经在千户这个位置上待了好久啦,也是时候升官了。
第94章
认错爹的第九十四天:
景明二年。
律回春渐,新元肇启。
两年前因皇帝亲政而取消的宵禁,至今也还没有恢复,京师雍畿彻底变成了一座灯火通明的不夜城。车水马龙的热闹,昼夜不休的繁华,是人人向往的白玉京。
打更声刚过,一颗鹅卵石大小的石子,便精准砸向了絮果小院的轩窗。伴随着“邦”的一声,时刻守卫着郎君安全、藏在暗处的连家探子,一边假装没有发现异动,一边默默往旁边挪了三步,在视角盲区的阴影处,精准给北疆的侍卫小哥让开了一个容身之所。
并果不其然在几息之间,遇到了这位翻墙进来、惯常都比较沉默的“同事”。
探子小哥非常善谈,现在“上班”不能说话,手语也比的飞起:‘又见面啦!我就猜今晚得轮到你值班!你看了最近的《二梅探案录》了吗?洗女案终于要破获了!’
《二梅探案录》是近两年风靡大启的话本,以著名的二梅兄弟的美食之旅为原型,展开的章回体探案。两三回一个小案,一整本串联起一个大案,节奏明快,手法新奇,还穿插着各地不同的风俗,让雍畿最近一段时间见面打招呼的话都从“吃了嘛”变成了“看了嘛”。
北疆的长腿侍卫冷着一张尽忠职守的脸,眼睛一错不错的看着自家身手了得又非常热衷于作死的北疆王,但与他熟悉的人都能看得出来,他眼角的余光并没有把探子小哥比划的手语落下半分,并且在最后还微不可查的点了一下头,是的,他也看完了!这一回的案子实在是太精彩了。
第二颗、第三颗小石子,再次接连砸向了临街的窗户。
探子小哥有些担心的比划问:‘要不要我去提醒一下郎君啊?’郎君有可能也在看话本,看的太过入神而没能注意到窗边的动静。
藽
在
侍卫摇了摇头,给了一个五的手势。意思很明显,如果第五下还没有回应,我们再插手。
最终,没到第四下,絮果就已经从里面支开了窗。桂华流瓦下,夭桃秾李的小小少年,正从半开的轩窗中探出头来,一手卷着话本,一手喜出望外的对好友挥手:“兰哥儿!”
本来还在努力爬墙的少年王爷,不知道何时已经在一轮满月下换成了颇为帅气潇洒的姿势。在絮果看过来时,他舒朗的眉眼里就再藏不住笑意,他通过离墙头最近的梨树,轻松跳到了窗前,一套动作步伐飘逸、流风回雪。
他说……“快,絮哥儿,趁热吃,胡同口的香河肉饼!”
什么气氛都在这一句人间烟火气十足的大白话后消散殆尽。只有絮果很开心,因为被包裹在油纸里、散发出阵阵肉香的软和面饼,正是他从小吃到大都没有吃腻的肉饼!
絮果一口咬上肉饼后,天水郎官一样日角珠庭的面容上,就只剩下了满满的幸福。
什么也不说了,他要和兰哥儿当一辈子的好朋友!
絮果一边想,一边给闻兰因搭了把手,拉着夜视能力有些差的好友翻窗进了屋。这六年闻兰因的眼疾不仅没有加深度数,还有了一定的改善,只是还有些夜盲,在晚上的时候始终不能很好地看清东西,可不管周围有多昏暗,他总能一眼就在人群中精准找到絮果。
这对于闻兰因来说就足够了。
躲在暗处的探子小哥都不知道该不该多嘴提醒一句,其实到这一步的时候,已经可以从正门进去了呢,完全没必要翻窗啊。
季夏院虽然离主院很近,却也不至于被人听到开门关门的动静。
絮果是在十二岁那年搬来的季夏院,倒不是说以前的连家没这个条件,相反就是因为连家实在是太大了,又只生活了他们父子俩,连大人很怕儿子离自己远了遇到危险,他无法及时驰援。后来让儿子搬到季夏院,也只是不想已经过了孝期的絮果还跟着他一起遭罪。
守孝并不像十岁的絮果曾经以为的那么简单,光“不能吃肉”这一条就很要命。
絮果当时又正是长身体的年纪,每天补充不了足够的营养,胃里就像是会着火一样的没着没落。某天生长痛,大半夜坐起来时,他甚至感觉自己饿得仿佛能吃下一头牛。
当然啦,连亭并不是一个多么守规矩的人,没想过非要儿子如果守孝。况且还是给他那倒霉的原生爹娘守孝,他早就劝过絮果不用挺着,甚至被逼急了,就差给絮果强灌了。但当时小小年纪的絮果还是坚持到了最后,因为他知道阿爹已经不在东厂了,他怕新一任的情报头子抓到阿爹守制不严的把柄再卖给杨党。
连掌印则根本没把儿子的坚持往这方面想,因为他虽然是不再执掌东厂,但他变成东厂的顶头上峰了啊,又有什么好担心的呢?他以为儿子就是单纯的守序执拗。
一看就是读书读傻了!
