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悦迅速打断,声音像块又冷又实的铁,投入嘈杂的早读声汪洋里。
褚嫣没生气,收拾书包坐下来。
后排的慎丽和乔思雯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
等到早读结束的小课间,两个人兔子似的窜过来,要拉着她上洗手间。
“嫣嫣,你是不是病了?”乔思雯一脸担忧。
“嫣嫣,你还真换座位啊?”慎丽挽紧她臂弯,语气有种被抛弃的飘零感。
“那个余悦可无趣了,你确定要跟她做同桌?”
“她好像心理有点扭曲,看不惯漂亮的女生,而且还仇富,嫣嫣,你跟这样的人做同桌,确定不会打起来吗?”
褚嫣停下脚步,“我打她干嘛?我想求她帮我提高数学成绩,讨好她还来不及。”
慎丽愣了一秒,恍然,“是不是昨天卷子发下来被打击了?这才开学,暑假你在国外玩了整整两个月,当然没空看书,其实大家都一样……”
“不一样,”褚嫣认真看她,“余悦,开学考,数学,接近满分。”
“……”
“她跟咱能比吗……”
“为什么不能比?她有什么特殊的地方吗?我们有什么必须要落于人后的理由吗?”
“嫣嫣……你到底怎么了?”
“褚嫣!你给我站住!”
身后一声吼,三个人同时转头。
慎丽吓得拔腿就要逃,乔思雯还算淡定,只是挽着褚嫣的手臂也紧了几分。
晁云津穿过早操下楼队伍的人群,凌厉的气势迫使走廊里乌泱泱的各班学生给他让开了一条杀敌的跑道。
晁云津对上褚嫣,从来就是精彩纷呈、永不枯燥的戏码。
同学们舍不得往楼下走,组织纪律的班委们也一边催促,一边往这里探头。
褚嫣有一拳抡死晁云津的冲动。
但她愿意最后给他一次机会。
“说吧,什么事。”
“你别装傻!昨天小舒被跟踪的事情,没完!别以为你骂我两句就能撇清嫌疑……”
“那你要怎样?”
褚嫣细看他这张帅脸,不禁感叹这种标准到建模水准的美男,其实在年少时候也避免不了蠢相。
犯蠢的时候,再帅的男人,都能叫女人免疫。
这种时候,她反而更加想念谢郁白。
她老公。
不对,是未来老公。
“我要怎样?我当然要你交代实情,省的我真查到你头上,再去告诉你爸妈……”
“你只会告诉家长这一招是么?”
褚嫣的灵魂今年27岁,她有大把的经验发挥成年人的优势——成年人的目光,和少年的目光,有本质的不同。
晁云津对上她的眼睛,僵住。
他终于明白从昨天到现在,褚嫣带给他的落差感来自哪里。
她不是没跟他吵过架,闹过别扭。
可是不同在眼神。
她眼睛里的轻蔑和疏冷,似乎将她的气质和容貌都改变了。
他不信邪,态度依旧强硬,却更衬得像虚张声势,“一招鲜,吃遍天…何况我还不知道你?连你爸妈也快管不住你了!你能不能有点高中生样!”
褚嫣心道,我尽量找找感觉。
高中生的感觉……是什么来着?
“晁云津,你别这样说嫣嫣了,她怎么可能会做那种事情?”
褚嫣按住慎丽,“这样,一会儿早操以后,拉着池小舒,一起去教务处对峙,该报警报警,该调监控调监控,我没意见。”
晁云津皱眉,顿了片刻,想要点头,看到人群里畏畏缩缩走出一个女生。
池小舒也是被人群让开道的,但是她生的细细弱弱,个子不突出,所以刚才低着头站在那里半天,被晁云津忽略了。
“你们别争了…我不想报警把事情闹大,晁云津,我相信这件事不是褚嫣做的,更不想再牵扯更多人进来,就这样吧。”
“我不同意。”
“我不同意。”
两个人被罕见的默契惊了一下,对视一眼,又各自冷脸瞥开。
“这是我自己的事!我说了不想闹大,求你们替我考虑一下!”
