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娃虽然排行老六,可从小就在家中说得上话。沈县令偶尔有问题都会去和她讨论。她在沈家有出入书房的特权。
新家书房的布置同以前几乎一模一样。只不过外面的院子更宽敞,窗前正对着一片鲜花。
阳光透过窗户洒进来,偶闻几声鸟叫虫鸣,对着一排排书,有种宁静致远的感觉。
沈六娃注意到书桌上有一幅卷轴,好奇地打开看一眼。
上面赫然是就是那个男人的画像。
这什么情况?必须得等爹回来问问。
沈逸山此刻正在衙门大牢内同裴宴沉一起审问发现太子尸体的村民。
说是一起审,他其实老早就想回家。早就审过了,可裴大人一直逼问,似是一定要问出个所以然。
裴宴沉年纪轻轻,可审起人来气势犹如阎王在世,原本英俊不凡的面容上仿佛笼罩着一层煞气。
目光如炬,低沉的声音透着令人胆寒的威严:“你想清楚再说,当时是如何发现尸体。”
牢里虽然阴森,但并不算冷。可穿着粗布麻衣的村民被吓得一直喘气打哆嗦。明明自己啥事儿没犯却挨板子。
“大……大人。我从山里砍柴回来路过附近的时候正巧内急,然后就在坑里发现一具尸体。其他什么都不知道啊。”
“你明明住在七宝镇,为何要去隔壁临近的县衙报官。”
村民怯怯地抬眼瞟了瞟,苦着脸回道:“不就因为近嘛。”
“当时附近有没有其他人的动静?”
“没注意,应该没有吧……”
沈逸山心觉无奈,替这个倒霉蛋补充道:“裴大人,下官曾仔细搜查过附近,没有任何打斗的痕迹。”
裴宴沉听得直皱眉。同萧承邺的想法一样,他想不通太子为何会死在这种地方。
难不成真是受伤后不小心摔下去的?
沈逸山瞧了瞧可怜的村民,觉得根本审不出任何有用的信息。
干脆邀请裴宴沉移步到另一处房间,主动给他沏上茶,转移话题:
“裴大人,下官接到钦差大人谢世子的信,他很快就到广陵。信中让下官配合他调查淮州官员贪墨的案子。”
裴宴沉眸光一闪,手指不自觉地摩挲茶杯:“此事原本是太子殿下和本官在查。如今殿下遇刺之事事关重大,沈大人该多用心才是。”
沈逸山连连点头称是。心里暗叹这官真不好当。
正寻思接下来该说什么,只见裴宴沉的亲信突然匆匆跑进来凑到他耳边说了几句。
裴宴沉阴沉的脸上顿时露出喜色,放下茶杯站起身,声音有些迫不及待:“沈大人,本官有点急事要走。太子殿下的事有劳你了。”
“裴大人放心,下官一定尽心竭力。”
沈逸山拱手作揖。心道你还有比太子遇刺更急的事?
真巧,我也有。
急着回家。
沈六娃等了半天,终于见着脚步沉重满面愁容的沈逸山踏进书房。
“爹,你这是怎么了?别人升官是喜事,你咋愁成这样?”沈六娃起身给他斟上一杯菊花茶。
沈逸山端起茶杯抿了一口,闻着淡淡的茶叶清香,心情稍稍舒畅,无奈笑道:
“这升官就是莫名其妙赶上了。太守和一群上头的官员因为牵扯到贪墨的案子被调查。你爹我两袖清风成了政绩斐然,正巧又找到太子尸体有功。”
“太子尸体?”沈六娃神色一怔。
“是啊。喏,就是这幅画像。你都猜不到在哪里发现的,这事现在是秘密。”沈逸山手指对着画像点了点。
“哪里?”沈六娃忽然心里有点慌。
她只推测那人身份显贵,没想到竟然是太子殿下。
“七宝县的一处粪坑。”
“???”
父女俩对视一眼后,哭笑不得。
沈六娃无语地瞧了瞧画像,心中同其他人一样狐疑这是怎么回事。他被扔出去后会不会遇到杀手或者别的危险。
不过这不重要,只要沈家别被牵连就行:“那爹现在是在愁太子的事?”
