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南音愣住了。
*
三合县，女子监狱。
烈日当头，刘代娣与一群女囚正在接受劳动改造。
女囚们分工明确：
一部分人，负责在前面把大块大块的山石从陡峭的山崖上撬下来。
一部分人，负责把这些撬下来的山石敲成拇指大小的碎石。
另一部分人，用手推车把碎石推到几里之外的地方铺路。
刘代娣干活从不偷奸耍滑。
她甚至主动要求去做最苦最累的工种。
当她手握钢钎，把巨石从崖体撬落的时候，心头总有一种快感，觉得那滚落的巨石就是历子谦。
历子谦被她从高处撬落之后，又会被人用钉锤搞得粉身碎骨，最后还会被铺在地上，被千万人践踏。
这样想着，她干活更有劲了。
负责看管的狱警连连点头，在刘代娣的日常考评后面，填了个‘优’。
“刘代娣。”
另一名狱警从远处过来，冲着攀附在崖体上的刘代娣高声道：“刘代娣，跟我去接见室，有人要见你。”
刘代娣黯然的眼神一下亮了起来：“宋南音！宋南音终于来看我了！！！”
第84章
听到名字就想吐
刘代娣想到马上就能见到宋南音，连忙放下钢钎，解下腰间绑着的绳子，就要从崖壁上下来。
一扭身，却突然感到有些眩晕。
附近的罗萍忙扶住她：“刘姐，你没事吧？”
“我没事。”
刘代娣晃晃脑袋，等眼前的眩晕感过去了，这才从陡峭的崖体上快步下来。
她走到那名来接她的狱警面前，高兴的问：“是谁来看我了？是宋南音吗？”
“不是，探监的人说他姓历，叫历子谦，是你男人。”
“历……”
刘代娣想到历子谦那张白净的脸，想起他唱歌的样子，想起他趴在她身上的样子，心底突然涌上一阵强烈的恶心之感。
她压了压，还是没压住。
呕~
早上吃的馊米汤，伴随着酸臭味全吐了出来。
狱警见状忙问：“刘代娣你怎么回事儿？”
“我没事，只是想到一个恶心的人，有点想吐而已。”
刘代娣一面说，一面到路边，弯腰又是一阵间歇性的呕吐。
胆汁儿都被吐出来了。
狱警见状，叹息道：“刘代娣，你这段时间表现不错，等会儿跟你男人见完面，我会跟你请假，让你休息两个小时。”
“谢谢警官，我不用休息。”
刘代娣直起身刚要走，眼前蓦地一黑，往地上栽去。
*
县委大院。
县长办公室内。
朱县长面如死灰，正在接受上级派来的邱秘书的盘问。
“朱大常，你身为县级干部，在鞭炮厂爆炸事故中，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
“眼下，你只有两条路可走。”
“第一，让胡厂长出来，承担相应的责任。”
“第二，由你出钱，赔偿受害者家属，安抚他们的情绪，让他们写下事故协商协议，保证收钱之后不再上访，不再闹事。”
“说吧，这两条路你怎么选？”
邱秘书穿着中山装，坐在椅子上，就给人一种压迫感。
朱县长如芒在背，冷汗长流：“邱秘书，你能不能帮我在韩局面前求个情，再宽限我几天……”
“事故发生都一个多月了，还要怎么宽限？”
邱秘书态度强硬的说道：“韩局说了，今天必须要把这件事情做一个了结，不然的话，那些受害者家属闹到上京，他也会跟着遭殃的。”
朱县长焦头烂额之时，办公室的门突然被人从外面推开。
他老婆胡氏在门口冲他招手：“老朱，你过来。”
朱县长当即起身，冲邱秘书抱歉道：“邱秘书，你先喝口茶，我去去就回。”
邱秘书抬腕看了看手表：“朱大常，我得提醒你一下，你只剩下五个小时不到的时间了，若是下班之前你还不能妥善的处理这事儿，我就只能把你带回市里接受调查了。”
朱县长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表情：“邱秘书，你们这是要逼死人啊。”
邱秘书微笑：“没人想逼你，路我已经给你指出来了，下一步，就看你怎么走了。”
朱县长：“……”
胡氏见他磨磨蹭蹭不肯过来，不由得跺脚并提高音量：“老朱，你快过来啊，我有话跟你说。”
“来了。”
朱县长走到门外，一眼就看到了站在胡氏身后的宋南音。
宋南音冲他微微颔首，算是打了招呼。
朱县长皱眉：“她是谁呀？”
“她是咱们的救星。”
胡氏把朱县长拉到一旁：“咱们手里不是还有块地吗？把那块地卖给她，再加上咱们先前变卖家产凑的那些，就有钱安抚受害者家属了。”
朱县长疑惑的打量了宋南音两眼：“她年纪轻轻，怎么可能有钱买那块地？”
宋南音直接道：“朱县长，我还有事，就不跟你兜圈子了，那块地五百块我可以买，但我要一份加盖官印的红契。”
“你真的要买那块地？”
朱县长眼神蓦地一亮，感觉自己抓住了救命的稻草。
宋南音点头：“是的，那块地我可以买。”
七零年代，值钱的是能产粮食的农村耕地。
城里那种光秃秃硬邦邦的地皮，反而不怎么值钱。
再加上鞭炮厂炸死过那么多人，成了人们口中的不祥凶地，就更不值钱了。
