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云策在床榻上猛地睁开眼睛,他大口大口的喘息着,浑身的冷汗津津,就连脸色也是煞白煞白的。
他自从那日在宫宴上昏迷后,便再也没有醒来,一直沉溺在梦魇中。
起初他还在梦境中挣扎着想要醒来,可到最后他却是完全的沉溺了下去。
因为他做的是一场和前世一模一样的梦,在梦境中,他一开始都是和宋若安有着美好的回忆。
但是在美好回忆的最后,宋若安的脸就会变成宋熹之的脸。
她们穿着极为相似的衣裳,有着一样的喜好,还都会医术,会熏香,从前他一直以为是宋熹之为了博得自己的宠爱,故意模仿着她的妹妹。
但是这一场梦境却告诉他,一切都是宋若安在刻意的模仿着自己的姐姐的喜好!
她根本不会熏香!不会医术!
就连平日穿的艳丽衣裳,平日喜欢的糖葫芦、牛乳、话本册子,都不是她真正喜欢的!
甚至连前世他们一起养的小狸猫,都被宋若安故意的扔进了水里,然后那只小狸猫就被淹死了。
可宋若安却哭着对他说,这是姐姐扔的!姐姐真是好狠的心!
贺云策见证了她睁着眼睛说瞎话的全过程。
但是在那个梦境里,跟自己有着一模一样的脸的男人,却是直接相信了宋若安的话,还说宋熹之蛇蝎心肠,把她关进了废弃的院子里。
贺云策看得抓耳挠腮,想要揪着梦境里的自己解释,可下一刻,就看见宋若安拿着一把匕首,捅进了自己的心窝里。
他就这样被吓醒了。
“云策!云策!你没事吧!”
“你终于醒了!你知道你昏迷了多久吗?娘真的是要被你吓死了!”
贺云策回过神来,才发现在自己面前守着的,一直是黄氏,是自己的母亲。
自从宋若安嫁进了侯府,又是让岐黄神医给她开了一系列的药,黄氏身体受损,整个人完全垮了下去。
如今瞧着,更是比从前年老了十几岁。
“怎么东西有你的性命重要呢?就算是你被贬官,又有什么关系?你终究是安定侯府的二公子,有享不尽的荣华富贵啊!”
黄氏心疼极了,又是急忙劝道。
自从宋若安嫁进侯府,又是欺他瞒他,做了一系列的蠢事,他的身份地位就一落千丈,就算是他有着前世的记忆,也根本无济于事。
如今在京城中变成了一场笑话。
贺云策想着,胸膛又是猛地起伏了一下,他觉得自己的大脑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的清楚。
“娘……”
他张开了干涸的嘴唇,用嘶哑的声音对着黄氏开口:“宋若安呢?”
“宋若安去哪里了?”
黄氏一听这话,心彻底沉了下去,没想到这个儿子,睡了那么久,脑子还不灵光,一起来就要见那个丧门星。
“云策啊!她害的你这么惨,害的整个安定侯府都成了笑话!你干什么还要去见她?就让她在佛堂自生自灭好了!”
贺云策却是摇了摇头,仓促的下了床榻,他穿起鞋子就要往外走:“佛堂……佛堂……我要去佛堂见她!”
梦境里的画面一幅幅的浮现在他的眼前,贺云策强忍住浑身的酸痛,飞快的朝着佛堂跑去,让黄氏跟在身后,追都追不上去。
一切就像是回到了重生时的那个新婚夜。
吱呀的一声。
佛堂的木门缓缓打开,里面传出了一阵熟悉的檀香,还有诵经的低吟。
贺云策茫然的跨进门槛,又是急切的寻找着宋若安的身影。
此刻的宋若安已经是形销骨立了。
黄氏见自己的儿子不醒,便存心虐待宋若安,每日就给她送去一餐的素菜,素菜还时常已经发馊,里面还有许多的小石子,看上去跟泔水也没有区别。
不仅如此,宋若安还要每日早早起床诵经,抄经,日日跪在佛像面前忏悔,每日就只睡两个时辰。
此刻的她脸色蜡黄,骨头就像是木柴一样凸显,整个茫茫然然,完全失去了平日里的鲜活。
等她听见了木门吱呀的声音,浑身僵硬的转过身子,看见的就是贺云策那一张焦急的脸,在努力寻找着她。
诵经的声音在此刻戛然而止,宋若安停顿了一晌,又是使劲的揉了揉眼睛,在一瞬间简直是欣喜若狂!
