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阴蒙蒙的,还在下雨,屋外头的梧桐树在雨幕中若影若现,枝丫低垂。如月收了伞,竖在门前,捞起帘子进门,一面道:“三姑娘已经收拾好,正要往前头去,叫我回来喊姑娘呢。”
楚楚放下书,是一本地域图志,拢起衣领站起来。如月顺势上前,挑了一件天青的披风搭上,取了伞送她出门。
李纤纤早等在院子门口,隔着一层雨幕,张姨娘陪在她身边,理了理衣裳,低声嘱咐什么。
姐妹俩结伴到二门,李夫人姗姗来迟,率先上了头一顶轿子。西域边陲上,下雨有限,不比江南的梅雨天气,缠缠绵绵不断。
这里的雨,一阵一阵的,早起毫毛般落了一个时辰,乘轿出门半路上,渐渐停了。楚楚就着如月捞起的帘子,朝外头看了一眼。
社会也算边陲的一个特色节日,街上人流如织,汉人西域人混杂。穿着不分彼此,自西而来的楼兰、月氏人眼窝深邃,鹰钩鼻,大胡子,跟汉人有明显的差异。
都护府一连几辆轿子穿街而过,人流自动分成两道,让开道路。李纤纤扫了一眼,道:“前几天杜家的二娘子还吹嘘她家哥哥怎么英勇,领了什么缺儿,赶走了多少鞑子,圣上如何褒奖。我看她们也就嘴上厉害,怎么跟大哥比,广陵、南阳这一代,谁不知李家军的威名,谁没受过都护府的庇护。”
李轸小小年纪取得的成就功勋,值得他身边所有人骄傲。李老爷去世那一年他十五岁不到,虎狼环伺,李家军这块香饽饽谁不想分一杯羹。
偏偏他小小年纪临危不惧,戴孝上门请李将军生前得力的下部襄助,第一次出击鞑子就敢孤军深入。带着八百铁骑两月不见踪迹,几乎没人抱有希望他会回来,连李夫人也只是吊着一口气等着噩耗。
传来的却是他长途奔袭、一举端了鞑靼左清部两千大部队的消息,相当于斩了鞑子一臂。那时,已经是汉人第四次在鞑子手里吃亏,数次出击无功而返,甚至损失惨重。
一个十来岁的少年,从未亲自领兵,一朝力挽狂澜,不鸣则已一鸣惊人,不飞则已一飞冲天。李家失势时,多少人冷眼旁观、落井下石,如今鲜花着锦,先前的场景也不能忘。
李纤纤神情稍稍激动,“不管是杜家的二娘子还是周家那个,又或者知州府的大姑娘,在我看来,没一个配的上大哥。再巴结李湉湉也没用,周敏敏眼巴巴的送来那张红狐狸皮,李湉湉不过多看了一眼就扔在了一边,哪有那么容易收买。”
李湉湉身边围绕的贵女众多,即使大多醉翁之意不在酒,也能近水楼台不是。
她们俩就没人理会了,楚楚年纪与李湉湉相近,但不管是李夫人还是李轸都不喜欢她在人前露脸,李纤纤年纪不到。这些事还是从家里仆妇嘴里得知。楚楚也想象的出,少年英才,位高权重,生就一副神仙容色,少年慕艾,少女怀春,就这诺大的延平,就不知有多少仰慕。
李纤纤时常病恹恹的,难得精神气鲜活些,楚楚却不愿意跟她谈论李轸,道:“今儿好容易出门,姨娘跟你交代什么?屋里有什么缺的,等会儿咱们也制备些。”
李纤纤扫她一眼,“还能交代什么,不过就是听夫人的话,出门在外乖巧些,今时不同往日,咱们的往后全捏在夫人手里。有什么怕的,我看夫人也就一双眼睛一张嘴,青天白日,无缘无故,她能把我们怎样?”
