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里不免也升起几分希望,陆衡之既然应约前来,说不定会拍她的字。
那宫人很快便回来回禀。
玉阳公主脸色在瞬间沉下去,不是陆衡之。
那宫人向来知她心意,立刻小声在她耳边道:“首辅大人向来两袖清风,怎会会花费银子在这等事上?”
陆衡之为官的确两袖清风,但陛下这几年给他赏赐无数,怎可能连百两银子都拿不出?
也许是他出身微寒,不想在这等无用的事上花钱。
玉阳公主转而一笑,心情舒畅许多。
接着便听到外间报《采荷图》义卖,众人皆打起精神,向孟青黛望去。
里头的人当然都知道,这图是京城第一才女孟青黛画的。
玉阳公主也不觉坐直了身体。
孟青黛却表情淡然,显然并未将这件事放在心上。
然后便听到外间叫价到九十九两落定。
睿王妃忍不住道:“哎呀,这也太可惜了,竟就差了一两。”
玉阳公主笑道:“看来今日本宫的运气比青黛你好些。”
孟青黛微笑道:“臣女雕虫小技,怎敢跟公主相提并论?”
一道声音突然划破了此刻其乐融融的场面。
“是陆首辅拍下了孟小姐的《采荷图》!”
仿佛平地一声惊雷炸开,众人皆是一惊。
苏青珞捏着帕子的手不觉一紧,下意识向孟青黛看去,她面色平静,唇角微垂,并没有太明显的异常。
玉阳公主嘴角的笑容倏地冷了。
场上原本热络的气氛便因这样一句话忽然冷下来。
身旁的姑娘低声议论:“不是说这孟姑娘暗里早指给了太子了的吗?这……”
苏青珞霍然一震。
去岁冬日太子妃难产而亡,陛下和皇后都在为太子物色新太子妃,只待丧期满一年便会公布人选。
这个人选竟是孟青黛?
陆衡之知道吗?
他一直以来不近女色,难道是因为孟青黛的缘故?
苏青珞一颗心仿佛被一枚细针缓缓扎了进去,觉得有些刺痛。
又听到外间的声音:“接下来义卖的画是《牡丹富贵图》……”
苏青珞回神,紧张涌上心头,生怕给陆家丢脸。
脑海中闪过一个念头:也不知道陆衡之会不会看上她的画。
只是一想,她便摇了摇头。
应该不会,他已经买了一幅,没必要再花钱买第二幅。
这时,外间传来明显的“噗嗤”一声笑。
“牡丹富贵图?此名字何能入耳?真是俗不可耐!”
苏青珞第一次参加赏花宴,又没什么名声,里间大家互相问了好一会儿,才知道这牡丹图是谁画的,一时不觉向她看去,目光里充满了鄙夷和嘲笑。
苏青珞深吸一口气,67将手微微握成拳状,却忽然听到孟青黛的声音。
“我怎么觉得,这名字甚好。”她声音平和,似在感叹,“世人皆追求富贵,却又不敢直言喜欢富贵,不觉可笑吗?”
一时间,里院外院皆静得落针可闻。
孟青黛行为举止向来是大家闺秀的风范,一向都端庄守礼,仿佛是从女则中走出来的人物一般,从未说过这样的话。
苏青珞看着她,觉得她眼神有些空。
虽然听起来是替她说话,但好似是在说她自己。
孟青黛似乎察觉到自己的失态,不觉笑道:“我只是觉得评判一幅画的标准不应该是题目,何况我见过苏姑娘的画,工笔双钩填彩兼无骨画法,栩栩如生,倒有几分江南大家桑重阳的风范。”
众人又是一惊,私底下已经开始打探,这位苏姑娘谁啊,没听过啊,竟能让孟青黛替她说话?