“夫君!夫君!你终于来了,若安简直受了太多的苦,他们都在虐待若安,给若安吃馊饭,夫君……求求你,快来救救我!”
黄氏在此刻气喘吁吁的赶到,听见这话,也有些底气不足的解释:“一日一顿素斋,算什么虐待?这是太后娘娘赏赐的。”
前世宋若安也说自己被虐待,日日吃馊饭,不过她说都是宋熹之故意折磨她。
可现在……这事情并不是宋熹之干的。
贺云策不知道为什么,心中有些痛苦,他望着眼前熟悉又陌生的女人,声音嘶哑:“宋若安,你都做了什么?”
宋若安还以为他是要为自己讨回公道,心中甜蜜了一下,又是含恨望向了黄氏的方向。
“若安一日只能睡两个时辰……腿都要被跪烂了……”
贺云策微微蹙眉:“我不是在说这个。”
宋若安一愣。
第336章
宋若安缓缓抬头,看见的便是贺云策生冷的眼神,她的心脏在一瞬间停顿了一下,原本满心欢喜的笑容,此刻却是僵在了脸上。
原来贺云策并不是为了救她出来的,而是为了来向自己算账的。
宋若安的心中满是酸涩,可她只能一味地解释:“不,夫君,你相信我,我也不想的。”
她无助的后退了一步,话语里满是委屈:“我都是按照你的吩咐做事的,没有告诉任何人关于寿礼的事情……可谁能想到宋熹之居然能知道你想要什么,还做出了更好的东西,我真的没有告诉任何人!”
贺云策问的根本就不是这件事情,他定定的看着宋若安,看着那一张熟悉又陌生的脸,打断了宋若安的话:
“事已至此,到底是谁泄密,让宋熹之知道了这件事情,根本不重要。”
宋若安又是一愣,感受着贺云策冷漠的视线,她的牙根都有些发酸:“你说的是景悦公主的事情吗?”
“夫君,那件事情也不是我想的!是景悦公主逼我干的!原本事情就是天衣无缝、万无一失,可谁能想到宋熹之的寿礼竟然是圆慧法师的墨宝!?”
“这到底谁能想到?”
贺云策听着宋若安的回答,缓缓垂下了眼眸,内心却感到无与伦比的绝望和痛苦,那种黑暗的痛苦,几乎是要将他的心脏撕碎了。
他想要问的并不是这些事情。
他只是想要知道,为什么宋若安前世会的东西,这一世都不会了?
为什么宋若安前世喜欢穿的衣裳,这一世都不穿了?
为什么前世的宋若安,是一个连蚂蚁都舍不得踩死的女人,天真可爱,又是善良无比,可这一世却满是心机,蛇蝎心肠?
是她前世故意伪装?故意隐瞒?故意模仿自己的姐姐?
可贺云策却不能问出口。
因为他不可能从眼前的这个女人口中得到答案。
他也根本不敢听到真正的答案。
贺云策想着,又是掀了掀眼皮,又是看了宋若安一眼。
可这一此,他却清晰的感受到,自己对她没有一丝一毫的爱了。
贺云策觉得自己的头很痛,浑身都很痛,身上虽然没有伤口,可却仿佛已经血肉模糊,根本无法呼吸。
宋若安有些惶恐的感受着贺云策意味不明的眼神,不知道他到底是想要做什么事情。
可就在这个时候,外头便响起了一阵急匆匆的脚步声。
下人着急忙慌的跑到了贺云策的身边,看着贺云策惨白发青的脸色,又看了一眼宋若安,眼神闪烁,说话也是吞吞吐吐的:
“二公子,二公子!大事不妙,大事不妙了!”
贺云策十分不耐烦的抬起头,脸上的肌肉此刻都在痛苦的痉挛:“到底什么事情?”
