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时候开始,我对他的感情,“害怕”逐渐超越了那种亲密和融洽呢?
爹爹病逝时,祖母的侄儿一家,蓝家阖家都来了江都,明里是来奔丧,私底下是看中施家这份产业,那时候哥哥十六岁,喜哥儿才三岁,家中没有成年的男丁,正好是趁虚而入的时候。
那时大哥哥依旧在学堂念书,我能觉察出来,其实他那时候已经有些懒散,性子也不如吴大娘子在时那样端正,爹爹死后,他索性弃了笔墨,回了家中,踢开了蓝表叔,把铺子接到手里来。
大哥哥从这时开始,渐渐脱离了见曦园里的那个学子模样。
他慢慢长成了男子,相貌俊秀,性子温润,待人待物温和有礼,大家都对他赞不绝口,但他内里有些世故,也有些冷漠,对人也不仁慈,手段也有些狠辣。
我会觉得别扭,他实际最瞧不起蓝表叔,却也跟着蓝表叔相处最久,两人一道出门做营生,结交酒肉朋友,甚至出入烟花之地。
蓝表叔在带坏他,我在哥哥面前婉转说过蓝表叔的不好,可他不以为意,依旧我行我素。
哥哥那时候有门亲事,是爹爹生前一段旧缘,很好的人家,这段婚事因为爹爹的去世,哥哥的弃文从商,一刀两断。
这桩事闹得很厉害,哥哥后来带回沈家的一个侍女,这个新来的婢女,家里人都知道是什么来历,不过没有人责备哥哥,紫苏到施家的时候,祖母特意给了几件首饰。我还听见蓝表叔笑谑哥哥风流,哥哥笑着回他:“倒有些趣味。”
“改日我带侄儿出去开个大荤……”
他两人的对话令我如鲠在喉,肚里翻腾,禁不住的反胃。
他会慢慢变坏,像清溪变成浊流,表里不一,内里充斥着贪欲,漂亮的皮囊像蓝表叔一样逐渐膨胀,最后成为我在私窠子常见的、厌恶的那种人。
也许他的本性就是坏的,也许他本就是那种人,不干净,不明朗,只是他念过太多的书,受过太多的管束,清风朗月掩藏得太好。
但不变的是,大哥哥依然对我很好,他掌家之后,对我愈发有求必应,家里人渐渐看出他的偏心来。
对我而言,他有亲妹妹和表妹,却对一个身份可疑的人这样温柔周全。
那他变得再坏那也没关系,对我而言,更重要的是——他是我的哥哥,对我很好的哥哥。
那时候如果有人问我,你家中都有谁在?我的回答肯定是,我家中有个大哥哥,还有祖母弟妹。
我们年岁渐长,他在变,我也在变。
人都是都贪欲的,我想要的也越来越多。
我始终记得王妙娘那句话,我要为自己的以后做打算。
我在这家里做的一切,只是想换一个时下女子最好的出路——
自身容貌秉性出挑,能过惬意日子的丰厚嫁妆,仔细挑选的优秀夫婿,称心如意的婆家,还有背后能撑腰壮势的娘家,一帮子逢年过节能好好说话的亲眷。
我也发现,想要未来稳当,唯一可依赖的人,就是大哥哥。随着各自年岁长大,原不该走得太近,但我和大哥哥时时有交集的时候——比如替王妙娘解围,比如自己想要的某些东西,比如我想要呆在他身边的那种舒适感。
十四岁的某一日,我服侍完祖母睡下,我也困倦,便在窗下的软榻上假寐,迷迷糊糊听见脚步声近前,我知道那脚步声是谁,却闭着眼想偷一会懒。
他站在榻前,俯下身来看我,应该是离我很近很近,近到我能闻见大哥哥身上的气息,听见他的呼吸声,他似乎看了我好一会,把脸庞贴近我发间,我能感觉得到头发被他的鼻尖触碰,他轻轻嗅了我发间的香气,那种压迫感停留了几瞬,而后温热的手捏了捏我的耳珠,指尖沿着颌线滑开。
我心扑通扑通的跳,后背沁出了一身汗,直到他离去才睁开了眼。
那种感觉很奇怪,心会突然跳起来,好像是害怕或者紧张,说不清道不明,烦乱得不知如何是好。
相处的时候越多,那种心头咚咚咚的感觉就越强烈,比如大哥哥会很温柔凝视着我,会和我说一些意味深长的话,也和我有些亲昵的小动作,我觉得有些不一样,但无法说出那种变化,我们依然是兄妹,但又是不一样的。
