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要好好补一补。
陆衡之爱怜地用大拇指轻轻在她唇上抚过:“好,还想吃什么,我都给你做。”
他好温柔。
方才明明恨他恨得牙痒痒了都,但他衣冠楚楚地这么看着她,又百般满足她的要求,她一颗心都快化了,轻而易举地就原谅了他方才在书房里不做人的行径,乖顺地点了点头。
这么一闹,她是没什么在今日见人的想法了,老老实实吃完鸡汁包子喝了汤睡了个午觉,再醒来时天都黑了。
屋内点着昏黄的烛火。
陆衡之正坐在烛火前看一封信,昏黄的火光将他整个人面容映得分外暖,好似一捧雪融化在阳光底下。
他面无表情地看完信抬手烧了,转头看见她,神色也没什么变化:“醒了?”
苏青珞“嗯”了声。
他抬步走过来,连衣襟都摆得格外好看,仿佛起了涟漪的湖水。
想到白天在书房的事,苏青珞脸又没忍住红了。
陆衡之将她搂进怀里:“明日我陪你见吕鹏天,见完他之后我先叫仇广送你去金陵,大约七八日后我便过去寻你。”
苏青珞脑海里那些旖旎之事倏地散去,一下紧张起来,抬眼看他:“是出了什么事吗?”
陆衡之淡声:“不用担心,只是把江南的事收个尾,你在这里我会分心。”
苏青珞无意识地点点头,心里却无端有些不安。
她抓住陆衡之的衣袖:“三哥,若是有危险你一定要告诉我。”
陆衡之不甚在意地笑了笑:“你放心,我将赣州的兵马借来了,不会有事。”
苏青珞缓缓松了口气,但心底的不安并未全部消散。
陆衡之又道:“王良翰可能同京中那位打了招呼,那位下了令,我借不到粮草了,可怜杭州城中的百姓,你明日见吕鹏天后,少不得要劝他出一笔血。”
苏青珞认真点头:“但听闻吕鹏天为人十分吝啬,不知道他愿不愿意。”
陆衡之平声:“不愿意自然有不愿意的法子。”
也不知道是白天睡多了还是突如其来的事情让苏青珞这一夜都睡得不太安稳。
半夜醒来时,月光恰好照进窗户。
床幔忘了收,那皎洁的月光落在他脸上,衬得他面容分外柔和。
想到即将别离,苏青珞忍不住低头,轻轻在他脸颊上落下一个缱绻的吻,然后又替他掖了掖被角,躺在他怀里。
月光下,男人闭着双眼,唇角却忍不住微微弯起。
*
隔天早上,苏青珞在陆衡之的陪伴下去吕家。
她对紫鸢说的往事全然没了印象,那时候她太小又无忧无虑,从没关心过这些,只知道吕鹏天比她大十多岁的样子。
如今想见他,也是因为想听到父亲的旧事。
离吕家越来越近,她的内心也越来越忐忑。
不知道陆衡之是不是看了出来,轻轻握住她的手。
没多久,马车缓缓停在吕家门口。
吕鹏天接到信儿后就在门口等着,看到马车后便微微躬身——毕竟是首辅,该有的姿态还是要有。
陆衡之掀开车帘,扫了吕鹏天一眼。
吕鹏天不知为何给他看得脊背发毛——他应该没得罪这位首辅大人吧?难道是嫌先前送去的礼物太轻了?
吕鹏天尚在思索,便看到从马车上下来一个轻盈的身形。
裙摆摇曳,纤纤细腰不盈一握,一看就是美……
他一愣,脑海里的思绪忽然一空。
因为他看见了面前女子的脸。
半张脸是黑色胎记,剩下的半张长着麻子。
他结结实实地在原地呆住了。
他是去过苏家的,自然也见过小时候的苏青珞,七八岁的小姑娘,粉粉嫩嫩的好看极了,甚至他一度忍不住想捏一捏她的小脸,让她给自己当妹妹。
所以杭州城内流传首辅夫人丑如夜叉的传闻时,他不过嗤之以鼻,没当一回事。
倒是那个首辅半夜带着青楼女子去客栈的传言让他更在意。
这么多年过去,也不知道恩人的女儿过得如何,首辅待她若是不好,他也要想法子帮她,哪怕豁出去这条命要她和离呢!