张姨娘与李夫人斗法如火如荼的时候,李纤纤还坐在李老爷臂弯,千金宝贝般疼宠着,自然瞧不见。楚楚却是生而敏感纤细,一双眼睛照进多少内宅的阴私。
她拍拍李纤纤的手,“姨娘的话你听着就是,总归是为了你好,夫人是个好性子,咱们更该敬着。”
李纤纤不耐烦,连忙打断她道:“你说大哥都快及冠了,这几日我常见家里不认识的妇人来,指不定哪个就是来说亲的。他会找个什么人呢,能配上他的太少了。”
饶是楚楚心事繁多,思绪不佳,也不由叫李纤纤逗笑,“八竿子打不着,哪里就用你操心。”
李纤纤扭过身子,低声道:“怎么就不相干了,我们可是亲兄妹……”
城西的城隍庙是远近闻名香火旺盛的大庙,家户人家大事小事都乐意来拜拜求个心安。统共一处庙,姻缘、子嗣、财运、官运,无所不管无所不通,楚楚都觉得城隍老爷挺忙。
林夫人早早到了,此刻等在门前,已经着急的在屋里坐不住。不等李家的轿子停稳当,忙下来迎接李夫人,看她着急的模样,楚楚也捏一把汗。
庙祝亲自将人请进门,跟前跟后的陪着,林夫人捐了香油钱,李夫人跟着续了三盏长明灯,填满了功德箱。庙祝笑眯眯的说完吉祥话,“夫人的灯早已点上,都护大人领兵在外,守一方平安,必会祥瑞加身,邪祟勿近。”
李夫人道:“承您吉言。”
林夫人迫不及待将心满意足的庙祝送走,李夫人转头道:“林副将今儿也跟来了?也没见他。”
林夫人忙叫身边的妈妈出门去唤,不一会儿林安生进了门,先朝两位夫人行礼,随即站到下首。楚楚抬头看他一眼,对上林安生微微笑的目光,又低下头。
林夫人明显有话跟李夫人说,便叫林安生领姐妹三人出去逛。
李湉湉凑到林安生身边,揪着他一边的袖子,“安哥哥许久不进李府来,才戍边回来,有何要事?”
林安生瞥了一眼她的手,往旁边让了一步躲开,“没忙什么,只是马上又要出巡,需要置备的事物多,进府的时间便少了。”
说着,往后瞧了一眼,正是楚楚和李纤纤的方向。李湉湉道:“你之前答应教我骑马的,一拖就这么久,再晚我可不用你教了。”
本来只是激将的一句,林安生若有心,该马上应承下来,谁知他却木愣愣道:“确实没什么空闲,姑娘若急,军营里退下来的老部将,马术在我之上的大有人在。”
李纤纤原本低靡的脸色,意外的瞅了一眼林安生。李湉湉冷哼一声,刮了一眼几人,率先走了。林安生忙叫人追上去护着。
小雨停歇,碧空如洗,庙外的长街热闹红火,林安生陪着姐妹俩一个摊子一个摊子的逛。有表演傩戏的戏团子,面具精巧志怪,李纤纤停下了步子。
隔着几步远,楚楚也停在一处摊位前,见李纤纤还在专心看傩戏,细心的挑选平安符。小贩笑嘿嘿的搓手道:“姑娘您好好瞧,我这都是正经的桃木,符咒和佛经皆出自菩提寺大师之手,镇家守宅,出门保平安必备啊。”
楚楚朝林安生腰上望了一眼,空落落的就一个荷包,便挑了一个马头符,“这个怎么样?”
正是他的属相,林安生不免笑了,“好。”
相视一笑间,有化不开的情意,小贩眼珠子贼尖,拿起一个虎头符的,“姑娘看这个可好?檀木的就这一个,佩戴在身上,不仅保平安,还防蚊虫驱毒气呢。一个十五一个二十,姑娘若诚心要,给三十钱就是了。”
楚楚还在想,李纤纤已经看完戏回来,拉她去买面具。楚楚忙放了五十钱在摊位上,随李纤纤走了。
李湉湉在街上穿来拐去,随她而去的下人手上皆满满当当,李纤纤嘟起嘴,不服气也去逛了。林安生好容易寻到机会单独跟她说话,“不给我吗?”
楚楚顺着他的视线看了一眼手上的平安符,将马头的递给他,林安生将符放进衣襟里,妥善拍了拍,道:“我出门的日子劳你看顾看顾我娘,她一人在家又担心我,没个宽慰。”
楚楚也忧虑起来,“果真是叫你以少迎多吗?”