沈逸山一脸愁容地望向窗外:“唉,这事必然得给个交代。不过现在我最烦的是京城来的大佛难伺候。一个裴大人已经够麻烦,马上还来一个钦差大人谢世子。还不如当个县令清闲。”
沈六娃起身去给爹按摩肩背,体贴地安慰道:“爹爹别急,说不定等谢世子来了,他俩互相斗法。你一边看戏就行。”
沈逸山被伺候得舒服,眯着眼乐呵呵笑道:“就怕神仙打架,凡人遭殃啊。”
“别多想嘛。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嗯……六娃说得对。”
其实沈六娃心里也担忧。
太子姓萧,裴宴沉姓裴,钦差大人姓谢。
这三个姓凑一起,一部剧都该出来了。
总觉得接下来没啥好事。
沈六娃从书房出来后,有些心神不宁。干脆去七娃院子里看看。
来的时候,七娃正抱着腿坐在房间门口的台阶上,一脸失魂落魄。
抬头看到她,表情立刻恢复如常,笑靥如花:“六姐。你回来了啊。”
第6章
离谱
沈六娃眨了眨眼,刚才她没看错啊,变脸这么快的么。
她不慌不忙走到沈七七身边坐下,像娘亲一般摸了摸她的头问:“怎么不好好吃饭呀?”
沈七七有些别扭地说没胃口,然后手指卷了卷肩前的散发,状似随口般问:
“六姐,你以前说我若不改名叫沈七娃,就会遇到离谱的事。究竟会是什么事?”
这话是沈六娃为了劝家人改名说的,就怕他们遇到主角配角的剧情。
全家都没把她说的话当回事。
沈七七最早的名字叫沈珏。六娃曾经忽悠她改叫沈七娃。她折腾不过六姐,又嫌七娃听起来太俗,结果自己改叫沈七七。
此刻沈六娃听她这么问,抽回手放在腿上,神情略显严肃地反问:“哦……这么说你遇到什么离谱的事咯?”
沈七七见她如此笃定,心里一个咯噔,眼神飘忽。
会不会六姐早就知道什么,可她若是知道,不可能不说啊。
沈六娃看着沈七七垂眸思索,没有催促,耐心等着。
沈七七在她看似淡然,实则隐隐带着审视的目光下心乱如麻。
绞着手指纠结思量片刻后,紧紧握住姐姐的手。水灵灵的样子可怜巴巴:
“六姐,我做了一个梦,梦见我不是你的亲妹妹。另外一个说是你妹妹的姑娘回来了。”
沈六娃眸光微闪,仔细瞧了瞧眼前的小妹,倏然哑笑:“胡说什么?你怎么可能不是我亲妹妹。”
“那若我真不是,你还会待我像亲妹妹一般吗?”还没说完话就被急着追问。
沈六娃嘴角一抽:“呵呵,我何时待你像亲妹妹过?”
“……”
沈七七表情像要哭出来:“六姐,你……你会不会把我赶出去?”
“哎呀呀,逗你的。”沈六娃反握住小妹的手,“你只是做了一个梦?”
“对啊,我被吓到了。”沈七七表情无辜。
沈六娃轻轻蹙眉,用探究的目光打量眼前的妹妹,狐疑道:“真的?梦里还有什么,我们都怎么对你和那个回来的姑娘?”
这问题让心虚的沈七七心里一颤,咽了咽口水:“你们好像对我们的态度不同,具体我记不清。”
沈六娃眉头皱得更深。别人兴许不在意,但在她看来,这不就是真假千金剧本嘛。
捕捉到沈七七眼中转瞬即逝的不安之色,就怕不是做梦那么简单。
她倏然站起身,阳光从身后倾斜而下,整个人看上去仿佛披着着一层金光,声如洪钟般提醒:
“七娃,真遇到离谱事,记得三思而后行。切记不以物喜不以己悲,得之我幸失之我命,因果不虚报应不爽。不迁怒不贰过,不怨天不尤人。玉可碎而不可盖其白,竹可焚而不可毁其节……”
沈七七瞪直双眼望着她。
半炷香后,
“南无阿弥陀佛,善哉善哉。都记住了吗?”
“……”
沈六娃轻咳两声:“要不我再说一遍。”
“不用不用,我记住了!”
沈六娃继而吩咐:“将我刚才说的这段话抄录下来贴在墙上。每日早起和睡前念二十遍。”
“……”
“可以消灾。”
沈七七无奈道:“好……”
等六姐说完话离开后,她依旧垂头丧气地坐在原地。手指攥紧衣裙,心里万分纠结。
前些日子搬家前夕,娘亲身边的翠竹嬷嬷找到她,说其姐姐贺大娘才是她亲娘。贺大娘十三年前将她与真正的七小姐调换。
对方顺走她的荷包和值钱的首饰。说现在是时候回报她真正的亲人,让她快点想办法准备好二百五十两银子。
她们说得十分笃定,简直离谱。
她怀疑翠竹和贺大娘在诓骗自己,可又怕一旦对质,自己真的不是姜悦然的女儿。
听她们说贺大娘家的小女儿从小过得很凄惨。
六姐方才的嘱咐言尤在耳,像在敲警钟。
她忍不住把六姐说的话在心里不停默念。念经消灾。
已经对此有疑虑的沈六娃见完妹妹就回来找姜悦然问情况。
姜悦然边收拾东西边回忆:“当年我去给你外祖母送丧回来的路上动了胎气,在贺大娘家生下七七。当时贺大娘的女儿也恰巧出生。承蒙她家照顾,我让她妹妹翠竹来家里做活。你怎么突然问起这个?”
