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柯尔特左轮,江彦给你防身用的,太凶了,不适合你。”
沈怀??冷笑几声,用帕子擦尽被吃得所余不多的唇彩,道:“你这恶鬼,终于不装了。”
装可怜,是庄弗槿追人手段的一种。
演了这么久,好似没见效,沈怀??也不喜欢。
“不演了,装不来君子,”庄弗槿说,“我每次和你相处都只想要你,脑子里全是你快活的样子,从前做错了,不该让你试管,那样我们就能在床上……”
他神情淡淡,嘴中却吐出无比露骨的话。
沈怀??隔空感觉被一截粗鲁无礼的舌头包裹挑逗了耳朵。
听到一侧又传来上楼梯声,他连忙伸手捂住庄弗槿作怪的嘴巴。
上次徐连未能请动人,这次庄亦樨亲自来请。
“你不露面,客人战战兢兢……都议论你……”
庄亦樨的话戛然而止。
两只眼珠盯在沈怀??窄而白的一只玉手上――覆到庄弗槿唇鼻之上,又被庄弗槿拉下来细细啄吻。
庄弗槿用了点力气,那道月光似的手腕一直被他紧攥在掌心。
沈怀??的皮肤略凉,相贴时呈现绸缎般柔滑的质感。
“他们议论我什么?”庄弗槿草率应付了庄亦樨,忽而低头对沈怀??说,“今晚宴会结束前听我的话,陆铎辰也在这里,很危险,跟在我身边哪也不要去。”
沈怀??被男人的力道掣肘得动弹不得。
稍一挣扎又被男人拥紧了,隔着几层衣料,感受到对方腰侧那把左轮枪凸起的形状。
庄亦樨背过身去,磕巴道:“议论你傲世轻物,一船人都被冷着。”
宴会也在论资排位,能和庄弗槿同桌用餐的人不多,而他每次都坐主座。
最上等的船头包厢里,几位闲坐在茶室里烹茶,苦等。
船首视角极佳,透过宽阔的落地玻璃,看到被巨艇劈向两边的、黑蓝色的海水。
乔止逸在升腾的茶烟里出神,偶尔裴乌凑过来和他说几句话,而他兴致缺缺,生怕沈怀??被那恶鬼占了便宜。
叶翁:“止逸,你算今晚主角,我敬你一杯茶。”
乔止逸皮笑肉不笑,叶翁这个老贼,口蜜腹剑,阴狠歹毒,当初真弄坏了机械,想要了他的命。
一盏清亮的茶汤被端到乔止逸的眼前,茶杯后的叶翁皱纹根根绽放,尽量挤出一个和善的表情,却看得人几欲作呕。
叶翁见乔止逸并没有和自己碰杯的打算,眉梢愤怒地扬起,长胡须因为加重的呼吸而被吹得飘动。
若在剧组,乔止逸这种小角色还不是任他揉圆搓扁,可惜现在是庄弗槿主场……
“哼,”叶翁阴阳怪气,“你攀上沈怀??飞上枝头,不同往昔了。”
裴乌手里提着的滚沸的紫砂壶,突然歪了一下,沸水贴着叶翁的袖子边缘飞流直下。
“啊!”叶翁像只被烫了毛的鸡,发出一声粗噶的尖叫。身体大幅度地弹动着,茶水撒了整个衣襟。
“别紧张。”江彦从背后走过来,抖了抖他的衣袖,道,“没碰着肉呢,人老了,确实不经吓。”
乔止逸捂着嘴笑出声。
刘先洛在蒲团上闭目静休,作壁上观。
叶翁的脸色像一团污水坑里的淤泥,青黑。
满屋的人,没一个向着他的。曾经算得上朋友的刘先洛,也不知从何时起开始渐行渐远。
他羞愤难当,掸了掸身上的茶叶梗,拔脚往门口走。
