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幕像极了?多年以前的一个雨夜。
他心底的猛兽慢慢苏醒,冲破禁锢的牢笼,叫嚣着,咆哮着。
但是,女儿的话箍在了他的脑袋上,跟上了?紧箍咒一样,一遍一遍地在他耳边响起。
最终,邵成泽偏了头。
程瑾澜似有?不满,手钳住他的下巴,又把他掰了?回来,以不容他闪躲的姿态亲了?上去。
邵成泽有一瞬的犹豫,但只有?一瞬,下一秒,他反客为?主,摩挲着,重?裹着,轻嗜着,那个梦中出现过无数次的红唇。
梦中的场景入了?现实,他竟有些分不清现在到底是在梦中,还是说,怀里的柔软,唇上的温润,嘴中的呼吸,是实实在在的拥有。
舌尖相抵的那刻,程瑾澜倏地睁开了眼睛,眼里似回归到?清明,她手指碰了?碰他的脸,眉头蹙起,舌尖退出,牙齿咬上了?他的唇角,没有?省一点?儿力?气?,咸腥味弥漫开来,她的唇抵着他的唇……睡着了?。
雨由大变小,淅淅沥沥地下了一夜,初夏雨后的清晨,有?耀眼的阳光,有?花香,有?鸟叫。
相邻两个房间的门同时打开,一大一小两个人以一模一样的姿势站在门口。
程瑾澜睡得头昏脑涨,一手扶着门把,一手揉着睡乱的头发,想让自己清醒一些。
程俐淇刚睡醒,整个人迷迷瞪瞪的,一手扶着门把,一手揉着睡乱的头发,有?点?不知道自己现在是在哪儿。
邵成泽从客厅里走过来,白色的衬衫上系着围裙,手里还拿着一个汤勺。
母女两人看到?他,同时愣住,模模糊糊的视线渐渐清晰,两双眼睛同时落在他嘴角那个明显的伤疤处。
程俐淇的眼睛里是困惑。
程瑾澜的眼睛里是肃杀。
然后……死在昨夜雷声中的记忆,开始咣咣地攻击她混沌的大脑。
第25章
程俐淇揉了揉眼?睛,
仰起头?,仔细看爸爸唇上的伤口,“爸爸,
你的嘴唇怎么受伤了?”
看起来好严重的样子,
爸爸受伤的地方都好奇怪,前几天是鼻梁,
现在是嘴唇,
爸爸又是在用苦肉计吗。
“爸爸自己不小心咬到了。”
邵成泽摩挲着程俐淇额前散乱的刘海,视线去寻旁边人的目光,
稍一撞上,她就转去别的地?方,
邵成泽嘴角微不可?察地?勾了勾,
她没?有失忆,
还记得昨晚发生的事情。
又是自己不小心,
上次是不小?心撞到,
这次是不小?心咬到,
程俐淇这下确定这又是爸爸的苦肉计了,
她觉得她有必要和爸爸传授一下,
外公苦肉计的经验,外公受伤都?是伤到手指头?,
手指头?一伤到,外婆就会拉着外公的手指,
吹一吹,
揉一揉,
涂上药,
再贴上创可?贴,然后外婆就原谅外公了,
就这么简单,哪里用得着伤鼻子伤嘴,她有些担心爸爸这苦肉计再用下去,下一次就不知道伤到哪儿?了。
“妈妈,昨晚下了好大的雨,雷声特别大,我?很害怕,就让爸爸陪着我睡觉,我?跟爸爸说我?睡着以后,他可以睡在客厅的沙发上,沙发软软的,跟床一样舒服,”
程俐淇和妈妈解释为什么爸爸会在这里,“妈妈,我?这样安排得好不好?”
“小?俐淇安排得特别好。”程瑾澜给她一个大大的称赞。
程俐淇看着妈妈“咦”了一声,“妈妈,你的耳朵怎么红了?”