池小舒罕见地拔高嗓音,苍白秀气的脸蛋抬起,暴露在阳光下,半高的驼峰鼻在一半脸颊上投下阴影。
褚嫣知道这种面相,驼峰鼻的人,多半性格坚韧,藏着一股倔劲。
她面无表情从同伴的臂弯撤手,没留下只言片语,转头往教室的方向走。
“嫣嫣!不做操啦?”
“等等我们!”
身后余下晁云津哄池小舒的细碎软语,然后被广播音响里传来的进行曲淹没。
慎丽和乔思雯跟着褚嫣回教室,她们班早就整理队伍下楼了,教室里空无一人。
褚嫣没往座位上走,而是将二人截停在讲台边。
“关门。”
“哦。”
慎丽顺手带上门,转头就对上褚嫣的冷脸。
“说吧,派人跟踪池小舒,是你们谁的主意。”
两人一哆嗦,还是乔思雯僵笑着接话,“嫣嫣,我们就是想叫人警告一下她,离晁云津远一点……”
“对,对,嫣嫣,我们也是想帮你……”
“慎丽。”
女孩茫然地抬头,“啊?”
“你们家做服装品牌,投进去大把的设计成本和团队成本,融了好几拨商业贷,你觉得未来能扭亏为盈,然后继续供养你浑浑噩噩的虚荣人生么?”
“嫣嫣……你在说什么啊……”慎丽无措,头脑跟着脸色一起僵白。
“思雯。”
被点名的女孩也仓惶看过来,面容带着来不及遮掩的散碎的心虚。
褚嫣抱起手臂,饶有兴味地仔细盯了她两秒。
“你暗恋晁云津,等毕了业就自己追,不要总打着帮我的借口搞小动作,除非你希望我现在就去告诉他。”
乔思雯像是被一道震雷劈中,手脚都没了知觉,呆立在原地,魂却抽出去一大半。
“还有——”
褚嫣扫了眼仍旧僵硬愣神的慎丽,颇有点怒其不争。
“别再给这个蠢丫头洗脑,我知道你很有点借刀杀人的小聪明,但是从今以后,如果还想做我褚嫣的朋友…
“就给我老实些,体面些。”
第12章
偏见
上帝视角有多爽?
就是当下,就是此时此刻。
褚嫣自己都觉得头皮发麻——爽出来的。
她对慎丽和乔思雯的最终印象还停留在上一世,年少时好到无话不说,长大后却分崩离析,她们彼此各有致命缺憾,所以她们都没有更好的未来。
慎丽做了她小半辈子的跟班,后来跟着她混迹娱乐圈,家里却不像她这样有借力,她好歹浮浮沉沉,慎丽是出道几年糊几年,圈子里根本查无此人。
后来慎丽想通了,去做了网红,在直播间里来来回回炒作和褚嫣的友谊,将学生时期那点事当成重要的引流素材,直到被褚嫣的经纪公司一纸告上法庭。
替慎丽辩护的律师,是乔思雯引荐的同行业大拿,也是乔思雯本人在国外念法学时期的师兄。
乔思雯父母都是律师,她高中毕业被送出国,法学之路早就铺好,只等着她按部就班踏上去。可是她学的不专不精,镀金回来后也只能勉强担当日常法务工作。
到这里,一切都没问题。
可是她去的不是旁的公司,而是晁云津家的集团分公司。
彼时分公司正由晁云津接管,乔思雯每天想尽一切办法,只为了离顶头上司更近一点。
乔思雯的漫长暗恋算得上一段真正的苦恋,她迂回辗转,不介意落下背刺闺蜜的恶名。
等到褚嫣一点点复盘的时候,才明白嫉恨和阴损的种子早就埋下,她在晁云津面前犯过的蠢像一张密网,每一寸网线里都有乔思雯织进去的丝。
这样两个人,重新变成17岁的模样,站在17岁的自己面前,褚嫣做了一番抉择,还是决定重新拨动一次命运齿轮。
她有重来的机会,她们也该有。
接下来的几天,时间像开了倍速,匆匆从指缝溜走。
中间隔着个周末,慎丽和乔思雯也没来找过她。
回到学校,走廊或班里见着了,她们俩往往并肩而过,目不斜视,好像就此跟她成了陌路人。
褚嫣观察了几天,叹了口气。
回到座位上,上周堂测的卷子又发到手里。
她紧皱眉头,看着上面鲜红的62分,想到这个时候也没有慎丽来逗她一句“至少及格了”,还是不由陷入一点微妙的惋惜。
她捏着卷子,可能是惆怅的表情太引起同桌余悦的注意。
余悦不喜欢主动跟人搭话,但是这次算破例,因为她是真的好奇——
“考得很好了,怎么这种表情?”
