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右两扇电动铁门突然缓缓打开,园丁以一种迎宾的姿态躬身摊手,让出一条道路来。
褚嫣愣了愣,对于园丁前后不到半分钟的态度转变感到惊奇。
有安保人员出来引导徐叔去停车,褚嫣被园丁领着穿过草坪,绕过喷泉,终于进到门内。
沿着波光粼粼的悬浮桥走进中庭,她不动声色打量谢家别墅的装潢,有点自惭形秽。
到底是做高端酒店生意的家族,这审美放到十年后都不过时。
同样是面积相仿的别墅,拿自己家一对比,似乎硬装软装都差了点味道。
如果父亲公司未来新开发的楼盘参考这栋房子的部分设计……算不算剽窃啊?
她还在想入非非,突然听到头顶传来声音:
“嫣嫣。”
她抬头望上去,清冷矜贵的少年站在二楼围廊,一只手搭在无边框玻璃栏杆上,全透明的围栏设计,因此得见他的衣着全貌。
他似乎刚洗过澡,发尾带着湿漉漉的水汽,可能是为了见客,所以上身套了一件略宽松的衬衫,下身却仍是面料垂顺的浅灰色居家裤,从褚嫣的角度看不到他的脚,不过她猜他穿的是拖鞋。
谢郁白就是谢郁白,能把浊世公子和下凡谪仙两种气韵融于一身,世间罕见。
褚嫣呆立在中庭里,就这么仰头盯着他看,半张着唇,没有任何表情管理的自觉。
谢郁白眉眼的笑意渐深,染上两分无奈,又唤了她一声——
“嫣嫣,要不要上来?”
褚嫣这才发现他的嗓音裹着病气,带了薄薄的鼻音,但听起来似乎……更性感了。
“要!我这就上去。”
她低头捂住发烫的脸,一口气钻进了电梯。
第34章
刻在骨子里的杂念
电梯到达二楼,褚嫣才发现这栋房子处处都是细节。
功能区划分得很清晰,但看不到任何台阶,全屋统一铺设的防滑材质地板,每一处出入口都设计得比常规尺寸更宽敞。
这样一来,无论谢郁白坐轮椅还是拄拐,都不影响在家中任意一处行动。
谢钧有多疼爱自己这个儿子,几乎能从每一处室内设计里得见一二。
褚嫣走出电梯穿过长廊的功夫,谢郁白已经坐到了轮椅上,正在一间房门外等她。
他眸光含笑盯着她一路走近,她加快了脚步,快到他面前时,又觉得不好意思,略微放慢脚步。
“我……听晁云津说你生病了,所以来看看你……”
“谢谢。”他声音温吞,像化开的雪水,“上午发烧了,只能在床上躺着,不过现在好多了,明天就能回学校上课。”
伴随着他的解释,褚嫣的眉头忽而皱起,忽而展开,心里因他不回信息的那一点点小怒火早就被那团化开的雪水浇熄。
走廊上有一点穿堂风,她低头看他单薄的衬衫,柳眉又浅浅一拧,手不由搭在他轮椅上。
“外面冷,我推你进房间。”
谢郁白没有拒绝,手伸到轮椅底下某处,准备拧开制动锁的时候,突然碰到了另一只手。
他很短暂地顿了一下,撤开手,由着褚嫣来。
褚嫣碰到他手的那片刻,也呆了呆,很快校准了锁位,两颊又热了几分,强自镇定地解释:
“上次看你操作过,所以就记住了。”
少年从善如流地点头,“嗯,谢谢,你很细心。”
褚嫣干笑一声,“都是同学嘛,同学之间就应该互帮互助,相亲相爱……”
狗屁同学。
她只跟自己老公相亲相爱。
第一次进到谢郁白的房间,她差点想退出去重进。
“小白,这是你的卧室?也太……素了吧?”
她记得他们的婚房很温馨,她以为他是喜欢那种窗明几净、满室生香的卧室布置,反正怎样都不该是眼前这种极简的僧侣清修地。
谢郁白好脾气地接受她的“批评”,“我不太会布置房间,你有什么好的建议吗?”
褚嫣心想,你爸爸养那么多室内设计师难道是摆设?这明明是你自己要求的风格吧?