沈六娃一听就觉得不妙:“在人家家里同人一起生孩子,这么大的事你怎么先前没跟我提过?”
姜悦然有些费解:“这算什么大事。那时候赶着给你外祖母下葬,我哪知道七七会在那会儿出生。怎么了?”
“你就不怕抱错孩子吗?”不怪沈六娃多想,实在是这剧情有种似曾相识的坑爹感,沈七七又看起来不对劲。
姜悦然一脸懵:“怎么会?孩子是分开生的,一直有人看护。况且七七长得还算像咱们……吧?”
尴尬。不是很像,又有几分像。
而且七七身上没胎记,沈家也没什么家族特征。
沈六娃觉得此事要谨慎应对,否则可能牵扯出百万字狗血剧情,搞不好标题就是“真假千金bb,全家跪求原谅”。
她才不要跪。这种情节坚决不准发生。
现在胡乱猜测家人只会觉得她莫名其妙,打草惊蛇没有益处。
她果断扯起嘴角笑道:“娘你别多想,我随便说说而已。我突然想起有东西落在药庐,我要回去一趟。”
姜悦然知道这女儿向来我行我素,没有多问:“行吧,你自己小心些,让二凡跟着。说不定能赶上跟你三哥一道回来。”
临走前,沈六娃同姜悦然和管家郑重交代:“我不在的这段时间,好好看着七娃,绝对不准她乱花钱。”
七娃如果有问题,对方所图不过钱财名利。
六娃此行有三个目的。一是去贺大娘老家七宝镇调查,二是打听以前有谁见过那位仙师,三是顺道瞧瞧太子死亡和被扔的地方。太子身为以后的天子,他的死有种难以言说的诡异,她怀疑和天师所说的天命有关。
于是她和二凡刚从药庐回广陵,又往药庐附近的七宝镇去。
第7章
天生凤命该是诅咒吧
虽然折腾,好歹乡野间风景不错。
出广陵城后,在马车上远眺,蓝天白云下,田野麦浪轻翻,似随风舞动的纱绸。
田埂蜿蜒其间,如墨线勾勒。野花点缀路边,色彩灵动。
仿若一幅古朴的水墨画。
沈六娃每次看这种风景都会心情愉悦。听到远处河水哗哗流淌声,停下马车想去河边瞧瞧。
刚近河边就发现今日出门没看黄历,水边那丛杂草中怎么躺着个人。
“小姐当心,我先去看看。”二凡只身上前查看。
看清这人后,他眼底闪过转瞬即逝的惊讶。随即神色淡然地对六娃招手:“小姐,没什么危险。”
沈六娃上前瞧了瞧。
心道千万别是个身穿锦衣华服,长相俊美,受伤昏迷的年轻男子。
很不幸,全中。
她顿时眉头紧蹙。什么情况,为啥又有男人等着被捡。
二凡一看她表情就猜到她心中所想。
六娃其实并非无情之人,平时看到受伤的猫都会救。可偏偏对受伤的年轻俊美男子十分警惕。
他轻声叹气:“小姐,他身上有伤,失血过多浑身冰凉,再这样下去恐怕凶多吉少。”
沈六娃不情不愿地轻咬嘴唇,眸光斜睨着地上的人,一脸嫌弃。
躺在地上的男子面色惨白如鬼,眼睫微不可见地颤了颤。
只听二凡又说:“别担心,他现在昏迷,以后认不出咱们。不想救就走吧。”
沈六娃往周围看了看,暂时没有人。
这男子身上衣裳是湿的,应该是沿水漂到岸边。这里离广陵城不远,时不时会有人经过附近。只是大多为了赶路,不会特意来河边。
她微微叹气,从袖中掏出一个小瓷瓶,取出药喂给这男人,又快速给他扎了几针。
然后紧张兮兮地对二凡说:“快走吧,只要有人及时将他送医应该就死不了了。咱们前面路上遇到人可以将其引过来。”
说罢跟做贼似的快速往回走。其实真的眼睁睁见死不救是很有心理压力的,好在这人昏迷,救了千万别让他知道。
二凡紧随其后,嘴角偷偷露出笑。
躺在地上的男人在二人走远后,手指微动。
沈六娃和二凡继续赶路。走了一会儿后,迎面遇到一辆马车。一看便知是往广陵方向去。
车壁上装点着精致的粉色纱绸,前面还挂着精巧的竹灯笼。
六娃突然挑起帘子对二凡大声笑道:“河边的风景可真不错,我还想多看会儿呢。河里有种黄色的鱼,我以前从未见过。”
二凡同样大声回应:“等咱们回来的时候再去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