声音清冷,铿锵有力。
众人一震。
近半个多月来作为皇帝心腹的当朝首辅一直未在太子一事上表达过观点,因此不少臣子也持观望态度。
他此刻一开口,不少朝臣便默认这是皇帝的意思,顿时跪倒一片,请废太子。
皇帝重重咳嗽了几声,道:“太子之事涉及社稷根本,明日再议。”
他留下这句话,又冷冷扫了陆衡之一眼,转身离去。
东宫危在旦夕,谁也未曾料到,这时久未上朝、年事已高的信国公孟济会在隔日突然出现,力保太子。
孟济年近九十,曾是帝师,也曾教导过太子,他说话自是分量极重。
“此事太子虽有过错,但太子一向仁孝守礼,还不至于要闹到废黜太子的地步。”
“只要重开会试,便可安抚天下举子的心。”
“至于江南税银案早已了结,王良翰被流放至黔州,听闻已病入膏肓,就不要再波及太子了吧……”
“废立太子,涉及国本,国本不可动摇,还望陛下三思。”
朝堂之上一片安静。
皇帝点头,恭谨道:“信国公说的是。”
他思忖片刻,道:“罚太子禁足三月,罚俸三年,一月后重开会试,着次辅范安民主考——”
他顿了顿,看向这些日子一直没说话的谢廷玉,“定王监察。”
一时间,众人心中又起了惊涛骇浪。
谢廷玉像是完全没料到自己会被委派监察的任务,一时竟愣住:“父皇,儿臣一向是个闲人又不学无术,如何能当此大任啊?”
皇帝温声:“叫你去你就去,你诗文一向不错,也正好历练历练。再说有范次辅看着,你怕什么?”
谢廷玉这才勉为其难道是。
皇帝又扫陆衡之一眼,道:“陆首辅提议废黜太子,意图动摇国本,罚俸一年,你自己上折子请罪吧。”
陆衡之垂眸,跪地平静道:“臣知罪。”
这是陆衡之第一次当众受罚。
虽然罚得并不算重,但众臣心里明白,定王突然被提拔,太子又未曾被罢黜,朝堂又要再起风云了。
齐王手握成拳,眼中全是恨意。
下朝出了殿门,孟济望着外头阴沉沉的天色,微叹了一口气。
谢廷玉突然走到他身侧,恭敬地扶住他温声道:“我送您老出宫。”
孟济看他一眼,点了点头,问:“青黛可好?”
谢廷玉温声:“她很好,只是不时惦记国公,可惜国公不许她常回家……”
*
太子特意等陆衡之从殿内出来,拦住他。
“本宫不明白,大人为何会选齐王。”
陆衡之静静看他片刻,道:“太子何出此言,臣只是就事论事罢了。”
太子冷笑一声:“你这次既然未扳倒本宫,以后便要小心些。”
陆衡之平声道:“是么。”
他太过镇静,太子心里反而有些不安,转身拂袖离去。
陆衡之缓步走出皇宫大门,刚要上马车时,又被齐王拦住。
他们二人私下并不往来,对付太子全凭默契。
但如今齐王却有些沉不住气,道:“我送大人一程。”
陆衡之掀起眼皮看他一眼,抬步上了马车。
皇帝已起了疑心,跟齐王有没有往来倒也显得没那么要紧。
待马车离皇宫远了,齐王才道:“陆大人,结果便是如此吗?我岂能甘心?”
陆衡之看他一眼:“殿下,你可曾听闻——太子先前宴请今科学子的时候,说了什么话?”
齐王一怔:“什么?”
陆衡之平声:“殿下可去查探一番,我急着回家陪夫人,就不多跟殿下叙话了。”
齐王:“……?”
现在说的是夺嫡之事,他竟说要回家陪夫人?
第182章
你想吃鸡汁包子吗
太子回到东宫,先收拾了程秀的姐姐,将她降为良媛,不许再同程秀往来。
又给了陆明思几巴掌:“你这贱人,才嫁进来几日,竟敢放高利贷逼死人,好大的胆子!”
陆明思委屈又羞耻,伏身哭泣,不敢多言,对苏青珞的恨意却更深。
此事至太子被罚,似是告一段落。
陆衍和柳氏皆被放回,陆衍被剥夺功名,此生不许再下场考试,柳氏则被迫写下还钱的契约。
至于柳正诚,被勒令致仕,再度离京。
柳氏回府后,自是免不了向老太太哭诉:“真不知三爷图什么,惹恼了陛下不说,连衍儿的功名也……”
老太太沉声:“你还不知道消停些吗?”