我常会有种想落荒而逃的感觉,好像面前藏着巨大的黑影,随时能朝我扑来,本能让我有些害怕。
我开始有点害怕大哥哥。
爹爹死后,王妙娘的日子开始难捱起来,她常和我抱怨,我心里也烦躁,好在我已经长大了,祖母要替我选一门亲事,已经请了媒人上门,看了几家子弟。
想要选一个人,那个人要合我心意,要爱我护我,也要对我始终如一,不能是个蓝表叔那样的酒色之徒,也不许三妻四妾。
我的运气大抵不错。
陪祖母烧香时,我和宝月去后殿玩耍,听见几个白衣学子在天南海北闲聊,我偷听了一会,后来他们几人散去,我也带着宝月离去,吃过素斋,我在殿门前遇见一个少年人,两人的肩头撞了下,我转身看了他一眼,对他笑了笑。
这个人对着我手足无措,说话结结巴巴,但他眸子漆黑清澈,笑容干干净净,十指修长洁净,腼腆又清透,像绿叶间筛下的日光。
我的心里好像有什么东西醒了。
刚才在后殿,我偷听过他说话,这个人家世清白,家风严正,其实……很合适。
后来我们陆续撞见过两三次面,熟稔起来,相处竟然十分融洽,如我所愿,张家请媒人来施家提亲。
我含羞带怯,轻轻点了点头。
大哥哥坐在我身边,瞟了我一眼,低头喝茶,把眼神藏在茶盏里。
我和张圆的亲事就这样定下来,哥哥和祖母一起帮我准备嫁妆,哥哥对我的态度时冷时热,后来我揣摩出来,他可能不是真的愿意我嫁给张圆。
他同以前更不一样,他看我的目光和看云绮的目光截然不同,那种默默流转的亲昵,已经脱离了兄妹的界限,我们都坐下祖母眼皮子底下,他的衣袖拂过我的膝头,指尖划过我的手背,我心里跳得厉害,身上会哆嗦。
可我不敢表现出来,只是装作若无其事挪开身体,他是我的哥哥,我们身边坐着旁人。
我们的相处变得奇怪,他对我愈发的体贴,我对他更加依赖,说话间却多了几分弯弯绕绕,我常不知道我哪句话触怒了他,他从不明说,只用那双阒黑的眼看着我,我知道他心底有恼,会战战兢兢又小心翼翼,用近乎讨好的方式顺从他,他的心思愈加深沉,又将那些深沉用在我身上,我又要贪心依赖他,又要讨好他的心思,就好似变成一朵向阳花,仰头围着他打旋。
我的心也渐渐不一样,我敬重大哥哥,感激他的辛劳持家,享受他的温柔照顾,有时候又会突然烦躁,我不喜欢他暗地里行径,不喜欢他两幅面孔的做派,不喜欢他在外厮混,不喜欢他的市侩和随波逐流,不喜欢他身上沾着乱七八糟的香气,我时不时突然厌烦他,想把他轰走,又时不时想着要敬爱他,感谢他,那种交织在一起的情绪累积在心里,时常轰隆隆响,让我疲惫不堪。
相处不再变得舒心又开心,我跟他在一起,乱七八糟的东西越来越多,越来越贪心,越来越害怕,越来越心焦。
大哥哥表里不一,我也表里不一。
谁也没有料到王妙娘在上元节那日离开了施家。我把王妙娘送出施家,回头一想,江都再也没有人知道我的过去,我守着日子等着出嫁,一切似乎都尘埃落定。
大哥哥出门许久,回来后我格外高兴,其实想想,明面上我们还是亲兄妹,我又即将出嫁,那条界限永远摆在我们两人之间,只要行径上小心点,等我嫁出去了,所有的暗中汹涌的奇异都将消失。
就好像一场你躲我捉的游戏,在我出嫁的时候终将结束。
有时我觉得他清风朗月,有时心计深沉,有时觉得他睚眦必报,有时觉得冷漠无情,但听闻哥哥在外梳笼了烟花女子时,我面上格外平静,我知道他会是那样的人,心头还是觉得失望。
其实也没什么,他是一家之主,任凭他随心所欲,我也有了张圆,应该将心思都转到未来夫婿身上。
那时候,我常常想,无论心上积压了多少情绪,对我而言,底色永远都是,他是我珍视的兄长。
我没想到,在出嫁前的一年里,发生了那么多的事情。
他的行径越来越让我害怕,他是不是对我有别的心思?可我们住在一个屋檐下,我们是兄妹,我和张圆定了亲……
他是有心逗我,还是要拦着我?