林安生道:“说不准,左清部这一次卷土重来,探子报的有两千人,或有虚张声势的也不定。再者,就是以少对多,我也不一定输。”
当初李轸八百骑大败鞑子三千精兵,他虚长小将军几岁,有何理由退缩。当然心里存了跟李轸比较的心思,却不好表现出来。
林夫人今儿邀李夫人出来,或有打探之意,又或者想通过李夫人朝李轸传话,不想林安生冒险。这意图,楚楚猜的分明。
就是不知在他们出来的这会儿功夫,谈的怎么样。
等到李夫人传人来唤,已经是半个时辰之后,林夫人送李夫人到轿前。楚楚细细留心两人的面色,瞧不出意思来,也只能上轿。
回家之后,李夫人吩咐几位姑娘先回去,楚楚着如月留意着。果然说是李夫人去前院找李轸了,在书房待了一刻钟功夫出来。
楚楚坐在窗前,凝神盯着月光下波光粼粼的池水。
李轸站在不远处的廊下,望着窗纱上映出纤细的身影,夜雾浓浓,洒满肩头。如月小碎步行至石阶下,“大爷怎么不进去?”
李轸没动静,良久方问,“姑娘忙什么?”
“也没什么,平常姨娘来串门,拉着姑娘一说半日,倒是有说有笑。前儿随夫人出门,逛了一回庙会,瞧着也开怀了些。”
她也不知李轸到底要打听什么,便把楚楚的日常说了些,李轸仿佛听的很认真,问,“就没准备什么生辰礼之类的?”
如月一惊,小心翼翼看他一眼,李轸半张脸隐在阴影里,黝黑的眸子闪着微弱的光,她斟酌道:“有的。”
她隐约记的楚楚回来买了东西的,只希望可千万要想着大爷。如月战战兢兢的随李轸走到门前,见他进去了,转身去耳房泡茶。
李轸挑了炕前的红木圆桌坐下,楚楚不理他,他也不打搅她。两人相对无言,一个盯着书页,一个盯着另一个。
如月端茶进屋,将茶盏放在李轸面前,走过去靠了靠楚楚,找话道:“姑娘不是在看西域地质,大爷见多识广,又常在那一带带兵,有什么比问大爷更靠谱的。”
楚楚道:“我就随便看看。”
李轸却走到她身后,就着她的手翻了一页,“楼兰吗?”
被他虚虚握着手,楚楚浑身一颤,丢下书缩回来,朝如月道:“我要睡了,你去收拾收拾。”
赶人的意图很明显,一时间,如月进退不得。大爷明显不想走,怕是想跟姑娘多待一会儿,她有意成全,又不敢违拗姑娘。
李轸摆摆手,如月如蒙大赦,忙退下了。李轸走到楚楚梳桌前,随意拿起一支簪子,语气很轻,“你在怪我。”
楚楚憋着一口气,一开口也没有好听话,便不理他。李轸一身黑色常服,只腰间一块白玉,肩宽劲腰,气度沉稳内敛,仿佛融入夜色。
他知道她在生气,也明白她在气什么,可是并没有打算解释半句。楚楚语气也很平静,只是道:“林夫人只他一子,若是林副将有个三长两短……”
李轸的声音隔着夜色传来,冰玉般叮铃,“阿楚,有些人可以共患难,不可共富贵。”
楚楚讥笑,目光如炬,“你觉得他是?”
天子骄子在云端待久了,被人奉为神祗,大抵是不懂人间疾苦的。李轸道:“阿楚,咱们打个赌。”
凯旋
广陵、南阳一带时有动乱,李轸身为戍边大将军,同领都护府的虚职,带兵出征是常事,几月不见踪迹也有。
楚楚一直不怎么关注他,不过因着边关民众痛恨鞑子,受兵将庇护,信奉武将,对时事、战事关注度颇高,连带她也了解不少。
前些时候从虎丘传来消息,鞑子屡屡来犯,似有蠢蠢欲动试探之嫌。守备军传书过来,请兵支援,李轸带军走了几日。
每日清早起来,先看一份新鲜的邸报,时辰差不多了,楚楚才出门。
先前李夫人见了林夫人一面,为着林安生带兵一事。林家为李家付出良多,只留林安生一子,李轸依照李老爷的交代,从未让林安生涉过险。
此次,破天荒的将林安生派出去带兵,很有可能直面穷凶极恶的敌军。林夫人得知此事的第一反应,唯恐林安生哪里得罪了小主子,将李夫人请出去,一面打听,也是为了请小将军收回成命。
不过没成功,几日前,林安生先李轸一步,已带一千精兵出城。之后楚楚没再去前头,从如月那里得知,李轸随后也出了城,便再无消息。
延平地处北方,风沙却不大,雨水充足,林地丰腴,乃是西北咽喉要地。地势平缓,屋宇轩峻,四方的院子圈住蔚蓝的天空,万里无云。
楚楚抬头看着墙上的天际,脖子酸软了,这才收回目光。
李湉湉出门赴约,李夫人在小佛堂里念经,在上房待了不过一刻钟,楚楚也退出来了。回屋的路上遇到张姨娘。
楚楚便停下步子,张姨娘也看见她,径直走过来,“二丫头,你手里可有银子没有?”
