肃正军不可能停下脚步,他只会越发加快北上,直至攻下皇城。
若说朝廷将领在赵寅恐吓之下,拼尽全力将城池守成铁,那么肃正军就如利剑一样,将铁皮扎开,破而后入。
如此大势之下,众将拼尽全力也挡不住肃正军的脚步。
就算赵寅再继续杀人,也没了用处。
皇帝坐在空无一人的大殿里神思恍惚。
“朕的将领,就没有一个堪用之人?哪怕像沈家军那样的五虎将,也没有吗?”
空荡的大殿中无人回应,只有他自己的回音,一边一边地重复着这疑问,回应着他。
月上中天,赵寅仍旧坐在大殿的龙椅上。
黄显自门缝中悄悄看了看,见皇帝闭着眼睛,他就拿着衣裳走了进去。
他是皇上的奴才,皇上若是没了,他也活不了了。
他刚要将衣裳盖在皇上身上,皇上忽的睁开了眼。
黄显吓了一跳,刚要跪下求皇上恕罪,不想皇上突然问了他一句话。
“你觉得,这天下,还有谁能挡得住肃正军?”
钱烽这样的大将,已是皇上座下最骁勇的将领,他都挡不住,更不要说在他身死之后的其他人了。
“章老将军?”
他一提名,皇上就摇了头。
黄显连忙顺着皇上的意思,“章老将军不如往昔了,最开始对战肃正军,就迟迟拿不下来,不然肃正军哪有今天......”
但皇上还是摇了头。
“不是他无用,而是朕也不敢再将官军交到他手上,谁知道他会不会也带着官兵,叛降肃正军。”
皇上这话说得很慢,却听得黄显心头一激。
如果连章老将军都不能信任,皇上还能信任谁?
皇上最信任的钱烽,阖家都死了啊......
但皇上又问了他一遍。
“还有吗?还有能统领天下兵马,压住肃正军的人吗?”
黄显绞尽脑汁、冥思苦想,也想不出别人来了。
只是这时,他忽然就看到了龙椅上的人身上。
“皇上的天下,自然有的是能人,但这些人又都比不过一人,此人才是普天之下,最能压得住肃正军的人。”
“你说谁?”
黄显跪在了他脸前。
“陛下,就是陛下您啊!这天底下,谁还能比得过您呀!”
赵寅愣了一愣。
月光自大殿的窗边退了出去,空荡的殿内一片漆黑。
赵寅却在怔忪之后,眼睛慢慢亮了起来。
他缓缓站起了身来,高高立在龙椅之前。
“是了,朕怎么忘了,这皇城当年就是朕亲自拿下的,如今这肃正军,必然也要折朕的手上才是。”
他说着,似乎给了自己重拾当年辉煌的信心。
他目光穿过大殿、皇宫,看向京城,看向整个天下。
“传令下去,朕,要御驾亲征!”
荡平一切谋反罪人,收复一切属于他的山河地域,以及,杀掉那个令他寝食难安的太子遗孤,那个他未曾谋面的小侄女。
必得如此,他才能睡个安稳觉啊。
第117章
身侧之人
深夜的更鼓声自红墙下传了过来。
皇帝赵寅回了些许神思,“原来这么晚了。”
黄显连忙道是,“陛下既然要御驾亲征,奴才以为,这几英,又见了许多文臣武将,等宴席散了,更鼓响起,天色都已经晚了。
魏云策送了秦恬回公主府。
秦恬本不必他相送,但他又说起接下来公主去旁的城池出巡的事情,秦恬便也不好再说什么,由着他送她回了公主府里。
傅温早就在此等着她了,眼下见公主终于回来了,刚要上前说话,却见魏大公子竟然还跟在她身后。
傅温脚下一顿,反倒是秦恬先看见了他。
“傅侍卫?!你怎么过来了?”
自然是他家公子让他来的。
但见魏大公子仍旧紧跟在公主身后,他就不想开口。
他那神色,魏云策瞧了一眼,便同秦恬告退了。
“殿下好生歇息两日,接着要去旁的城池,还有的劳碌呢。”
这话中暗含的亲昵,令傅温暗暗不快。
但公主并未察觉,待魏云策一走,便欢喜叫了他上前。
“大哥让你来的?”
傅温说是,“公子让属下来看看公主,第一日出巡可否顺利?会否太过劳累?”
他说起那位大哥的问话,秦恬眼睛里就润满了笑意。
她说自己一切都好,她有那么多人护着,能有什么事呢?