絮果现在回忆起那段往事,都觉得自己那时候傻乎乎的,虽然看上去已经有了自己的想法,但实际上还在冒着傻气。他一心觉得,阿爹当厂公的时候都不怕掌印,那新厂公肯定也不会怕阿爹。
“啪”的一声,絮果的双手打在脸上了,在心里告诉自己,不能想不能想,这些童年黑历史已经过去了,他已经不需要守孝,阿爹也不需要了。
闻兰因在一边看着絮果突如其来的动作,心都不免跟着一颤,这是和自己的脸多大仇?“……放过你的脸好吗?”
“啊?”絮果不明所以地回头,鬓若刀裁,眉如墨画,脸上的表情却和他头上翘起来的呆毛一样呆。白皙的脸颊微红,不仅没有折损半分春晓秋色,反倒让整个人更显鲜活灵动。跳跃的烛火下,是美人如金如锡、如圭如璧的璀璨光华,就像是明珠一样,照亮了整间屋堂。
闻兰因对此已经看麻木了,不为所动的继续吐槽:“还有,这身衣衫是救过你的命吗?我上次、上上次来的时候,你好像穿的都是同一件吧?”
“那是因为我让绣娘做了很多一模一样的呀。”絮果觉得寝衣最重要的就是舒适,他还站起来给闻兰因转了一圈,全方位的展示了一下,“你不觉得很眼熟吗?就是三年前你送给我的那件的放大版啊。”因为太舒服了,所以根本不想换。
闻兰因、闻兰因好一会儿都红着脸,始终没有找到自己的嘴巴。一边心理活动极其丰富的想着,原来我送的东西这么重要的吗?一边又觉得他得再多送点!免得絮果穿一样的!
絮果在那边已经美滋滋地就着饼看起了话本,旁若无人的歪在了软塌上。
闻兰因都服了:“别看了,咱们出去玩啊。”他也是在这个时候才想起来,艹,他把司徒淼、叶之初还有詹家兄弟给忘在墙外面了!
四位墙外的小郎君倒是对此习以为常,早在把闻王爷垫着越过了高墙后,就非常自然地从马车上拿来了长凳,排排坐、分果果的坐在了连家黛瓦的白墙下,欣赏起了今晚的月色。不得不说,今天的月亮虽然不大,却格外好看,月明星稀,树影婆娑,清辉就像是一层银色的薄纱,铺洒到了雍畿的角角落落。
一个说:“我敢打赌兰哥儿又把我们忘了。”
另外三个说:“你说的对!”
然后,就从墙那头抛来了今年新到京城的贡品芒果,一个比一个大,一个比一个清香。闻兰因与高大臂长的司徒淼配合默契,没让任何一个芒果落地。如果说絮果等人还是春衫少年,那从小就比同龄人健硕的司徒淼此时就已经完全是大人模样,猿背蜂腰,孔武有力。
只不过明明看上去应该比谁都逞凶斗狠的表情,一说话就会暴露出独属于少年人的天真与憨气,他说:“哇,芒果!我最喜欢吃芒果了!”
闻兰因:“……”这些年他们六个总混在一起,说话的语气经常互相传染,但他真的受不了从犬子的语气里听出絮果的影子。
等看到只有闻兰因一人搭着梯子从里面翻出来,詹家兄弟一模一样的脸上不免露出了略显失望的声音:“絮哥儿呢?”
“他走不了。”
絮果最近正在被他爹罚禁闭,因为他上课偷看话本被国子监的夫子抓到,还叫了家长。连掌印气的不行,他想不明白他儿子都十六了,为什么还没学会仗势欺人,最近正抓紧时间在家里教儿子厚黑学呢。
当然,这是絮果和闻兰因商量后给出的理由。实际上,絮果出不来是因为他明天已经答应了和不苦叔叔的孩子一起玩打仗游戏,明天一早对方就要来,他怕他起不来。
他还……挺喜欢和小朋友玩过家家的。
就是少年人要面子,多少觉得这个理由有点丢脸。
闻兰因:“???”十六岁还因为偷看话本被阿爹罚禁闭,这个理由说出来就不丢脸了吗?