一句话,兀地?让两个大人的脸色都不自然起来。
程瑾澜想到了昨晚,她靠在他怀里,摸着他耳朵,问他耳朵红什么。
邵成泽想到了昨晚,她的手揉捏着他的耳朵,手指凉凉的,挠着他的心,勾着他的魂。
紧接着,两个人脑子里都不约而同地闪过那个戛然而止的吻。
程瑾澜揽上程俐淇的肩膀,推着她往洗手间走,“可?能是天太热了,我?们快去洗漱,要不你上学要迟到了,妈妈上班也要迟到了。”
程俐淇被妈妈推着走,嘴里的话不停,“妈妈,爸爸可?厉害了,昨天晚上在露台上,一下子就把你从椅子上给抱起来了,动作?可?温柔了,跟抱着一个大宝贝一样,妈妈,你是不是都?没?感觉到爸爸把你从露台抱到卧室?”
程俐淇在为爸爸说好话,因为她觉得爸爸太笨了,连个苦肉计都?不会用。
程瑾澜回,“对,妈妈都?没?感觉到,妈妈昨晚睡得特别沉,一觉到天明,连下雨都?不知道。”
这种欲盖弥彰自欺欺人的解释也不知道是在糊弄谁,大概也?就只能糊弄过去程俐淇。
邵成泽看着她就算强撑也掩盖不住的慌乱脚步,嘴角慢慢上扬。
仓皇逃进洗手间的人,转出半个身来看他,眼?神?没?了夜晚的温软,又回到了之前拒人千里的疏离,连同声音都?灌着凉飕飕的冷气,“你不是早上有会,再不走就晚了。”
他都不知道他早晨有什么会,她怎么会知道,不过是想让他走,又碍着小?俐淇不能明说。
“汤熬好我?就走,小俐淇给我下了命令,说你身体不舒服,要我?照顾你。”
她不是总说他卑鄙无耻,那他就算拿小俐淇的话当?令箭,也?不过是在她心里再卑鄙无耻一点?儿?,再坏也?坏不到哪儿?去。清晨的时光这样温存,下次再有这样的机会还不知道会是何时,他不舍得早早地离去。
程俐淇也?从洗手间里探出头来,嘴里满是牙膏泡沫,含含糊糊地?向妈妈邀功,“妈妈,是我?说的要让爸爸照顾妈妈,我?现在还小?,妈妈身体不舒服的时候,不能照顾妈妈,只能让爸爸帮我?照顾,等我?长大了,我?就自己可以照顾妈妈了。”
女?儿?的这张嘴啊,就是程瑾澜的软肋,她捏捏她小巧的下巴,“那你赶紧好好刷牙,然后多多地吃饭,快快地?长大。”
不然,没?等到你长大,我就得让你卖完了。
程俐淇使劲点?点?头?,“妈妈,我?今天早晨要吃两碗饭,然后嗖一下就长大了,长大了后就能照顾妈妈了。”
因着女儿贴心的童言稚语,程瑾澜嘴角噙了笑。
程俐淇看妈妈笑了,眼?眸弯弯,也?咯咯地?笑起来。
外面初晨的阳光透过窗棂,洒在母女两人相视而笑的脸上,浓烈又夺目。
邵成泽竭力自控脚步,才没?让自己走过去,把那一大一小拥入怀里。
门铃先是响起,紧接着又传来程瑾川的大嗓门,“小?俐淇,你是不是在睡懒觉,这都?几点?了,快起来看大舅舅给你带了什么好东西过来。”
程瑾澜眉心一跳,问邵成泽,“你车是不是在院里停着?”
邵成泽回她,“我已经让司机开走了。”
他知道自己的身份见不得光,一大早,他让司机带过来换洗的衣服,顺便把?车开走了。
程瑾澜松一口气,拿下巴指挥他进洗手间,“你去帮小俐淇洗漱。”
小俐淇立刻明白了妈妈的意思,不能让大舅舅发现爸爸在,她一手拿着牙刷,一手把?爸爸拉到洗手间,还细心地?关上了门,小声地对爸爸嘘了一声,“爸爸,不要出声哦,我?们要和大舅舅玩捉迷藏,不能让大舅舅找到。”
邵成泽无奈又宠溺地刮了刮她的小鼻子,他倒是很希望被找到,但也?知道现在还不是时候,留宿已经触犯到她的红线了,他不能再去惹她生?气。
程瑾澜把邵成泽的外套手表扔到卧室,鞋子扔到衣柜,才去开门,“你今天抽什么疯,这么早过来。”
程瑾川啧一声,有这样的妹妹吗,说她大哥抽疯。
“喏,”程瑾川晃了晃手里的东西,“小?俐淇不是前两天嚷嚷着想要放风筝,艾莎公主的风筝,她肯定喜欢,她人呢,还没?起?”