考得很好了,对你这种人来说。所以你还有什么不高兴的?
褚嫣听出她的话外音,没计较她的情商低。
因为她没有恶意,只是纯粹的,理所当然的,好奇。
“因为我的目标并不只是及格啊,我也想像你们这样考高分。”
余悦顿了顿,眼睛扫过她精致到头发丝的装束,忍不住皱眉。
“你每天穿得这样漂亮,还会有心思学习么?考高分要付出的代价,你想过吗?”
这话听起来已经有点冲了,褚嫣尽量压着情绪——其实这些天坐到她旁边,跟她的预期差距很大,看得出来,余悦不愿意教她。
“穿得漂亮和认真学习不冲突吧?余悦,我觉得你对我偏见有点大……”
“对不起,我接受的教育本来就和你们这种人有本质上的差异……”
“我们这种人?”
“我们是哪种人?你说清楚。”
桌前投下一片暗影,逆着日光稳稳站了两个人,褚嫣后知后觉地抬头,看到插着腰的慎丽,抱着臂的乔思雯。
“余悦,你在清高什么?小小年纪一副旧社会思想和做派,学委了不起啊!”
“就是,嫣嫣爱漂亮怎么了?打扮只占据她日常的很小一部分精力,你这刻板印象简直酸臭扑鼻。”
“再说她这几天对你也不赖吧?天天给你带好吃的,还送你礼物,虽然你没收……”
“好了好了,”褚嫣哭笑不得站起来,“你们别再说了,陪我上厕所去。”
她推着两人往外走,这些天的怅然若失烟消云散,又不忘转头给余悦一个台阶:
“她们说话直,跟你一样,没恶意的,你别介意。”
余悦冷冷收回目光,重新埋头到书本里。
褚嫣推着两人刚走出教室,迎头撞上班任。
“先别出去了,都回教室去,”班任让了半个身子,露出身后的轮椅——
“咱们班有新同学加入,我给大家介绍一下。”
第13章
先加个好友吧
谢郁白怎么来文科班了?
褚嫣在原地愣了半晌,发现剧情跟上一世不太一样。
旁边的慎丽和乔思雯再次见到轮椅少年,脸上是比她还拘束的神情,忙不迭拉着她让道,一边偷偷瞄他。
谢郁白认出了三人,不紧不慢微笑致意。
褚嫣碰上他的目光,像被烫了一下,低头就往教室里冲。
“同学们,让我们一起欢迎新来的转校生,谢郁白同学。”
底下掌声雷动。
文科班大多是女孩,很愿意捧清俊美少年的场。
褚嫣也不觉得意外。
有这张脸和家世背景的加持,他的身体缺陷都显得无伤大雅,反正上辈子他在江城一中也是仅次于晁云津的炙手可热的存在。
神秘转校生的消息预热了一周,(2)班人是真没想到花落自家。
班任站在讲台旁,手扶着谢郁白的轮椅背,也不吝于解释:
“谢同学情况特殊,理科班目前没有合适的座位,等到下周调整艺术生和体育生分班后,隔壁理科(1)班腾出位置,他就回去。”
这话说完,班里不少人转头,看向最后一排。
最后排的学生有些局促,尤其是池小舒,弱弱地抬了下头,又连忙低下去。
江城一中的美术生大部分都已经停课参加集训了,等到12月联考结束,有愿意继续上文化课的,学校会将他们集中起来单独开班。
而像池小舒这样目前还没有参加集训的美术生,只能暂时通过抽签分到文化生班里,跟着一起上课。
池小舒在班里存在感很低,也没有同桌,一个人孤零零坐在后排,骤然被提及,显得惶恐难安。
好像因为自己是美术生,且是没有参加集训的美术生,所以给所有人添了麻烦,所以对不起全世界。
“池小舒。”
班任突然叫她名字,她更加不安地站起来,微微佝偻脖颈,恨不得要将头埋进课桌。
“老师看你旁边的位子空着,谢同学跟你做同桌,可以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