但面上还是给出了适当建议。
“这里可以摆一些装饰画,窗帘最好换个颜色,还有床品,别用这种压抑的深灰色……这块地方太空了,可以放个立柜,摆一点跟你兴趣爱好相关的物件,书啊,唱片啊,手办啊,绿植也可以……”
谢郁白认真看着她在自己房间走来走去,听得很专注,等她偶尔看过来的时候,还会冲她点头。
“诶,我是不是话太多了……”
褚嫣突然如梦初醒地停下脚步,有点无所适从地踌躇一下,重新回到他的轮椅边。
因为她反应过来,她现在和谢郁白不过是认识半学期不到的同学,对人家的卧室软装表达这么强烈的掌控欲,会否显得莫名其妙,且不礼貌。
谢郁白依旧是那副逆来顺受的模样,望着她默默摇头。
“不会,你说的我都记住了,等我改造完,再请你过来验收成果。”
“我验什么收啊,又不是我家……”
她语调弱下去,有点心虚,又有点异样的甜蜜。
谢郁白没变,还是那个脾气好到要命的受气包,她怀疑他从小到大都不懂拒绝。
也得亏他有家世背景的护佑,否则真要被人欺负死。
这样想着,她重新投过去的视线甚至染上怜爱,用目光代替手给他顺了顺毛,然后发现他的发梢还有水痕,偶尔聚成水滴,有的掉在衬衫上印出半透的圆形水渍,有的掉到薄削的锁骨里,然后滑进更深的去处。
她突然口干舌燥,视线在屋子里到处乱扫,嘴里问着:
“你头发还没干诶,需要我给你拿毛巾吗?”
谢郁白点头,“在浴室里,麻烦你,嫣嫣。”
她落荒而逃地钻进浴室,背靠到磨砂玻璃门上,才吐出一口幽沉的气。
她很确定那句“嫣嫣”不是他存心逗她,而是出于同学情谊,所以心里更为自己的‘龌龊’而羞愧——她竟然从床下联想到床上,上辈子他动情的时候,也是用这样的语调喊,嫣嫣。
不过此时此刻毕竟不是上辈子的某时某刻。
谢郁白有刻在骨子里的教养,而她……
只有刻在骨子里的杂念。
浴室里水汽已散,空气里只余他素喜的那款沐浴露的中后调。
清爽的草本味混杂沉静的檀木香包裹上来,无孔不入地钻进她的头发和毛孔里。
气味就是这种温柔又强势的东西,沾上后就很难甩开。
所以她拿着毛巾出来时,谢郁白鼻翼微微一动,多看了她一眼。
“喏,你自己擦吧,虽然你是病号,但可别指望我伺候你。”
她尽量让语气显得轻松俏皮,防止他察觉自己的不自在。
“好。”
他的卧室大的出奇,阳台又被彻底打通,算是个半开放的起居空间,不必只面对着他,所以她的不自在没有延续太久。
她踱了两步,不客气地坐到一张黑漆漆的皮革沙发里。
茶几上有他没拼完的汽车模型,最小的零件精细到只有指甲缝大小,旁边的图纸更是看得她眼花。
原来他少年时期的喜好就相当沉静。
“小白,你平时也该锻炼锻炼身体,别总窝在房间里,你就是体质太差了,才容易感冒,你可以选择一些适合自己的上肢运动,毕竟肌肉就是用进废退嘛……”
她说教欲上来,转头看他的时候,瞬间顿在那里。
谢郁白已经脱掉了肩头半湿的衬衫,正在换一件纯棉黑T,褚嫣正好在他双臂套进T恤时看过去,惊鸿一瞥,入目即是他腰腹部形状完美的薄肌。
不算很深刻的线条,是一种恰到好处的劲瘦,紧薄,精壮。
她哑然在那里,忘了眨眼。
谢郁白的头从T恤里钻出来后,才看到沙发上的女孩像被施了定身咒,一动不动。
“嫣嫣?”
“啊……哦!那个,刚才的话,当我没说!”
她匆匆转头,镇定自若地拿起图纸,留给他一个专心研究模型的背影。
第35章
堵我都堵到小白家来了
等到谢郁白的轮椅来到沙发附近,褚嫣才明白他为什么换的是不常见的黑T。
因为他可能觉得冷,所以套了件开衫,衬衫套在开衫里总是容易皱的,不如T恤服帖。
他其实单穿黑T也很有气质,文弱书生气会淡一点,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健康的旺盛的生命力,好像他坐在轮椅上也并不意味着有什么残疾,好像也许只是他一时兴起,随便找了个椅子坐下来那般。
不过,不管他穿什么,只要是看到他的人,最终注意力都会被转移到他那张精雕细刻巧夺天工的脸上。
这是除了家世以外,他身上距离感的第二个来源。
褚嫣不想承认自己对他多半有点见色起意,所以目光飞快地扫过他的脸,没做过多停留,反而盯着他的开衫看。
“咦?我们穿的是一个牌子诶!”
褚嫣有点惊喜,谢郁白听她这么一说,低头看自己胸前的logo,然后点头笑,“上周品牌方送来的,我看颜色和版型还不错,就留下了。”
褚嫣:“……”
这就是所谓人与人,不对,是家族与家族之间的差距。
她昨天在门店千挑万选出来的款式,也不过是比她更有财力的豪门子弟们一周前就挑剩下的。
她当然知道谢郁白无意炫富,上辈子她嫁给他后,倒是也享受了同等待遇,日子久了人都已经被这种社会对于精英阶层的优待弄得麻木了,越发骄奢淫逸起来,反而再也掂量不出自己的分量。
说白了,上辈子,她也就是个被谢郁白宠坏了的小女孩。
其实她本人连精英的边都没沾到,其实华袍下面爬满了虱子,其实离开谢郁白,她似乎什么都不是。
谢郁白看她毫无预兆地陷入沉思,静等了片刻,才有点不安地开口:
“嫣嫣,在想什么?”