我没想到那本《说文解字》会让他那样心寒,也没有想到张家会在那个时候知道我的来历,更没有想到他会有那样胆大的心思,逼着我答应把婚退了。
那天的对话,在他嘴里,原来我不是妹妹?是他和蓝表叔嘴里谈的“女人”?
那种可以挑逗、可以玩弄的女人?
我只觉得心寒,仿佛过去那么我们多年的感情,却只是一个“女人”。
他拦住了我和张圆私奔,在船上截住了我,我们的纠缠,变成了“情”和“欲”。
第一次是痛的,我想,躺在他身下的不应该是我,他的侍女,外头的烟花女子,他以后的妻妾。
但独独不能是我。
他不应该这样对我。
他是我心底的那个哥哥,我们不能做那种事情。这是肮脏的,这是世道所不容许的。
他知道我是从吴江私窠子里出来的,他知道我不是施家人,他知道我以前的名字叫小酒,他毫无顾虑享用我的身体,肢体交缠在一起的时候,我突然想起小时候看过的那种场景,几欲作呕。
我无处可去,又跟他回了施家,我从施家人变成了外人,苗儿出嫁了,我留在了家里。
那时候极其难堪,站在众人眼皮子下,我竟有些撑不下去。
我接受不了这种转变。
我讨厌他的逼迫,讨厌他的话语,讨厌他把我放进榴园,讨厌他占有我。
他不会让我嫁人,他要娶我,可我想嫁的人是张圆,而不是他,没有人会接受这样的笑话,每个人都会背地里议论我们,说些腌臜的话。
我只能想办法走出去,可天下之大,无亲无故,我身无分文,能往哪儿去?