然后便听到外间传来一个清冽的声音,仿佛清泉流于石上。
“此画重墨渲染,浓艳却不失高雅,的确技艺不凡。”
是再熟悉不过的陆衡之的声音。
现场顿时响起一阵议论声。
“陆首辅书画双绝,京中人人皆知的事,既然得到他的肯定,想必这画确实不错。”
“可惜不认识这位姑娘,没留意她画的如何……”
而先前出口说画名粗俗的男子也讪讪道:“是在下孟浪了,孟浪了。”
那些看她笑话的目光,一时间变成了欣羡。
苏青珞心中的紧张褪去,取而代之的却是酸涩。
原本陆衡之替她说话,她应该高兴的。
但如今他跟孟青黛一唱一和,宛如一对璧人,她竟然有些吃味。
难不成她对陆衡之真的有了好感?
这时又响起一个有几分浮浪的声音:“我就喜欢这么俗的名字,配上这么细致的画工,妙啊。那我便拍了吧,九十八两,如何?”
苏青珞一惊,这声音,分明是那日在寺中竹屋内见过的那男子。
议论声再度响起。
“是六皇子。”
“九十八两?需要出这么高的价吗?”
“这六皇子会不会看上这位苏姑娘了?”
“不是吧,苏姑娘头一回参加赏花宴,他又不知道这画是谁画的,他向来喜欢俗里俗气的东西。”
“……”
苏青珞忍不住轻轻一颤——这人竟然是六皇子谢廷玉?
他怎么会拍了她的画?他是什么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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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
你脸红什么?
应该只是凑巧吧。
虽然她撞见陆衡之跟谢廷玉私下见面,但她既然是陆家的人,自然有陆衡之管着,谢廷玉不至于因此跟她为难。
而且,他也没见过她的画,应该还不知道这是她画的。
想到这里,她不觉松了口气。
一上午共义卖银两三千六百两,因是匿名,仅公布了前三名的姓名。
苏青珞名列第三,仅次于玉阳公主和孟青黛。
而陆明思的字只卖出了十两银子。
钱温陵含笑拍了拍苏青珞的手:“原来你这样厉害,怪不得老夫人总叫你去画花样子。”
陆明思气得咬牙切齿。
用过午宴后便是自由交谈时间,也就是众人最期待的环节。
有些大胆的姑娘会借这个机会偷看自己喜欢的男子,若再大胆些,也许还能说上句话。
午宴过后,钱温陵和陆明思都各自去寻人说话。
苏青珞百无聊赖,恰好看到孟青黛独自往厢房的方向走去,想了想,过去喊住她:“孟小姐。”
孟青黛回身。
她的确有种端庄雍容的美。
苏青珞对着她缓缓一拜:“多谢孟小姐方才替我说话,还有先前衣服的事,青珞一并谢过。”
孟青黛看她片刻:“不如来我厢房说。”
苏青珞点头说好。
进了厢房,孟青黛眉目间似有倦意,她挥退丫鬟:“我跟苏姑娘单独说说话。”
屋内只余他们二人,孟青黛却迟迟未开口。
苏青珞看她片刻,忍不住问:“是他拜托你帮我的吗?你同他……你们……”
想问他们是怎么认识的,但又有些问不出口。
孟青黛笑了声,那笑里有几分苦涩:“我同他有缘无分,你们若能在一起,也算一桩美事。”
苏青珞不觉一怔,正要开口,里间忽然响起个熟悉的孟浪的声音:“她可不是我的人。”
两人皆是一惊,同时站了起来,竟不知里间有人。
谢廷玉漫步而出,目光落在孟青黛身上。
他身上那种孟浪轻浮仿佛在这瞬间倏地褪去,看孟青黛的眼中竟十分认真。
孟青黛显然一脸惊愕:“六殿下?你怎会在此?”
谢廷玉看她,淡声:“你说呢?”