褚嫣回神,欲盖弥彰地拽了拽自己米白色开衫的衣摆,“没有,就是突然发现咱俩是情侣款诶,真有缘。”
“嗯,很有缘。”
谢郁白看着她笑,一以贯之的温柔注目,让褚嫣觉得自己接下来的邀请很有戏。
“那个,我爷爷这个月底过七十大寿,你想来家里玩吗?”
其实褚家和谢家没什么交集,唯一的联结就是晁家,这是两者沟通的桥梁,就好比此时此刻,她邀请他,也只能用晁云津的名头借题发挥。
“晁云津他们几个都会跟着父母一起去,如果你也愿意来,我们小辈可以自己单独聚,我爷爷最喜欢人多热闹……”
“好,我一定去。”
褚嫣一愣,没想到自己准备的一套说辞根本没讲完,他就答应了。
“太好了!”她脸上是掩不住的欢喜,又怕太过,顺口又搬出工具人来稀释唯恐过于饱满的惊喜,“晁云津要是知道你也去,肯定很高兴!”
谢郁白脸上一闪而过某种停滞的情绪,然后又不疾不徐地跟着她笑,“可以先不必告诉他,到时候再给他惊喜。”
褚嫣当然没意见,一个劲地点头。
看了看表,时间也差不多了,她起身道别,谢郁白亲自送她下楼,还想将她送的更远,被她主动制止。
“你别出来了,再吹了风,感冒更严重。”
谢郁白坐在轮椅里颔首,“路上小心,改日再来玩。”
她手里拿着他给的鲜榨雪梨橙汁出门,看到徐叔已经把车开到门廊底下,谢家的管家替她开车门,旁边还立着一个园丁,是刚才领她进来的那位。
“褚小姐,欢迎常来家中做客。”
园丁笑着,管家也笑着,一派和气温情,褚嫣觉得这种无分阶层的优待简直又要让她飘飘欲仙,当真将自己当成谢家一份子。
告别后,车子开出去,她手捧玻璃瓶,嘬了口吸管,清甜爽口的天然果汁味在口腔里扩散开来,跟徐叔说几句话的功夫,车子里已经填满雪梨和橙子的香气。
徐叔却突然一个急刹。
“咳……怎么了?”
她呛了一小口果汁,皱眉往前排看,发现是被眼熟的私家车挡住去路。
两辆车就这么以对峙的姿态横亘在谢家铁门外,对面车里先下来让她头痛的三人组。
晁云津敲敲玻璃。
她僵着表情降下车窗,“有屁快放。”
晁云津瞪大眼睛,“不是,谁有屁啊!我还想问你干嘛,堵我都堵到小白家来了。”
沈玏更是一脸意料之外情理之中的吃瓜表情凑上来。
“嫣嫣,你是不是白天听见老晁跟我说放学要来看小白了?我就知道你那会儿没走远,竖着耳朵听呢……”
施也远远地倚在对面车旁打趣,“你早说嘛,老晁又不是不愿意见你,还玩这种迂回战术,晚饭都没吃就来这儿守着了吧?我们倒是吃了披萨,早知道给你打包点……”
褚嫣几乎要把白眼翻出车窗外。
“懒得理你们。徐叔,开车。”
“是,大小姐。”
晁云津眼睁睁看着她升起窗玻璃,差点被夹到手指,沈玏搭在车顶的手臂也急急忙忙收回来。
三个人呆立在原地,看着褚家的车绕过晁家的车,油门一点一点重起来,只甩下一屁股汽车尾气。
“……怎么走了?”
“什么鬼,她这么闲?看老晁一眼就走?”
晁云津心里有种说不上来的憋闷,踹了一脚地上的石子,强忍着不去探究褚嫣近来的喜怒无常和若即若离,抬脚就往铁门里走。
“老晁,上车啊!坐车进去!”
晁云津没回头,人已经进到大敞的铁门里,管家在遥远的门廊台阶上看到他,立刻一路小跑过来迎接。
“梁叔,刚刚有客人来看过小白?”晁云津鬼使神差问了一句。
老梁在谢家做了二十几年差事,今年被派来江城照顾太子爷,早就领教了小主人的脾性,大约也能揣摩出一点少年心思——谁还没年轻过呢?
“是啊,刚才褚家小姐来过,和少爷在房间聊了很久……
“褚小姐性格活泼,说话逗趣,少爷还挺高兴她专程来探望……
“这会儿少爷回房了,我先去请他下楼,晁小少爷,您随便坐。”
说完,老梁没等晁云津的回应,径自上电梯。
施也和沈玏没有横穿谢家草坪,而是坐车绕行抵达门廊,虽然晚一点进门,但也是前后脚功夫,所以管家的话他们也听到了。
两人见了鬼似的坐到沙发里,施也夸张地抻着脖子往楼上看。
“我去,我没听错吧?白哥会同意别人进他房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