我把家里搅得不清净,让祖母忙忙乱乱把我打发出去,想要风平浪静把事情解决,还得了一笔嫁妆钱傍身。
这只是我自己打的如意算盘,结果当了跳梁小丑。
我又被他带回了施家。
那一刻,我真的恨死他了。
我并不愿意,我不愿意留在他身边,我不愿意和他苟且偷欢,我不愿意过这样的日子。
他明知我不愿意,依然要强迫我。
以前在施家,我总是依赖他、央求他,我会软绵绵的喊他哥哥,求他帮忙。可我并不想过这种日子,我想站在他身边,看着他娶亲生子过日子,我也有自己的人生,他得意时,我替他高兴,他烦恼的时候,我总是可以帮得上一点忙,我们一起度过很多年,白发苍苍依旧站在一起,我还可以递一件精心刺绣的衣裳给他,将我对他的感激和心意都纳在针脚里。
而不是深夜躲在床帐内,肌肤交缠,汗水黏腻,重重喘息,或是趁人不备时偷偷亲吻,耳鬓厮磨。
对我而言,那真的太可怕也太恐惧了。
他总是能掐中我的弱点,有办法让我低头,让我听他的话。
我被他从金陵抓回来后,这个家里,祖母已经失去了威信,他成了真正的一家之主。
云绮出嫁,桂姨娘、紫苏、蓝家相继被他惩治,祖母也病倒了,家里走动的,只剩下我和他。
我再也不用笑脸迎人,这家里再没了我的束缚,他在家里宠我,我们好像过上了夫妻一般的日子,家里总有突然拔起一点风言风语,又瞬间消散而去。
不知他如何在祖母面前说的,那段时间,祖母苍老得很快,我甚至觉得祖母已经变成了一具空壳,眼睛混浊无神,看着我的时候眉头是皱的,隐隐蛰伏着莫名的情绪。
似乎这家里每个人都有理由讨厌我,所有人都讨厌我,每个人都过得不好,我开始觉得,似乎是我毁了施家,没有我,兴许王妙娘不会进施家,大哥哥会成亲生子,云绮独享了家里的宠爱,我也不会碍了蓝家的眼,祖母的日子也应当舒适快活。
那段时间唯一的乐趣就是身体上交融,和他在一起残留的熟稔和默契——我们在一起很多年,彼此熟悉,彼此几乎毫无保留。但这乐趣也是空虚的、缥缈的,像无根的浮萍,不知自己飘荡在了何处,也不知要飘去何方。
日子在他的豢养下慢慢度过。
祖母去世的时候,我内心的恐惧到达了极致。
他对我的好是真的,他眼里的情动也是真的,我大概像他手中的一粒珠子,不许随意滚动,只要乖乖在他掌心内,他会投入所有的目光,仔细雕琢,变成他最喜欢的那个模样。
我们要去金陵,金陵有新的生活,他的新家业在那,没有什么风言风语,我们能像普通人那样,无惧所有,光明正大的生活。
我一遍遍问自己,是不是打算就这样,和他永远在一起,做夫妻、亲人、兄妹,紧紧纠缠在一起。
每想一次,我会觉得喘不过气来。
不能。
我只是觉得疲惫,我在施家呆了太多年,早就觉得累了,以前觉得出嫁后就是解脱,每每想起祖母临终前的目光和神情,我就如鲠在喉,忍不住低头忏悔。我对他的肆意夺取和步步紧逼心生怀恨,我依旧害怕和他的相处,那种身心被人抓住,心焦又空虚的感觉,让我烦躁又纷乱。
我真的不愿意嫁给他。
其实早就想一走了之,只是不敢,我身边有很多人,他的心思很细,我不敢跨出那一步。
被抓回来的后果,无非是身体上的凌虐和心理上的征服,我的哥哥,喜欢慢慢又细致的折磨人。
后来,我看到了王妙娘和芳儿。
走的那一夜,我似乎镇定又心慌,看见他饮下雷公藤酒的模样,我从来没有那样害怕过。
我终究对不起他了是吗?
对不起……哥哥。
每走出一步,我都在痛,全身上下,由头到脚,都像踩在刀尖上。
走到吴江的时候,我以为我终于获得轻松,没有想到会是那样的痛苦。
要戒掉一个人,戒掉对他的依赖和习惯,戒掉他的亲吻和抚慰,是另一种煎熬。
我常梦见他温热的唇贴在我耳边说话,游离和爱抚在身体上的指尖,醒来的时候,枕上是湿漉漉的。
我原本该恨他的,他毁了我不是吗?
如果我和张圆在一起,一切都会不一样,一切都不是如今这个模样。
可是看他喝下那杯雷公藤酒,痛苦倒在床上的神情,所有的恨和怨都消失了,如今剩下的,只有他的温柔浅笑和炙热亲吻。
我在夜里想过千百遍,我想回去,我受不了日夜的煎熬,受不了清贫的生活,受不了耳边的清寂。可每天看见太阳升起,想起他在床笫间把我摁趴在枕上,想起他的冷笑和肆意轻薄,想起我和张圆那无疾而终的亲事,想起祖母临终前看我的眼神……
从私窠子里侥幸逃出来,在施家偷了十年的幸福光阴,我想过得自由一些、踏实一些,我想不惧别人目光,我想随心所欲的生活。
我错了吗?