出事后，朱县长也想过把那块地卖了，筹钱赔偿受害者家属。
他先后找过四五个买家。
人家一听说那块地皮上死过四十多个人，一个个都连连摇头，说什么也不肯要。
他的心理价位，从最开始的一千，降到后来的三百，两百，都还是没人接手。
没想到眼前这个看上去二十不到的年轻女同志，居然要出五百块，买那样一块人人避之不及的凶地。
朱县长跟宋南音口头上约定好了之后，把她领进了办公室。
“邱秘书，这位是宋南音同志。”朱县长给他们互相做了介绍：“宋南音同志，这位是市里来的邱秘书。”
宋南音落落大方，冲邱秘书颔首：“你好。”
“宋南音？”
邱秘书眼底闪过一丝疑惑。
前段时间，他奉韩局之命，给一个叫宋南音的女子做了个户籍证明。7208
后来他从韩局口中得知，这个宋南音，是他的亲侄媳。
邱秘书不相信这世上有这么凑巧的事情，便试探着问了句：“宋南音同志是哪里人？”
宋南音镇定回答：“我是吉安人。”
邱秘书又问：“吉安哪里的？”
宋南音兜里有户籍证明，一点儿也不害怕别人的盘问：“我是吉安市大兴县人。”
邱秘书笑道：“大兴县有个铜锣巷姑娘知道吗？”
宋南音眼睫一颤：“我就是铜锣巷的人呀。”
邱秘书眼底笑意更深了几分。
一番甄别，他完全确定，眼前的宋南音，就是韩局的亲侄媳了。
*
朱县长从抽屉里取出一份地契。
这份地契，是他当初利用县长的职务之便，花八百块买下来，让小舅子建鞭炮厂用的。
没想到这才一年不到，地契就要易主了。
一个小时后。
宋南音拿着加盖了官方印章的地契证明，离开了县委大院。
她心情不错。
无论是刚才的玉镯，还是现在的地契，都让她有一种捡到大漏，躺着赚钱的感觉。
朱县长用卖地契的钱，加上之前变卖家产的钱，和东拼西凑借来的钱，解决了死者家属的赔偿问题，在邱秘书这里也算是把事情摆平了。
“邱秘书，这次辛苦你了，我让我老婆在国营饭店订了一桌，咱们去喝两盅吧。”
“不了。”
邱秘书看向他办公桌上的座机：“我能借用一下吗？”
朱县长连忙给他让出位置：“当然当然，你随便用。”
邱秘书走过去，拨了个号码。
韩局自带官威的声音很快传来：“喂？”
邱秘书马上道：“韩局，你猜我刚刚遇见谁了？”
第85章
死之前，要弥补所有罪过
宋南音离开县委大院后，叫了一辆人力三轮：“师傅，去鞭炮厂多少钱？”
车夫连忙提醒：“女同志，鞭炮厂上个月死过人。”
“我知道，围着鞭炮厂跑一圈，多少钱？”
“那怎么也得这个数。”
车夫竖起一个巴掌：“五角。”
宋南音爽快道：“行，五角就五角，走吧。”
车夫载着宋南音，围着八十多亩的鞭炮厂跑了一圈，宋南音才感觉到这一切不是在做梦。
从今往后，她宋南音也是有地产的人了。
过两年经济开放，各种工厂如雨后春笋般冒出来，她的这块地，无论是租还是卖，都是狂赚不赔的生意。
只要有产业，有收入，她就能在这个世界站住脚。
逛完鞭炮厂，宋南音又换了一辆人力三轮，往女子监狱的方向赶去。
车上，她吃了半块烧饼，喝了几口早上剩下的蜜桃汽水，便算是把午饭对付过去了。
*
女子监狱。
宋南音刚刚从车上下来，迎面便遇上了怒气冲冲从里面出来的历子谦。
宋南音笑问：“怎么样？她同意跟你离婚了吗？”
历子谦气急败坏：“宋南音，你究竟还知道些什么？”
宋南音抿唇想了想，有些遗憾的说道：“我还知道，你这人表面看着光鲜，骨子里其实有点变态，你喜欢在床上咬人，还喜欢用烟头烫人……”
“闭嘴！”
历子谦内心惊骇不已。
昨天宋南音跑来跟他说了那番话，他便感觉命运的喉咙被宋南音掐住了。
宋南音预言了他跟刘代娣不会离婚，预言了他跟刘代娣会有一儿一女，甚至还知道他在床上的那些小癖好。
他对宋南音的敬畏与恐惧，简直到了无以复加的地步。
“宋南音，从今往后，我不会干预你的事情，也请你不要插手我的事情。”
“好。”
宋南音能从历子谦的眼神里看到畏惧，已经心满意足了。
历子谦有些狼狈的走了。
宋南音走到门卫处，给对方看了自己的户籍证明，然后又填了一张访问单，几分钟后，便跟着一名狱警往接见室走去。
刘代娣跟历子谦见完面之后，情绪有些焦躁。
她心里的仇恨排山倒海，难以发泄，便从床底下摸出一块尖利的石头片，在胸口那血肉模糊的地方，狠狠划了一笔。
刚刚结痂的皮肉，再次流出血来。
只有这样，她心头的痛，心头的悔，才稍微缓解了一些。
“刘代娣，有人要见你。”
“我不见，让他滚！！！”
刘代娣情绪激动，说着，又往伤口上划了一笔。
她没有读过书，连自己的名字都不会写。
到了这里之后，倒是跟着罗萍学会了一个字：悔。
每当内心的恨意，悔意，愧意，无法排遣之时，她就用尖利的石片在身上一笔一划的写这个‘悔’字。
狱警察觉到她的异样，往她这边走过来：“刘代娣，你在干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