还会发生什么事情,比现在更不妙了?
那下人咽了咽口水,又是瞥了宋若安一眼:“是宋家!是宋家!”
“官府查出赵千兰和赵庆舒有私情,铁证如山!所以赵千兰畏罪自杀,宋俊材被贬三级!宋家现在乱成一团了!”
贺云策听见这话,瞪大了眼睛,表情都在一瞬间变得空白了起来:“你说什么?”
宋若安听到了这个消息,瞳孔也是猛地一震。
她张开嘴唇,想要说话,可整个人却直接晕厥了过去。
贺云策看着宋若安直直的晕了过去,那双手伸出来又缩回去,最后任由她晕倒在原地。
…………
等宋若安再次醒来的时候,已经到了一间明亮的卧房内,而她身下的是柔软的床铺,身边也摆放着一碗黑乎乎的安胎药,还有一碗鸡丝粥。
而她能有这么好待遇的原因,是因为在宋若安昏厥后,急匆匆来诊脉的大夫,察觉出了宋若安的喜脉。
大夫将这件事情禀报到了贺云策和安定侯的面前,现在所有人都在赶来的路上。
可实际上宋若安并没有怀孕。
她不过是服下了岐黄神医从前留下来的药丸,造成了假孕的脉象。
从前她将岐黄神医请来侯府时,便私下里讨要过助孕的药丸。
岐黄神医将这药丸说的神乎其神,宋若安也是如获至宝,还花了好大一笔银子。
可等岐黄神医的事情败露,宋若安派人去检查了这个药丸,这才发现这根本不是什么助孕的药丸,而是服用了之后,患者会有怀孕的症状和脉象,看起来像是真的怀孕了一样。
当时的宋若安很生气,因为她根本不可能用这样的东西。
可现在的她已经没有其他的出路了。
站在一旁的胡嬷嬷,看着宋若安有些呆滞又有些扭曲的脸,心下很是担忧:“姑娘,您怎么能用这样的法子?”
宋若安垂了垂眼眸,那张憔悴的脸上涌现出了无尽的恨意:“嬷嬷,宋家败落了,我娘死了,安定侯府处置我,已经不需要任何的顾忌,可以随时随地下手了。”
“所以我只能这样,才能保住我的性命!”
胡嬷嬷摇了摇头,心下很是紧张:“那等到了最后,到底要怎么圆?”
宋若安的声音也是阴恻恻的:“夫君已经不爱我了,他今日的眼神里没有丝毫的爱意。”
“我必须要先让夫君重新爱上我,等到时候若是真的没有办法,宋家还有一张铁卷丹书。我爹最宠爱的就是我,只要我有丹书铁券傍身,没有人可以要我的性命!”
宋若安说着,声音骤然变得尖锐了起来,眼泪也是滚滚而下:“我要用这个不存在的孩子,给我娘报仇!”
“宋熹之这个贱婢,害死了我娘!我无论如何都不能让她好过!”
第337章
提起赵千兰的死,胡嬷嬷的脸上也多了几分恨意,所以她也不再劝了。
两人正说话,侯府的其他人听见消息,此刻正急匆匆的走了进来。
宋若安听见外面的脚步声,便陡然换了一副面孔,声音也变得悲切了起来:
“嬷嬷,孩子是无辜的,就算是我犯了十恶不赦的大罪,我愿意一辈子常伴青灯古佛,可孩子不能跟我一起去啊……”
她拽着胡嬷嬷的手,声音发着抖:“嬷嬷,你说他们会放过这个孩子吗?我真的很后悔,我真的知道错了!我宁愿自己死,也不愿意让迁怒我的孩子。”
“他是侯府的长孙,是夫君的第一个孩子啊,夫君那么喜欢小孩,我愿意豁出性命为他把这个孩子生下来……”
外头的人听见这话,都是沉默了下去。
站在一旁的贺云策说不动容,那是假的。
若他没有经历过前世,不知道自己的孩子是如何的可爱、乖巧、聪明、懂事,那么或许他现在根本不愿意再来见宋若安了。
可前世的记忆那么真切,他和孩子的点点滴滴,是那么的美好,他根本不可能忘掉。
也根本不可能就这样把宋若安送到什么尼姑庵里清修。
贺云策想着,随即抬头又是看了安定侯一眼,终于放软了声音:“爹。孩子是无辜的,我的第一个孩子一定会是一个男孩,您马上要有孙子了。”
他说完这话,也不顾安定侯的回答,就坚定的迈进了屋子,望向了床榻上的宋若安。
他虽然看见宋若安的那张脸,仍旧会想起前些日子他做的那个可怕的梦,可为了孩子,他还是尽量放缓了声音。
“若安,别再想些有的没的了,你不会死的,你会好好的把孩子生出来的,孩子是无辜的,我们所有人都很欢迎他,也绝不会迁怒于他。”
听见这话,宋若安才终于停下了啜泣,她满怀希望的抬起了眼眸:“夫君,你是已经原谅我了吗?”