他说话声也变了,仿佛卸下面具,颇有几分谦谦公子的风范。
孟青黛面色一紧,转身:“青珞,我们走。”
谢廷玉一步跨过来,紧紧捏住孟青黛手腕。
孟青黛急得脸都红了,挣扎道:“你松手,你——”
苏青珞惊得瞪大了眼睛,一时间连话也不敢说。
谢廷玉转头看向她:“衡之在隔壁等你。”
这话像是救了她,她不敢再看,忙退了出去。
关上门前,却看到谢廷玉一伸手便用力将孟青黛揽入怀中,她忙阖上门,跟外头丫鬟说孟青黛有些头晕,想睡一觉。
交代完后,刚要松口气,忽然想起谢廷玉说陆衡之在隔壁等她,那颗心瞬间又提了起来。
也不知陆衡之在这个时候见她,有什么事。
她让紫鸢和玉竹在外头守着,推开厢房门,走了进去。
陆衡之穿了一袭月白衣衫,坐在桌边,右手拎着紫砂壶,慢条斯理地往茶杯中倒茶。
汩汩水声中,一束光隔着窗缝照进来,仿佛能看到空气里被溅起的水花。
看她进来,他将茶斟好,往她的方向一推,声音如玉珠轻撞:“做坏事的人又不是你,你脸红什么?”
语气里竟难得带了几分调侃。
苏青珞抬手摸了下脸颊,肯定是刚才看到谢廷玉搂孟青黛那幕不自觉脸红了。
她看向陆衡之,嗫嚅道:“怎么不算做坏事?”
孤男寡女,共处一室,十分失礼。
不想陆衡之眉梢轻挑:“那你说说,我们做了什么坏事?”
“……”苏青珞一时语塞,这不是明摆着的吗?
她怎么觉得,陆衡之好像在故意逗她?
好在陆衡之没有一定要她回答,只是又问:“还怕我?”
那倒的确没有了,他三番几次帮她,她又不是不识好歹。
苏青珞忙道:“没有,今日还要多谢大人帮忙。”
陆衡之看她的目光似是在问,既然没有还不过来坐?
苏青珞忙走过来,坐在他对面,看着面前这盏冒着热气的茶水,一时心里又有几分紧张。
她没话找话:“孟姑娘跟六殿下……”
一开口,又觉得不该问,立刻停住。
不料陆衡之轻啜一口茶,“嗯”了一声。
陆衡之竟然回答她了,苏青珞便忍不住接着问:“但不是都说孟姑娘是未来的太子妃……?”
“此事一日未成,便有一分希望。”陆衡之将茶盏轻轻搁在桌上,“譬如你跟陆衍,不是也订了亲吗?”
“也是。”苏青珞拿起茶杯抿了口,不想多说陆衍,换了话题,“那今日之事,是大人托了六殿下,六殿下又托了孟姑娘来帮我?”
陆衡之点头:“睿王府我暂时还无人可用。”
言下之意,谢廷玉在这里有人,所以他才敢在这里见她。
这话怎么就这样随意对她说出来了?
苏青珞放下茶杯,握住手帕的手紧了紧:“那……孟小姐那幅画也是……”
“自然是帮殿下拍的。”他说。
苏青珞先前酸涩的心情瞬间被一扫而空。
原来是个误会。
陆衡之看她神色,还有什么不明白的,但她因他难过,又因他开心,他心里也十分欢喜,嘴角不觉微微浮起。
“你怎么不问,六殿下那幅画,是帮谁拍的?”
苏青珞耳根倏地红了,像烙铁似的。
这话里的意思再明显不过,那幅画是代陆衡之拍的。
她还真是一如既往地不禁逗。
陆衡之怕她脸皮薄,又补上一句:“我们陆家小姐的字画流落在外终归是不大妥当。”
苏青珞理智渐渐回笼。
差点又陷进去了。
他帮她只不过是不想陆家丢了面子而已,她为什么又不知不觉燃起希望?
苏青珞点头,说话时脸色已如常:“多谢大人,不知大人来此找我,可是有事?”
陆衡之平声:“在这儿见你,倒是你在府里见你还方便些。”
府里人多嘴杂,尤其钱氏动不动便揣摩他心意,许多事做起来反倒觉得束手束脚。
他缓缓给苏青珞添了一杯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