“倒是他怎么样?前线战事吃紧得厉害吗?一日能睡几个时辰?没有再受伤吧?”
听着公主也连番询问了自家公子,傅温这心口才舒缓了半分。
他照实回答了秦恬,“......公子只前两日领兵出击,回来事有些染了暑气,倒也并无大碍。”
“大哥也中暑了?!”
秦恬一听,就连忙将自己进来斟酌的药膳方子拿了过来。
“这方子正是消暑的用途,不日就会在军中推至开来,你先拿给大哥用上,这几天仍旧热得厉害,多留意着他。”
傅温听了这话,手里拿了公主的方子,心里就更舒展了,待秦恬又吩咐了他几句,才出了门去。
魏游正抱臂立在庭院里,见傅温又一脸喜气地出来了,打趣他。
“一时挎着脸,一时又眯着眼的,不知道的还以为你一日之内遇了几桩大事?”
魏游性子内敛,也只有同傅温这种熟络多年的人,才能随意聊两句。
傅温哼哼两声,他说自己可能和魏游一样了,“看见魏家的人就不高兴,眼下瞧不见了,自然就痛快了。”
他说得是魏云策。
魏游微愣。
但傅温明日一早还要赶回前线秦慎的答应,就没再跟魏游多言,寻下榻处睡觉去了。
倒是魏游听了方才傅温的话,随意的神色敛了起来,抿着嘴沉默了半晌。
第118章
悄然转身
前线大营。
秦慎刚自大营外练兵之地返回,这边到了营帐门口,就见到傅温自兖州回来了。
他眼中凝了光亮,叫了傅温进帐中说话。
烈阳炙烤着大地,连地面上的空气都扭曲了起来。秦慎进了帐子就用井水洗了把脸,这才堪堪觉得清爽了些许。
“公主如何了?”他用面巾擦了脸,问了一句。
傅温连道公主的事皆进展顺利,他说着,见自己公子浑身还冒着残留的暑气,连忙戏怀中拿出了秦恬给他的药膳方子。
“公主听闻您着了暑气,特特让属下将这方子拿来,用这方子上的药膳消暑。”
他递过来,小姑娘娟秀的字迹就现在了秦慎面前,明明还没用到方子里的消暑药膳,秦慎身上的暑热就消散了一半。
他手上还有没擦净的水,就让傅温将方子放到了书案上,“用镇纸压着,别被风吹走了。”
他吩咐了一声,又道。
“怎么还同公主提及了此事?”
嗓音越发柔和,傅温回道只是顺嘴一提,“倒是公主晓得咱们众多将士都中暑的事情,所以斟酌了此方,不日就要推行开来。”
这话听得秦慎抬了抬眼睛,眸色完全和软了下来。
“如此甚好。”
公主体系将士,百姓才更爱戴公主。
这都是她的子民,她的江山,只有她更受到天下的爱戴,她站在众人之巅才更稳固。
他将擦过手和脸的巾子放到了一旁,坐在书案前的交椅上,才又问起公主今次在兖州出巡的详情。
“......可有人闹事?下面的商人、读书人和寻常百姓都是如何态度?”
他问得详细,傅温自然也回答的详细,于是将自己看到听到的,一五一十都说了来。
他先前说气势如何,商人百姓如何,公子都只是含笑点头,但说到了读书人如何,尤其说到在那个书生口中听到的言语时,傅温看到公子神色有些怔忪,他没再点头含笑,只是在沉默半晌后,道了句。
“知道了。”
眼见着公子情绪变了一变,傅温不由道。
“公子莫听那些人胡言乱语,说起来,这其实是对公主的不敬!难道公主的皇夫还非魏云策不成了?”
傅温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突然同公子说了这么一句话。
但他说完,却见公子沉吟了一下。
蒸笼一般的营帐里,公子冷清的嗓音似被高热的蒸气所压,带着暗淡地喑哑。
“如果魏云策能令公主的天下更稳固,那么旁人随便怎么传言都可以。甚至......”