拉开门的时候外面也同时有一股徐徐的力道在推,囫囵看到了那个高大的人影,叶翁便畏缩地退了回来。
庄弗槿平缓地踱进包厢。
所有人的目光朝他投去,自然也看到庄弗槿抓着一只纤纤手掌,沈怀??伶仃的身形像被他挟持在身边的一片云。
徐连赶忙开始服务众人,和侍者对过菜单,又让上了两壶庄弗槿最爱的红茶。
包厢里顷刻间热闹起来,叶翁忙不迭讨好庄弗槿:“庄总出手真阔绰,蓝鲸1号出海一次花费不知凡几。”
蓝鲸1号,庄氏集团旗下船舶子公司推出的定制款船只。豪门少爷砸上大几十个亿,堪堪能达到蓝鲸系列的入门门槛。
而编号为1的游轮,独属于庄弗槿,至今没有人能估算出它的造价。
庄弗槿出了名的工作狂,休息时间稀少,主持过下水仪式后,蓝鲸1号就一直停在码头,未有远航的机会。
这次,船上的人算占了个头彩。
叶翁恭维的话老套油腻,没人想接,大概会掉在地上。
庄弗槿却起了些兴致:“哄小??开心,别的都不重要。”
叶翁:“‘肯爱千金轻一笑’嘛。”
沈怀??的手又被牵起了一些,庄弗槿嘱咐道:“坐我旁边。”
众人陆续落座,目光都忍不住在主位两人身上来回逡巡。
沈怀??和江彦交换了一个眼神。
江彦的眼睛犹如鹰隼,透出浓烈的攻击性。
沈怀??隔着圆桌,举起酒杯隔空同他碰了一下,多年默契,江彦的戾气逐渐消了。
他们来之前约好,今晚的目标是全身而退,绝不招惹别的事。
船离开岸,便像一座孤岛,没人比庄弗槿更清楚这艘船的构造。所以,最好今晚不要激怒他。
沈怀??悄悄观察拿着勺子吃玫瑰冻的男人,庄弗槿每次只剜起一小块,吞咽地很慢也很斯文。经常拿起餐巾擦手指。
残疾人的窘迫,从没在他身上出现过。
沈怀??几秒钟的小动作,被庄弗槿侧头过来询问:“在看我?”
今晚餐单完全按照沈怀??的口味制定,许多甜味的点心和糖,食不厌精,摆盘之繁复,层层叠叠,宛如打磨金银器。
沈怀??淡定地把目光移到菜品之上,说:“谁会看你。”
庄弗槿低笑几声,说:“你盘里的螃蟹似乎不错。”
沈怀??刚拿剪刀拆了一只母蟹,他处理地很细,把腿上的肉都剥下来,堆叠在流着油汪汪蟹黄的壳子里,淋上了一层酱汁。
他没什么胃口,处理螃蟹完全为了打发时间,却也不希望进了庄弗槿的肚子。
故意装傻道:“哪有螃蟹?哦――”他拖了长音,“唯一的一只在我旁边横行霸道。”
最后两个字模糊在喉咙里,沈怀??身体一僵,动了动跨部,要收回餐桌下的两条腿。
这无赖,竟真用蟹脚非礼他。
一只腿被男人双脚夹在其间,如被蛇盯上,缠裹住一般。
庄弗槿的西裤布料更硬.挺些,皮鞋尖挑开沈怀??裤管,露出一节莹润如玉的小腿,男人的腿直直贴上他肌肤的时候,裤管边缘像锋利的裁纸刀,要剥开新鲜羔羊的皮。
活色生香,不可见人。
庄弗槿偏偏风光霁月,又和刘先洛谈论起新电影的事宜。
第163章
不复合
被人亵玩着敏感的小腿肚,沈怀??一颗心突突狂跳。
桌上任何人,随意往下面瞥一眼,都会看到他们的荒唐。
沈怀??脸皮滚烫,手指有些抖地端起装了蟹肉的盘子,放到庄弗槿面前。
“给你吃,满意了吗?”