“姨娘住在府里,不愁吃不愁穿的,好端端的问什么银子。还是没拿到月例?”府里的下人捧高踩低的,为讨好李夫人,刻薄张姨娘也有可能。
张姨娘翻个白眼,“借她们个胆子也不敢找我的事。就问你有没有,我总不是拿去谋财害命,就当我借你的还不成?”
楚楚道:“我的月例您不知道,上个月的就给你了,倒是做什么?我心里也有个底,如今多事之秋,姨娘万事也小心些。”
张姨娘忙道:“得得得,没便没罢,我能干什么,不过做些小生意。你们姐妹俩年纪不小,往后出门子,我身无分文的,成个什么样子,说了你也不明白,问那么清楚干什么。”
楚楚思忖片刻,想着张姨娘有个事做也好,少注意些家里,少些是非。她便道:“多的没有,我那里还存了些备不时之需的,姨娘有用就先给你。只我还是那句话,莫贪多,莫叫人骗。”
张姨娘眉开眼笑,“我吃的盐比你吃的米还多,哪个能哄到我,这不是都为了你们姐妹。”
楚楚叫她晚上去拿银子,张姨娘便风风火火出二门去了。目送张姨娘出去,继续往回走,楚楚道:“总觉得心里跳的慌,格外不踏实,是怎么了?”
如月笑道:“变天呢,想必起凉火了,等回去我熬一盅雪梨汤,喝上一碗也就好了。”
回了屋子,如月果然熬了清凉败火的汤来,楚楚虽觉得自己没病,难为她一番心意,也吃了一碗。
林安生一出门半月没有消息,林夫人先还坐得住,渐渐也焦躁起来。李夫人倒还是波澜不惊的模样,林夫人见天往李府来,有空闲了便见一见,嫌烦了便推说在佛堂诵经。
李湉湉不理事,林夫人来了也不能干晾着人家,楚楚只能硬着头皮来见。本来李、林两家议亲已是心照不宣,怎么也该避嫌,特殊时候也顾不得了。
林夫人好似也乐意见到楚楚,她一人孀居,林家声望高不成低不就,贵妇圈的夫人们不大理睬她,她也没什么交好的夫人太太。
又是为了儿子的事情吐苦水,能供倾诉的人选实在不多。楚楚很有可能是她未来儿媳,又知书达理,体贴安慰人,有她宽慰着,林夫人心里也好受些。
楚楚在待客的花厅接待了林夫人,见她越发憔悴,便叫过来如月,捡她私库里好点的药材送林府去。林家的家事她不好插手,却能叫如月帮衬一二。
林夫人坐在桌前,看楚楚井井有条的吩咐,抓住她的手道:“好姑娘,难为你,安生一走我也乱了,也不中用了,没你操持着,我也不知道该如何了。”
楚楚将林夫人的茶杯续上,“我不过说上一句,不值当什么。夫人还是要好好保重,林副将在外才能安安心心的。”
林夫人道:“我也想。他爹一去,我就指望他了,费多少工夫叫他跟着小将军,不求建功立业,平平安安的就好,怎么突然就带兵了,刀剑无眼的,我这心里实在慌的很。你别看他温温和和的,我的儿子我知道,他也想光耀门楣,只是叫我压着,如今也不中用了,儿大不由娘。只可怜我,一把年纪了没个安生日子,记挂他提心吊胆的。”
“二姑娘,我知道,你是个好人。你们俩一道我是最安心的,我很愿意把他交给你。请你往后千万劝着他些,凡事也替我这个老娘想一想,他要有什么事,我还活不活。”
林夫人不明白林安生突然带兵的缘由,楚楚心里一清二楚,全是她的缘故,李轸才会将林安生派出去。其实自从林安生出门,她心里一直便是内疚的,此刻听林夫人一番肺腑之言,越发愧疚难当。
她想,若是林安生有什么三长两短,她这一生便再也不能宽宥。
一个月后,李府终于迎来了一封家书,却是好消息。林安生首次出兵大获全胜,与小将军里应外合,将数千敌军全部歼灭,还俘虏了鞑子皇庭重要人物。
林夫人得知消息,喜极而泣,高兴的直念佛,楚楚心头的大石头终于落地。
不过几日,大军凯旋而归,同时,朝廷的封赏也下来了。林安生在李轸的推荐下,从一介品级底下的仁勇校尉升到了归德郎将。
机会