不苦大师成亲了。并不是所有的道士都不能结婚的,更何况他这个道士道的也不算多么虔诚。他娶的就是姜家的二姑娘姜流年。夫妻俩也是后面聊起来才发现,除了表哥表妹不适合结婚这个观点外,他们还有很多共同语言。周易八卦,清谈正始,甚至连来连亭家蹭饭都能达成一致,因为他们觉得连家的厨娘做的更好吃。
最让贤安大长公主满意的,是虽然她不争气的儿子无意仕途,但她的儿媳妇很有野心啊。
短短几年,姜流年已经是贤安大长公主在大宗正寺里最离不开的左膀右臂。在当了宗正后,贤安大长公主就把衙署里的不少人手都撤换成了小娘子。因为她觉得娘子们更好沟通,没什么歧视男性的意思,就是觉得娘子做事更细致,更符合她的要求,她也更愿意和这些人对接工作。
其他衙署大长公主改变不了,她自己的衙署那还不是想做什么做什么?在请奏了皇帝外甥恩准后,大宗正寺就换上了很多女官。
美人如花隔云端,只这么看着,就会让贤安大长公主“上班”的心情好上不少。
以前开源寺的主持给大长公主算过命,说她有后福。她本来对此还持怀疑态度的,就她儿子那个不成器的样子,她实在是不知道她能享什么儿孙福。现在才明白,原来享的是儿媳妇的福,姜流年不要给她太长脸哦。
于是不知不觉的,大长公主府就变成了儿媳妇上班,儿子在家带孩子。
是的,孩子。
不苦和姜流年成婚五年,有了一个儿子,名叫纪小小,今年刚三岁。说话还不怎么利索呢,已经学会了和表叔闻兰因吵架。
第二天一早,纪小朋友果然一大早就从对面胡同跑了过来。不苦大师婚后如愿买到了锡拉胡同隔壁的院子,和连亭、闻来金当起了邻居。今天夫妻俩有事要去一趟开源寺,就先把纪小小送了过来。
纪小小其实是有点离不开阿爹的,又因为起床气,在来的路上一直赖在阿爹身上闹脾气。直至阿娘一个眼神瞪过来,这才不甘心的从阿爹身上爬了下来,只是藕节一样的小胳膊小腿上仍写满了倔强与抗争。
直至抬头看见了已经等在大门口的絮果哥哥:“!!!”
絮果熟练上前给小朋友拿出了一块芙蓉糕。
纪小小看看美人,看看糕点,最后看了看阿爹,一脸沉痛的开始纠结,就好像正在做出他这辈子最艰难的选择,最后才小心翼翼的竖起了两根手指:“两块。”
他只敢要两块,生怕“狮子大开口”的要三块,絮果哥哥就反悔了。
絮果也痛快点头:“成交!”
双方顺利达成交易,甚至还郑重其事的在石仙鹤前面拉了个勾。修长的手指,勾上了肉乎乎的小指,就好像真的签订了什么煞有介事的契约,然后就欢天喜地的牵着絮果哥哥的手,被领回了连家,中途是一点也没想起来回头看一眼他快要哭了的老父亲。
坑爹坑娘一辈子的不苦大师,一脸不可置信这“被倒霉儿子坑的暴击一幕”就这样早早的出现在了自己的眼前。
他就值两块点心?
不是,这就是现世报吗?因果循环这么快的?
作者有话说:
瞎扯淡小剧场:
大长公主:呵。
*新元肇(zhao)启:意思就是新的一年开始啦,这个词好像经常和“万象更新”连用。
*司徒淼要是在现代大概就属于那种在街上被人要微信,结果拿出来小天才电话手表的小弟弟
第95章
认错爹的第九十五天:
同样体会到现世报的还有絮果本人。
他虽然和纪小小相处的非常熟稔,但实际上这还是他们兄弟俩第一次、在没有任何大人在场的情况下独处。
连大人昨天吃饭的时候还问过絮果:“你确定自己一个人可以吗?真不用我留下?”最近有个连续三天的休沐,连亭这个司礼监掌印可以选择进宫继续工作,也可以不去。
絮果当时回答他阿爹的,是一脸的自信与骄傲,反问的铿锵有力:“这有什么难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