不过添一碗饭的事,他把她当亲妹妹养一辈子又如何?
她可是恩人的女儿。
但是万万没想到,这丑如夜叉的传言竟然是真的?
几年没见,当初那个漂亮的小姑娘怎么就长成了这般模样?
而他这副看苏青珞看楞了的模样落在陆衡之眼里就成了另外一回事。
陆衡之眸光微冷,伸手将苏青珞搂在怀里:“吕老板,她是本官的夫人。”
他声音虽淡,但警告的意味十分明显。
吕鹏天骤然清醒过来,方觉得自己失了礼数,连忙作揖道:“草民见过大人,见过夫人。”
他将腰弯得很厉害,态度很是卑微。
陆衡之还算满意地“嗯”了声。
吕鹏天忙将二人请进去。
进了吕家大门,陆衡之也未曾松手,仍旧亲昵地搂着苏青珞。
他虽面无表情,但经过这些日子的相处,苏青珞心里明白他又醋了。
她不免觉得有些好笑。
她都扮成这般模样了,简直丑得惨绝人寰,他难不成还以为对方是因为看上自己才呆住了。
她于是扯了扯他衣袖,示意他低头,有话要跟他说。
陆衡之稍稍低头。
苏青珞压低声音,小声提醒他:“有没有可能,他只是觉得我太丑了。”
陆衡之被这么一提醒,才意识到苏青珞今日化了妆,差点忘了。
但他决不能承认自己会犯这种失误。
于是面不改色道:“绝无此种可能。”
苏青珞:“……?”
她家夫君是不是对她也太过自信了些?
第120章
他待我很好
吕家的园子挺大,有山有水,但是却显得有些破败,园子里的花花草草野蛮生长,茂密繁盛却不成章法。
院子里仆人只有零散的三五个,比起一般的大户人家动辄上百个仆人的情形可谓不值一提。
陆衡之和苏青珞走在前头亲密地说话,这一幕自然落在吕鹏天眼中。
看起来好像他们夫妻二人的关系还不错?
吕鹏天走在二人身后,一路进了前厅。
地上放置着一个炭炉,炭炉上烧着一壶水,沸水将壶盖顶得砰砰作响。
一个老仆正要往里添炭,吕鹏天突然高声道:“何伯,我都说了多少次炭要省着些用,火需要烧这么旺吗?怪不得每次买来的炭都少得这么快。”
何伯弓着身子,颤颤巍巍道:“我也是觉得今日要来客人。”
吕鹏天接过他手里的炭:“行了,你去备饭,这里不用你了。”
何伯应了声,忙离开了。
吕鹏天看了看炉火,又看了看面前的陆衡之和苏青珞,似是看两人面子,才十分肉痛地又加了一块炭进去,还将炉子口封了封。
“……”
果真吝啬,真是名不虚传。
炭火苗倏地便小了。
吕鹏天找出一套瓷白的茶具,亲自替他们二人泡了茶,一杯推给陆衡之,另一杯正要推给苏青珞时,被陆衡之半道截住。
“我来。”他平声。
苏青珞有些尴尬,好在吕鹏天并未发觉什么,只是盯着苏青珞的脸看——还是无法相信她就是当初那个漂亮的小姑娘。
他看得出了神,突然一杯滚烫的茶水朝他脸上泼了上来。
吕鹏天“哎呦”一声,连连后退几步。
苏青珞低低惊呼一声:“三哥!”
陆衡之十分淡定地将杯子搁在桌上,平声道:“抱歉,手滑了。”
吕鹏天:“……”
他要是再看不出来就是傻了。
不过是他失礼在先,也怪不得陆衡之发脾气。
好在天气冷,很快便没那么烫。
吕鹏天不慌不忙地擦了擦脸上的茶水,终于忍不住道:“请夫人恕我直言,你真的是苏家千金吗?”
“自然。”
吕鹏天:“苏老爷还有另外一个女儿?”
“并无。”
吕鹏天完全忍不住了,道:“夫人,请恕我直言,你怎么变得这么丑了?你小时候明明粉粉嫩嫩漂亮得很,我不记得你脸上有胎——”
他顿一下,觉得她脸上这块黑色胎记越看越奇怪,忽地反应过来,“你是假扮的?”