回应他的是男人在桌下抚弄他膝盖的一只手。
指掌修长,能完全握住膝弯把玩。
裤管被挑开,堆叠到大腿处,像被风吹起的一截裙裾。
沈怀??忸怩的姿态也像闺阁大小姐,努力并拢双腿,果冻一样的皮肤因为用力晃悠悠的,庄弗槿感觉那点嫩极了的皮肉像软糖似的吸附自己的手指。
沈怀??的勺子磕在瓷碟边缘,轻轻的一声,并未影响其余人的交谈。
可桌下的腌?H涟漪般在他心中不断扩散,他难以再忍,压着嗓音叫了声:“庄弗槿。”
带着点哑和慌乱。
主位上的男人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手还缠着他小腿,却没有再往上了。
刘先洛还在同他谈论即将上映的电影――《烟雨客》。
“所有的宣发都到位了,”刘先洛说,“国外的反响很好,院线的预排片我们远超同期。”
叶翁喝闷酒的动作凝滞,他知道,《烟雨客》冲的是全世界地位最高的奥斯卡金奖。不是他拍出来的《燕雀》、《青鸾》之类的二流爱情片能比拟的。
因此他浑浊的眼睛里蒙上一层妒忌,自《狐仙》之后,他灵感枯竭,再拍不出能出其右的片子。
如果庄弗槿能答应再次和自己合作的话……凭借庄弗槿,他何愁不能更进一步成为蜚声国际的大导。
比肩刘先洛。
“辛苦刘导,”庄弗槿温和地抬了抬酒杯敬刘先洛,“没有您鼓励,我还是在演艺界销声匿迹的废人。”
自他目盲,外界断定《狐仙》会是他的息影之作。那段时间庄弗槿频繁出入京城商会,在董事会里邀买人心,和陆驳苍掰手腕。
看似已经失去了拍戏的野心,只想在政界扶摇直上。
他确实有很久的空档期。
没有看过任何剧本,不再去庄氏影业工作,把负责电影对接工作的徐连调入别的部门。
这都在众人意料之中。瞎子怎么拍戏?
失去眼神的特写,角色将毫无灵魂。
不拍戏的日子里,庄弗槿斥巨资买下《旧塔》和《狐仙》的全部版权,让两部电影在世界范围内的所有播出渠道全部下架。
只属于他了。
别人以为他患上了创伤后的障碍,无法接受过去在影坛大放异彩的自己,故而选择隐藏和逃避。
却不知道庄弗槿会无数次在从前和沈怀??共居过的房间,整晚整晚地投影两部影片。沈怀??鲜活的面孔映在冰冷的墙壁上,更残忍的是,他连可怜的旧日影像都看不到。
电影本该是充满遗憾的艺术。
一秒钟前的灵感被记录,剪入最惊艳的一瞬。
许多演员穷极一生找不回第二次惊才绝艳的自己。
片刻好景,永世憾悔。
《旧塔》和《狐仙》是庄弗槿用来怀念沈怀??的所有手段。他倾听对方的声音,一遍一遍,用来度过极漫长的夜晚.