在吴江半载后,我意识到,我不能躲在一个小山村里渡过我的余生。
钱塘那是我最快乐的几年。
原来不需要讨好别人,不需要笑脸迎人,凭借自己的双手,也可以过得开心快乐。这里的家长里短不会太过烦腻,欢声笑语也很随意,没有那么多的规矩和约束。
遇见曲池是个意外。
他笑起来阳光灿烂,浑身懒洋洋的,跟人说话时,一望便知他心底想什么。
我喜欢和他相处。
我喜欢简单一点的男子,我能看清他,我知道如何去应对,这让我觉得轻松。
忙碌之余,我也会想起江都,想起他,他定是会恨我的,但他为人处世如鱼得水,身边不缺佳人陪伴,这一切很快就会过去。
后来我也偶尔知道,江都众人都各有前程,他也娶了芳儿,带去了金陵生活。
那一瞬间,我想起了我自己绣的那件嫁衣。
江都的一切尘埃落定,过去的都已成为过去……
我嫁给了曲池。
没什么理由,我也不介意曲池隐瞒我的那些,就是某一日突然看见他的笑容过于灿烂,他求娶,我鬼使神差,就点头应下了。
新婚之夜,我抱着丈夫结实的肩膀,迎接他小心翼翼的亲吻,心内只有宁静和轻松。
以前从来不是这样的,每一次的欢爱,心里涌上来的是焦躁和颤栗,还有被撩拨翻滚的情欲,抑制不住令人疯狂和破碎。
和曲池在一起的日子是轻松又快乐的,一转眼就过去了,就如同一场梦一样,等我见到握住马车车窗的那只沾血的手,突然就打了个寒颤,醒了过来。
曲父病重,要回江都,施少连已经去了金陵,江都如今只有王妙娘和喜哥儿在,无须害怕,可我还是……
回去的船上,有一夜里我做了个荒唐的梦,梦见面色阴沉的男子,肆无忌惮亲吻我的身体,我紧紧缠住他,将泪沾在他黑色的衣襟上。
谁能想到,回江都是个圈套呢。
曲池被逼得束手无策,我终于鼓起勇气见了他一面。
前尘往事历历在目,我只想求他成全。
谁料这成全到最后,却是逼得曲池写了一封莫须有的休书,浪荡行迹在外,曲家直接把我赶出了家门。
施家的轿子就在外头等我,等着接我去见他。
这天下之大,是否还有我的容身之地,钱塘的心血毁之一旦,我如今又成了孤家寡人,身无分文被曲家赶走,我还能去哪儿?
那时候我想,如果当年不来江都,或者那杯酒多一点雷公藤毒,那我的今日,就不会这样彷徨无助吧。
我最好的归宿就只有他。
赐我一饭一粥,让我苟且偷生,赏我一衣一被,只能任你予取予求。
他已经完全变了一个模样,从前藏着的那些性格不再掩饰,都翻到明面上来。
那段日子,我已然心死,身体是麻木的,心也是冷的。
我当然知道他会用什么法子对付我,用身体碾压我,用冷言冷语羞辱我,他还是要带我去金陵,我还是要在他的笼罩下生活,他毁了我已有的一切,还要带我面对过去的那种害怕。
那一刻,我真的恨死他,恨不得和他同归于尽。
我们在船上吵起来,那是我们第一次吵架,我说了很多的话,那些话在我心里百转千回,最后通通倾泻于口,可我听见他说出口的恨,只想抱着自己嚎啕大哭。
为什么要走到这个地步?
到了金陵,他把我扔进了天香阁。
我明白他的意思,若不是施家,不是他,吴江的小酒,就是如今天香阁的花娘们。
我还是一颗珠子,捏在他指间,他闹出动静,敲打一番,要我屈服,要我害怕,要我乖乖呆在他掌心里。
他了解我,我也了解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