柳氏只好闭嘴。
柳氏回到院中,又将气撒在程秀身上,骂她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程秀理亏,也不敢多说。
陆衍从牢里回来后便有些愤愤不平。
到手的状元没了,且此生不许再下场考试,他这辈子都完了。
沐浴过后,他谁也没理会,只想大醉一场。
从上午喝到下午,程秀过来红着眼抱住他道:“别喝了,只要我们夫妻同心,总会有法子的……”
“夫妻同心?”陆衍嘿笑了声,倏地起身,一把推开程秀,晃晃悠悠朝西府的垂花门走去。
他力气很大,推得程秀摔倒在地,尾椎都有些疼。
但她看陆衍喝醉了担心,一时也没计较,忙一面带人去追,一面叫人去通知柳氏。
*
内室的热气将屏风上熏得挂上了一层细密的水雾。
陆衡之坐在浴桶中,闭目养神。
他这些日子回家的时候很少,所以这次洗澡,苏青珞竟然难得亲自伺候他。
他脸上挂满了水珠,本就冷白的皮肤显得干净清透,仿佛新雨过后林间的剑兰,清隽而好看。
苏青珞目不转睛看着他的脸,不觉有些失神。
手上搓背的动作也停了下来,指尖停在他肩骨上,碰得他有些痒。
陆衡之倏地睁开眼。
四目相对,苏青珞有种偷看被抓包的羞耻感,瞬间撂挑子:“看我做什么,你自己洗吧。”
说着便转身离开。
手腕被陆衡之一把拽住,拉回来。
陆衡之抬手捏住她下巴尖,低头吻了上去。
晶莹的水珠从他脸上滚到了她的脸上。
苏青珞有一种他只想吻她的纯粹感。
这纯粹感下一瞬被隐约的叫骂声打破。
骂声隔着很远,但也隐约听得出来是陆衍的声音,因为太过撕心裂肺。
“陆衡之,你以为我不知道你为什么要毁掉我吗?”
“你嫉妒我,你嫉妒我跟青珞曾经订过亲——”
“你夺走了我的妻子,青珞本来就是我的妻子,你早就觊觎她!”
“毁我状元,夺妻之恨,陆衡之我跟你不共戴天!”
“等着吧,太子会叫你好看的!你一定不得好死!”
“……”
陆衡之眼神很静。
他起身出来,慢条斯理擦干身子,穿上衣服,叫来仇广,慢慢抽出他手中的剑往外走。
天寒地冻的,他头发都还滴着水珠,一出门便成了冰柱。
苏青珞拉住他的手:“三哥,我去教训他就行了,你别冻着。”
陆衡之缓缓推开她的手,淡声:“我亲自去。”
二人还未出远门,叫骂声便消失了。
宋闻过来禀告说柳氏怕陆衍惹祸,不等陆衡之出手便强行叫下人灰溜溜地将陆衍架走了。
陆衡之冷笑一声:“我本不想做得这么绝,他竟敢跟我提夺妻之恨。”
苏青珞默默低头,不敢说话。
陆衡之叫来仇广,沉声:“给我废了他。”
仇广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道是。
回到屋内,苏青珞忙将陆衡之拉到炭盆前,一下下替他擦着头发,想了想还是没忍住问出口:“废了他的意思是……”
是她看的话本子里的那个意思吗?
陆衡之:“就你想的那个意思。”
“……”
陆衡之:“省得他老惦记你。”
苏青珞不知该作何反应,毕竟涉及男子私密。
她没再理会这件事情,慢慢替陆衡之将头发擦干。
“信国公怎么会突然替太子说话?”
“应该是陛下托他出来的。”
“那太子……”
“忘了你的梦了吗?”陆衡之平声,“放心,还没完。”
他一伸手将苏青珞抱进怀里。
头发从掌心滑落,带起一阵痒意。
他重新吻住她的唇,哑声问:“今天有空,你想吃鸡汁包子吗?”
“……”
“想的。”
*
隔日苏青珞睡到快中午才起来。
整个人还有点茫然。
直到紫鸢突然进来,有些紧张地看着她道:“夫人,今日下朝,太子忽然被圈禁了。”
苏青珞方才回神:“这么突然?”
昨日才处理完太子,怎么会今日又突然下达了这样一道旨意?
紫鸢脸红道:“是宋闻方才回来说的,说是今日有人参了太子一本,里头一句话惹陛下震怒,当场下令圈禁太子。恐怕太子很快便要被废了。”
“什么话?”
“京里一早上就传遍了,太子在先前的宴会上说——‘父皇上了年岁,病了好些日子都没法处理政务,不像本宫年轻,一个风寒两天便好了。’”
苏青珞不觉一凛。
父皇上了年岁。
病得无法处理政务。
不像本宫年轻。
简直每句都能触到皇帝的逆鳞。
皇上疑心本就极重,怎么可能忍受。
几乎想都不用想,这句话一定被人做了手脚。
紫鸢道:“不过太子说是被诬陷,他原话只说父皇上了年岁无法上朝,并未说皇帝不能处理政务,更未曾说过自己年轻这种话。”
苏青珞轻轻点头。
太子再昏庸也不至于找死。
但真相如何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皇帝如何想。
原来这就是她梦里的那句话。
七日后,皇帝当朝宣布废太子,并将其终身圈禁。
几乎同时,加封陆衡之为太傅,陆衡之一时荣耀更盛。
废黜太子第二天,陆衡之奉旨亲自去了一趟太子被圈禁的京郊寺院。
太子一身素衣,冷冷看着他。
陆衡之声音淡极:“殿下此刻心里是不是十分委屈?”
太子沉声:“陆首辅好手段。竟然用一句话将我逼至此等境地——”
陆衡之笑了笑:“还要感谢殿下的悉心教导,若非殿下,臣又怎么会想到这个法子。”
太子蹙眉:“你胡说什么,我何曾——”
他忽然遍体寒意,指着他道,“你是——你是辜家村的人?你一定是!”
第183章
儿子带青珞来看你们了
殿内一片冷寂。
此刻却是正午,阳光明媚,不时被厚厚的白色云团挡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