程瑾澜回,“在上厕所,她刚进去,得有一会儿才能出来。”
程瑾川有点?儿?可?惜,他时间紧,得马上走,要不怎么也得等小俐淇出来,把?风筝亲手交给她,她见到这个风筝,指定得搂着他的脖子,兴高采烈地?喊,天底下最喜欢的人是大舅舅。
“我?听咱们妈说,你昨晚和何知骞吃饭了?”程瑾川转脚要走,突然想起了这件事。
“嗯。”程瑾澜不想多谈。
“这个何知骞还行,何家排行老三,当?初他学校就在我学校旁边,他在华人圈挺有名的,洁身自好,不是胡来的人,家风也?算清正,从上到下没有那种斜的歪的,更没?有什么乌七八糟的事儿?,他们家要开拓国内的市场,他负责这块儿?,以后肯定要长期留这边,你要是真和他成了,也?不用担心两地分居的问题。”
要不是何知骞要定国内,程瑾川是不同意妹妹和他见的,程家的女?儿?肯定不远嫁,要是能入赘最好。
程瑾澜截住他继续往下的话,“就是吃了一顿饭,哪儿?都?还没?到哪儿?呢,你说得太远了。”
程瑾川也?知道自己说太远了,可?他急呀,自从小俐淇知道了她爸是邵成泽后,他就急,他总觉得事情要往不可预知的方向发展。
“何知骞还算不错,你要是觉得第一印象还行,可?以试着往下发展发展,他不行,咱还有别人,你哥我?身边的青年才俊多了去了,你要是愿意,回头我就给你组织一个派对,大把?的男人随你挑,我?就不信咱还不能找到一个顶顶好的妹夫。”
总之,别是邵成泽,邵家就没好人。
程瑾澜没好气地斜他一眼,还大把?的男人随她挑,“你快闭嘴吧,正形就没?几句,你当?大哥的老光棍一个,还来催我?。”
程瑾川心头?中了一箭,血哗哗地?流着,开门踉跄着走了,他在外被人称“单身贵族钻石王老五”,到亲妹妹这儿就成老光棍一个了。
程俐淇听不太清大舅舅和妈妈在说什么,她在努力在把?自己的小?牙齿刷白白。
邵成泽站在半掩的洗手间门前,神?色晦暗不明。
程瑾澜送走程瑾川后,给费祖荟打了电话,说临时有事情?,要早走,不过去吃饭了,她带着程俐淇去酒店吃就行,她不能让他大摇大摆地从她家出去,万一在门口碰到什么人,得炸了锅,她得把?他藏到车里,带他出去。
邵成泽按照网上的食谱,熬了一砂锅银耳红枣羹,不算太成功,但也?不算太失败,程俐淇很捧爸爸的场,喝了两碗。
程瑾澜在女儿的注视下,先敷衍地?喝了两口,热热甜甜的汤羹顺着嗓子,流到宿醉的胃里,意外地?舒服了不少,连带惴惴的肚子都不怎么难受了,她有一搭没?一搭地?喝完了一碗,又续了一碗。
邵成泽眼底回了些温度。
程俐淇第一次被妈妈和爸爸一起送着上学,在门口磨蹭了好一会儿?,先是对爸爸说,爸爸熬的汤好好喝,等下次还要喝爸爸熬的汤,又对妈妈说,她会每分每秒都想妈妈的。
嘴比吃了十罐蜂蜜还要甜,非要看着爸爸妈妈上了车才跟着老师进去。
程瑾澜在幼儿园的下一个路口处停了车,让副驾驶的人下车,“澜川和邵氏不顺路,你让你司机过来接你吧。”
邵成泽侧头去看驾驶座的人,用受伤的嘴角正对着她,“能不能麻烦你停在一个药店门口,我?嘴唇疼得厉害,得需要敷点儿药。”
那么小的一个小伤口再疼能有多疼。
邵成泽似是知道她心里在想什么,“你昨晚喝醉可?能不记得了,其实我?嘴上这伤不是我?自己咬的,是你咬的,你昨晚肚子不舒服,拉着我的手帮你揉肚子,揉到一半你说你口渴,我?去给你倒水你又不让,大概是把我的嘴唇当成了水杯,压着我?又咬又啃,我?又挣扎不过,只能任你为所欲为。”
“放屁。”程瑾澜恼羞成怒,他扯的都?是什么屁话,什么叫任她为所欲为,“明明是你--”话到一半,她急急地收住话头,他给她设了陷阱。
邵成泽似笑非笑,“想起来了?”