亡妻卧室里摆放的物品他从不敢动,他从不和沈怀??生前的任何朋友联系。
痛苦很私密,更何况满身罪孽的谋杀者的忏悔,更见不得光。
他没动过直接害沈怀??的心思,沈怀??却次次因他而死。
刘先洛喝了些酒,感慨起《烟雨客》筹备的不易。
“弗槿,当时我去邀你看剧本,进了庄氏影业的大厦,他们告诉我,整整两年,你都没再进过这家公司。曾经载满理想的地方,已经当做一个赚钱机器来运行了。”
“我还是在一个正散场的酒局上堵到的你,一水大腹便便的政客,唯独你卓尔不群。我那时候想,你不拍电影太可惜了,你的脸就应该被放大亿万倍,出现在银屏上。”
十几岁初次合作,刘先洛对还是纯新人的庄弗槿作出极高评价:上天对影坛的馈赠,伊甸园的果实。
如今他仍然不吝赞美。
时光磨不灭的才能称为天赋,庄弗槿永远是影史上的一座伟大界碑。
所以刘先洛为他定制了《烟雨客》。
“一个眼盲侠客的故事,”刘先洛看着不动声色的庄弗槿,和坐在他身边的沈怀??,说,“从年少初入江湖的踌躇满志,目下无尘,到后来羁绊太多,步步枷锁……”
“唉。”刘先洛转了下手里的酒杯,作为前辈,他总想指引年轻人从烟雨迷茫里走出来,“见到你们又坐在一起,我开心……还有你,江彦。”
刘先洛拍了拍江彦的肩膀,目光里有些怅然,“你当时到《旧塔》组里来玩,混不吝的样子和现在也没什么两样。”
《旧塔》像万物萌生的春天,一切在良好的轨道中发展,一切还没失序。
而今,竟是到了抉择的秋天。某些事情无可转圜,无法圆融,必得一方退让,不然会发展为刀剑相向的肃杀。
庄弗槿默默为沈怀??整理好了裤子,在刘先洛意味深长的话语里,他的表情愈来愈凝沉。
他生着一副天然有威势的五官,一旦低沉下来,面目如玉,仿佛高不可攀的神像。
沈怀??趁机缩回腿,并拢。手矜持地放在桌面上。
他瞧庄弗槿清风朗月,像世间万事不挂心的样子,不禁轻轻嗤了一声。
刘先洛阅尽千帆,还称赞庄弗槿为天赐之才,可沈怀??与刘先洛视角不同。
庄弗槿在事业上如何百尺竿头与他无关。
沈怀??只看出庄弗槿为人暴戾薄幸,不爱时把人投入炼狱蹂躏,爱时柔情万千待人如珠如玉。
当真伴君如虎。
而此刻的暴君听闻他的嗤笑,随即对他道:“小??,你想说什么?”
“……”
酒过三巡,大多人都有些熏熏然,彼此之间也早就认识,没那么多秘密,因此氛围渐渐放开。
刘先洛的脸酡红,听到两人终于有了语言互动,大大咧咧道:“你们之间的关系早点定下来,趁年轻,好不好的往外头放个准信,不然我总惦记着你们对戏的化学反应,想请你们三搭。”
叶翁笑起来:“怀??之后,再也没有出过如你这么耀眼的新人,两部电影次次叫好叫座,次次得奖。”
他们没说错。
沈怀??这类演员最被导演惦记,形象没得挑,演技灵动毫无匠气,最关键人脾气好,从来不提无理要求、不耍大牌。
娱乐圈泥沙俱下,许多人一时占据了舆论的风口浪尖,又很快被后来的新闻淹没。
演员的风评不看短期,而要等到大浪淘沙后,水落石出时,才能得到不偏颇、不戴有色眼镜的评价。沈怀??曾经跌落谷底的名声近些年很有起色。
大约因为后生凋零,再无人演戏能灵动如他。
那年一年之内拍出两部殿堂级电影,生命霎开霎落,仿若百年难遇的昙花。
如今回国,不少导演打主意要往他这儿递本子,刘先洛和叶翁,刚才的话便在试探,若沈怀??点了头,演艺圈的大门会轻而易举地为他打开。
乔止逸说:“怀??,你这次回国会久待吗?”
江彦的视线透过酒杯看过来,沈怀??心中无波澜,答:“不会停留太久。”
“刘导,叶导,你们的好意我心领,”沈怀??站起来,很有诚意地举起满杯的白酒,道,“但我不想再接戏了,更不用给我推双人本子。”
刘先洛也起身,眼神虚虚略过庄弗槿,一言不发地受了沈怀??的敬,喝光了自己杯中的酒。
刚才他口中滔滔不绝,讲过去的情,往日的债,此刻却偃旗息鼓,长长舒出一股回天无力的浊气。倒回座椅中。
叶翁可没那么通透,还笑呵呵说:“别这么快做决定,你和庄总这么搭,不复合可惜了……”
沈怀??眼里那点客套的笑意收尽了,一字一句说:“我们不复合。”
触发了冷场机关。
良久,庄弗槿低低笑了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