从东大门进城往西走十来里,是城镇里有名的富人区,文武官员,富豪商贾之家有点社会地位名誉之人,无不在此安家落户。
李家自李轸爷爷辈在此定居已几十年,家族庞大,往外延伸皆是属官之后,达官显贵。
一条街巷,高大的白石拱门恢宏大气,两座石狮子威风凛凛,庄严肃穆,各家下人来往规矩守礼。安静富贵的氛围是这个城市的底蕴,多少年官龙之气熏陶。
今日此处较往日热闹许多,车马人流,熙来攘往,在一处很明显的新府邸门前停下。宾客被下人迎接进门,车马朝后驶进后院,自有人招待。
这里正是新上任的归德朗将新府邸,此次李轸带兵大败鞑子,一扬新朝士气,圣上龙颜大悦,大肆奖赏。尤其被李轸极力推荐的副将林安生,一举成为延平圈子里的新贵,多少士林人士观望亲近,风光无两。
李家的马车来的早,家里几个得力的奴仆也早早过来帮忙,车子稳稳停在门前。楚楚姐妹先李夫人一步下车,扶着李夫人进门。
先去见了林夫人,大喜的日子,林夫人容光焕发,笑容满面,穿着体体面面,招待来往的宾客。见李夫人先来了,忙上来迎接道:“可算来了,今儿我忙,招待不周的地方,还往多多体谅。”
李夫人拍拍她的手,“我还用你招待,倒是我不好意思,本来该帮忙,只是近来身上不好。有什么忙的,交代给平妈妈就是——我就进去了,你先忙。”
林夫人看看楚楚姐妹几个,仿佛有什么话要说,李夫人便道:“你们先去,小姐妹们也来了,去找她们玩罢。”
林夫人也道:“正是,正是,快进去。”
便招待小丫头带姑娘们进去,等人都走了,林夫人拉李夫人到一边,面色为难道:“我家与夫人家原是通家之好,我家那个先去了,承蒙您关照这许多年,我这心里是极感激的。”
话铺垫到这份上,李夫人也猜林夫人恐有什么话说,便道:“你也说咱们关系处到这份上,有什么话你只说就是了。”
林夫人便道:“周夫人先你一步来的,说是她家那个小姑子也来了,就是嫁到南阳那位,我也不怎么接触那些大人家的夫人,还望您给把把关呢。”
今日来了这许多大家夫人,为何独独交代这一个,李夫人似笑非笑道:“也没什么,大大方方招待就是了,只要合乎道理,谁能挑出你的毛病来。”
理是这个理,只是到底一朝富贵,底气不足,林夫人实在怯的很。林夫人期期艾艾的,小声道:“她家还带着几位姑娘呢,我这里也没人去招待,只能拜托给您了。”
自然是想让李湉湉去作陪,李夫人却听出些意思,故作诧异道:“这是怎么说?你家安生不是说定了我家二丫头,难不成你还看上了其他人。”
林夫人连连摆手,一副惶恐的样子,“这可是折煞我,这怎么说,我只是请您帮忙招待,顺带看看那几位姑娘。唉,既如此,我就直说罢,人家一来打听的便是小将军,我可没这福气。”幽幽的叹口气。
李夫人却道:“今日是你的好日子,我家怎能喧宾夺主?说起来,周家那位小姑子办事还是这样由着性子来。”
“谁说不是呢。”林夫人嘟囔了这一句,两人叽叽嚓嚓商量了半晌,李夫人这才随人到后头。
楚楚早进了后屋,果然已经到了许多人,周夫人领着几个女孩子。李湉湉一来便被簇拥进去,同姑娘们亲亲热热的坐在一处玩耍。
楚楚便跟李纤纤坐去僻静的地方,李纤纤四下打量一番,小声道:“林家新房子果然比原来的大气多了。”
“好歹是归德朗将府,自然气派不少。”楚楚道。
李纤纤轻笑一声,揶揄道:“还是你运气好,若真跟林大哥成了,什么都有了,他人也那么好。”
楚楚眉心微蹙,不大乐意跟李纤纤说这个,旁边一个清凌凌好奇的女音插进来道:“原来你们就是李家的姑娘。”
姐妹两一道转头,倒是个美貌的小娘子,先前是跟周家姑娘坐在一起的。姐妹两对视一眼,李纤纤俏脸无情,楚楚朝她笑了笑,点点头。
那姑娘主动坐过来,“我叫邱书慧,周敏敏是我表妹。”
邱书慧挨着楚楚坐,先看了被众星捧月的李湉湉一眼,“那是不是你们嫡姐?”