苏青珞轻轻点了点头:“出门在外,行走方便。”
吕鹏天捂住胸口,松了口气:“还好,还好。”
苏青珞上下打量吕鹏天一眼:“我也没想到吕老板会如此年轻。”
他身量不高,肌肤嫩到堪比女子,完全不像大她十几岁的样子,看上去也就二十出头。
吕鹏天得意一笑:“那是自然,我一向保养得极好。”
陆衡之淡声:“难道不是为了方便经商特意假报了年龄?”
吕鹏天微微一惊,便听陆衡之继续道,“吕鹏天,原名吕小二,淮州人士,现今二十二岁,三岁丧母,七岁丧父,十岁跟随同村人何伯一路乞讨至金陵,为获得苏家老爷银钱资助做买卖,十二岁的你假称自己年岁十八,因家境贫寒才身量矮小,得到了苏家老爷的资助……”
他说得平淡,吕鹏天却早听得遍体寒意。
从没跟别人说过的事,竟然被他摸得如此透彻。
苏青珞亦是一惊——看来早在来之前,陆衡之便将吕鹏天查了个底朝天,否则也不会放心地陪她过来。
吕鹏天额头渐渐沁满汗水。
陆衡之说完后,还往他茶杯里添了些水,温声道:“吕老板的茶不错。”
吕鹏天稳住心神,擦了擦额头的汗水:“多谢首辅大人夸赞。”
陆衡之站了起来:“我夫人有些旧事想问吕老板,还望吕老板知无不言。”
吕鹏天已经被他折服,忙道:“一定。”
苏青珞脸上闪过一抹惊诧。
陆衡之那个醋坛子,竟然愿意让她跟吕鹏天单独说话?
她并不介意他在场,但他在场,有些话吕鹏天恐怕不太好说。
她感激地向陆衡之看了一眼。
陆衡之冲她点一点头,转身出了前厅。
他一走,吕鹏天才松了口气。
跟苏青珞说话时,他就放松了许多,尤其当他发现恩人的女儿没什么心眼时,他便更放心了。
滔滔不绝将当年苏老爷资助他的来龙去脉都讲给她听。
那些已经模糊的记忆好似又逐渐鲜活起来。
“你们家大门那两个石狮子你还记得吗?其中有个石狮子鼻子被碰掉一半,就是有次我驾车不小心撞断的,苏老爷都没叫我赔。”
“你爹最喜欢喝竹叶青,我真的搞不懂一股子草药味儿有什么好喝的,我喝第一口都快吐了,然后骗你爹说可太好喝了,我从没喝过这么好喝的酒——”
“你爹是我见过的最好的人,真的。至于你娘——也就比你爹差了那么一点点……”
“……”
苏青珞发觉吕鹏天有种才能,每次讲到她想哭的地方时他总能来个神来之笔,叫她生生将眼泪逼了回去,还没忍住笑出声来。
聊完过去的事,两人都静了片刻,谁也没说话。
片刻后,苏青珞收回心神,打破沉寂。
“吕老板,杭州城的米价飞涨,你应该也是知道的。”
“自然知道。”吕鹏天啜了口茶,“首辅大人不是还从外地粮仓特意运粮过来了解了大伙儿的燃眉之急么?”
经过方才的回忆,苏青珞对他也有了几分好感,直接道:“外地运不过来粮食了。”
吕鹏天拿着茶杯的手僵住。
苏青珞继续道:“苏家大量放低价粮,也撑不住杭州府这么多百姓买粮,更何况吕老板应该也知道,聚集在杭州城外的流民越来越多了。”
如今是最难熬的时节。
去年南方各地大旱,粮食短缺,但只要熬过这个冬天开了春,万物复苏,恢复春耕,一切便会有了转机。
“我想请吕老板同我一起降一降粮价,帮助杭州城的百姓一起熬过这个冬天。”
*
陆衡之在吕鹏天的园子里随意转了转,顺便摸了摸他的底。
他自觉给了苏青珞足够多的时间。
太阳都快移到正南,他才抬步不紧不慢地往回走。
走到前厅门口,吕鹏天正说到兴头儿上。
“妹妹,我也就不把你当外人了,你爹他当年还想招我入赘来着。”
妹妹?
招他入赘?
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