贺云策喉头一哽,他的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然后闭上了眼眸不去看宋若安的眼睛:“先把孩子生出来再说,不要去想太多。”
“我会把这世间最好的大夫请过来给你请脉,保证我们的孩子健健康康的。”
贺云策说着,又像是想到了什么:“我方才听父亲说,日月山那位送子观音最近下山了,整个京城都已经沸腾了起来,纷纷想把送子观音请去问诊。”
“如今她来了京城,你便是怀上了孩子,可不就是有缘吗?你如今身体不好,脸色这么差,大夫说你的胎相有点不稳固,我也去求求看,看看送子观音能不能来安定侯府看诊。”
宋若安听见这话,眼皮一跳,口腔都有些发干,她干巴巴的笑了两下:“让我现在这幅模样出去见人吗?”
“若是让旁人看见我现在的模样,给你和孩子丢人,我宁愿死了算了。”
贺云策听见这话,又是打量着宋若安的脸。
想起前世宋若安不论是怀孕还是生产,两个孩子都没有出现什么意外,十分顺利就出生了,于是他也点了点头。
“好,那就先这样养养看,毕竟送子观音难请,我现在人微言轻,请了她可能也不来。”
贺云策说完这话,一旁的安定侯和贺老夫人都没有说什么,像是也同意了贺云策的看法。
贺云策留下了一句:“那你现在好好养着,我外面还有事情。”
他说完这话,就走了。
黄氏瞧见贺云策对待宋若安的态度,急急的追了出去。
等她追上了贺云策,两人在花园里停下了脚步,黄氏又是气喘吁吁的询问:“云策!她怀了孩子,我高兴是不假。但是你真的要原谅她了?”
“你可别忘记了你现在还是个罪人,没有官职在身,这副模样都是谁害的?!”
贺云策想起前世孩子的脸,苦笑了一下:“孩子是孩子,她是她。母亲,这点我还是分得清的,孩子终究是无辜的。”
黄氏听见这话,终于放下了心:“那就好。等你生下安定侯府的第一个孩子,你父亲对你的态度也要好些。”
“我可听你爹说了,现在宋熹之和贺景砚关系可差了,就像是一对陌生夫妻似的,你爹那叫一个着急啊。”
贺云策听见这话,先是一怔,随即内心莫名其妙的涌现出了些许的喜悦。
他自己都不知道这份喜悦是来源于哪里。
“兄长和……之之,他们感情很不好?这是真的吗?”
黄氏摆了摆手:“那还能有假?两个人话都说不到一处。”
贺云策摇了摇头,又是喃喃自语了几声:“所以从一开始,就都是错的。新婚夜那一晚,一切就都弄错了。”
黄氏也感叹的点了点头:“对啊!若宋熹之是与你成亲,此刻你也不会被宋若安闹成现在这个样子。”
“她现在可是有品级的官员,若一开始没有弄错,想必你爹连世子之位都已经给了你。”
贺云策听见这话,骤然的抬头,眼眸都有些发亮:“娘,您也是这样想的吗?”
黄氏有些古怪的看着他:“随口一说罢了。”
贺云策也收敛了脸上的笑意,点了点头:“没错,我也只是随口一说。”
“娘,我还有事,我要先出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