楚楚点头,她又道:“我看着倒是你更亲切些,我就喜欢你这样的温柔性子,本来我也是你这样的。”
李纤纤暗暗瘪嘴,朝楚楚使了个眼色。邱书慧轻轻拉住楚楚的手,闲聊一般道:“我听说你家还有个哥哥,还是个将军呢,真是厉害。”
醉翁之意不在酒,李纤纤吃吃笑了两声,了然的眼神转过来。楚楚闷不做声的,邱书慧也没叫她冷淡的态度吓退,谈话的兴趣颇高。
李轸的事情不说家喻户晓,官家子弟谁不知晓,有必要来问嘛。邱书慧捧着一杯茶,“我要是有个这样的哥哥就好了。诶,赶明儿我去找你们罢,我也没什么手帕交,咱们一处也热闹。”
不经过李夫人意见,楚楚本来不敢随意应承,转念想了想,便也同意了。李纤纤瞪大眼睛,等邱书慧走了道:“你答应她干什么?黄鼠狼给鸡拜年,你还把她请进家里。”
楚楚有自己的想法,敷衍道:“咱们本来也没什么朋友,人家要来,接待就是了,有什么要紧。”
李纤纤气哼哼的,也不说话了。
在林府一待大半天,晚上回府已经掌灯,李夫人今日很是高兴,陪着林夫人前前后后的招待宾客,醉的倒在丫头身上扶着进了门。
在花园月洞门上分开,夜晚的凉风一吹,清醒了几分,楚楚摸了摸发烫的脸,轻呼出口气。由如月陪着往回走,还没进门,屋里小丫头先迎出来,“姑娘可回来了,姨娘等着呢,半下午了。”
还没问话,张姨娘也出来了,一把拉住楚楚险些一个趔趄,如月忙在后头扶着。一口水没喝,张姨娘先哭上了。
楚楚连带着如月又手忙脚乱的劝,好容易安顿好,张姨娘这才开始说缘由。原本说过,张姨娘也是普通人家的女儿,因着被李老爷看上这才给人当了小,不然嫁个老实本分人,日子定也富足。
张家儿女不少,张姨娘的哥哥张善荣借了妹子的光,先几年在李家铺子里做个掌柜,后来张姨娘去了庄子,李夫人自然将张家人清了干净。
张家背靠李家这许多年,一朝再靠不住,一时没了主意,家里人见天儿闹腾,他不知怎么搭上了一个通往西域与中原的商队,在里头谋了份差事。
日子长了,混熟了,便自己跟人合伙帮忙运货。前些时候,局势紧张,货物稀缺,张善荣跟人从内地贩了一批上好的药材准备近些时候弄出去。
谁知商队刚走到嘉同,就叫巡检的营缮郎给查出来,里头私藏了兵器。这一下,一顶通敌的大帽子扣下来,张善荣立时便被逮捕扣留了。
“……你外家急的什么样儿的,家里就靠你大舅舅,本来丢了掌柜的差事就够寒迫了,如今这不是雪上加霜?咱们要不帮一把,不定怎么叫人戳脊梁骨。”
楚楚头疼的很,拉住张姨娘道:“那倒是要怎样呢?总要先把人弄出来,就没找人去打点?既然是李家的姻亲,断不该连面都见不到。”
张姨娘眼神闪烁,到底不一味的哭了,“我倒是想找夫人呢,只是你也知道她最不愿意见我的。何况这个事情落在她手里,万一夫人大义灭亲,更不美了。”
说到底还是怕夫人拿张家作筏子整治她,不过依着李夫人面甜心苦的做派,也保不准。楚楚定定的坐着,脸色沉静,烛光映照着一道隐约的美人影。
张姨娘期期艾艾的,看楚楚似乎很为难的模样,忍不住出主意,“我想你自小养在夫人身边,跟你大哥总比我们亲近,你去找他说说。我是不相信你舅舅胆大包天,知法犯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