秦慎没有说下去,傅温见公子摆了手。
“好了,你也累了,下去吧。”
傅温抬眼看了公子两眼,只在他脸上见到了疲累,傅温不敢再多言了,低头退了下去。
帐外烈阳放肆宣泄,帐内于昏暗处悄声蒸腾。
*
又过了半月,朝廷集结的兵马就绪,皇帝赵寅正式跨出了京城。
十多年前赵寅些大军围困京城,登基为帝之后,再没有出过京了,甚至连出宫次数都寥寥无几。
但十多年后的今日,赵寅再???次携大军出京,御驾南下,直奔肃正军而来。
整个天朝好似在烈阳暑热下沸腾的池水,秦恬亦不能闲散应对,半月工夫便连续出巡了三座城。
今日是第四座,也是肃正军最北端的重要府城,济南城。
济南城在攻下之后,肃正军又继续向北扩充了一州两县的领地,如今秦慎还在最北面县城里驻扎大军。
北边的济南也全然不下暑热,反而比之南面的兖州等地,更加令人难耐。
但秦恬已经有许多日子没见到过那位大哥了,今次到了济南城,她早几日就想让魏游着人给他传话,但思及前线与皇帝御驾亲征的兵将作战,秦恬只能将自己的小心思压了下去,以大局为重。
公主出巡这么大的阵仗,他不可能不知道,若是他得闲,他一定会来。
若是不得闲,她也晓得他的为难之处。
秦恬没有扰他,但在心里不免还是涌起些许希冀。
但第一日到了济南,接驾的人中秦恬一个个亲自瞧了一遍,并没有见到他。
小姑娘眼眸微微垂了垂。
魏云策站在她身侧,见到那合落而下的羽睫,他轻声叫了她。
“此番济南这边给公主安排了一处水榭庭院,约莫十分清凉,公主不若早些去歇息吧。”
他说起这些事,秦恬回了神。
后日要在济南城巡游,接着就要去下一座城了,秦恬连日赶路,只得寻机会就早早歇息。
“好。”秦恬应了一声,同济南城众人寒暄了两句,就去了那水榭庭院。
至于那位大哥,她想如果他有空闲,一定会来的。
但第二日,秦恬也没有在济南城见到他,反倒是听闻,她到了济南。朝廷对肃正军在济南的兵将主动出击,但秦慎亦早有准备,朝廷的兵马锐意而来,狼狈退去。
这一战,并没有扰乱公主在济南城的出巡,反而令翌日出巡的声势越发浩大。
彼时,公主坐在车辇之上,道路两侧的小巷子里拥满了人,随着车辇的靠近,浪涛似得跪拜叩首,完全不惧烈日骄阳,人心的热潮堪比炎夏热浪。
秦慎同傅温轻骑赶到的时候,公主刚到了府衙大街上的四方楼上。
这四方楼高阔气派,楼前前道路开阔,公主出巡的落脚地选在此处,比城楼更稳妥,也更贴近百姓。
傅温紧随着公子,与一众百姓一道,挤在了四方楼下。
人挤着人越发闷热,傅温不禁在低声问了自家公子。
“您好不容易抽些闲暇来了,缘何不上四方楼上,公主也必然等着您。”
但他却见公子摇了摇头。
“此时就不要给公主添乱了,在下面也一样。”
但下面又挤又吵,傅温正想弄一把扇子来,给公子扇扇风,一转头,就见两个书生模样的人,一人一把折扇,一面扇风一面看着四方楼上说话。
“......是魏会元吧?你没看错吧?”
他身边的人说没有,快扇了两下风,“我自方才的路口就一直跟过来,看得一清二楚。我秋闱那会就见过魏会元两回,记得清楚的很,放在公主车辇近旁,他就一直紧随着公主!”
他身边的书生啧了一声,“公主近身的待遇,那就如同皇帝近臣啊,难怪他止步会元,没有殿试,咱们怎么就没有这样的眼力谋略?”
“也不只是眼力谋略吧,你想公主原先就潜在青州,魏氏又是青州大族,魏云策还不早就知道了,说起来,搞不好是同公主一起长大的,他自然要追随公主。而公主待他,你猜......”
一旁听着两人聒噪的傅温都不耐烦了起来,偏众人都挤在一起离得极近,他们这番话,也稳稳地落在了他身边的公子耳中。
公子什么都没说,薄唇微抿。
好在那聒噪书生也没再说下去,反而扇子啪地一合,朝着四方楼上道,“人来了!公主现身了!”
说话间,楼下拥挤人群中的吵闹声消停了下来,众人皆抬头向上看去,只见三楼临街的栏杆前,身着明黄色裙裳的公主缓步走了过来。
四下一静,无人再出一声。
众人纷纷行礼,细纱遮住半面的公主抬手勉礼。
风吹得她眼下的白净细纱漂浮了起来,隐隐可见白纱下的小巧下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