她假装不记得,他也?无意拆穿
,可他现在改主意了。
“下车。”程瑾澜神情漠然,耳根的脖颈处却是嫣红一片。
邵成泽解开安全带,人却没?有动,“你昨晚用我?的手,又用我?的嘴,总不能白用,过河拆桥应该也?没?拆这么快的。”
程瑾澜齿缝里挤出声音,“是,邵总金贵,我?肯定不会白用,不过,你得先让我?好好想想,该怎么还邵总这个人情?,我?今天下班之前给你答复,不知道邵总等不等得及?”
邵成泽挑眉,意外她这么痛快,他同意这个方案,至少今天一整天她都会想到他。
邵成泽刚进办公室,手机震动,进了一条信息,来自澜川的唐益成,是一个转账红包,红包的面值0.01元。
紧接着又进来一句话,
唐益成一边发信息一边疑惑,邵总究竟做了什么样的服务,就值0.01元,未免太廉价了一点?儿?。
邵成泽脸黑成焦炭。
第26章
一场大?雨之后,
天空湛蓝如洗,云朵白如绸缎,连空气中都带着清爽的气息,
让人心旷神怡。
唐益成觉得程总今天的心情?不算太?差,
明明一连几天,藏在冷静面?孔下的心事重重和烦躁不定?,
压都压不住,
他跟程总以来,很少?见程总有这么明显的情绪波动?。唐益成忍不住想,
程总心情?突然好转,难道和邵总那价值一分钱的服务有关。
程瑾澜把自己的好心情归结于,
姨妈的难受劲儿过去了,
绝不是因为一想到他收到那个红包时的脸色,
心里就莫名的畅快,
连程俐淇都不会做这么幼稚的事情?,
她是程俐淇她妈,
难道还能比程俐淇更幼稚。
不同于澜川,
邵氏的董事办今天有点儿过于安静,
孔奕婵早晨进去汇报工作,出来便给一众小助理使眼色,
今天最好安分一点儿,老板心情?不太?美丽,
不美丽到脸色都泛了青,
用青也不准确,
孔奕婵老家是乡下,
奶奶家做饭用的是一口用水泥砖砌成的大?灶,时间太?久了,
烟熏得灶台周边灰不是灰,黑不是黑,老板的脸色就跟那灶膛色儿是一样的。
办公室虽然静悄悄,但群里聊得火热。
这一阵老板虽然面上不显,但大?家都知道他心情?还可以,还可以都说轻了,应该说心情?很好,且不说邵总与那位程家二小姐究竟有怎样的前缘,从天而降了那样一个粉雕玉琢冰雪聪明的女儿,搁谁身?上,谁能不高兴,怕是做梦都得从梦中笑醒。
老板有没有从梦中笑醒他们不知道,但老板近来一贯冷肃严厉的眼神里,多了几分显而易见的柔软,这变化简直让人欣喜,老板心情?好,他们的日子自然好过,本以为这样的好日子会一直持续下去,怎料老板的心情今日又陡转直下。
小小助理问,不应该啊,这一阵公司也太?平得可以,吴家的人该清的也差不多都清出去了,老邵董也放了权,现在的邵氏,完全?是邵总说了算啊,哪有什么让他烦心的事情?,怎么会心情?不好。
二小助理说,会不会是因为南城那块儿地的事情。
大?小助理说,那也不该啊,南城那块儿地不是程家拿下了吗,虽说程邵两?家有旧怨,但那都是上一辈的事情?了,现在邵总和程二小姐的女儿都那么大了,邵总明显对程二小姐有情?,现在邵家又是邵总当家作主?,就算再来十条家训,就依邵总那雷厉风行的劲儿,他想干的事情天王老子也挡不住呀,这两?家迟早成一家,那南城那块儿地现在是谁家的又有什么要紧。
孔奕婵轻咳了一声,三位小助理立刻收起了八卦摸鱼的心思,假装开始认真工作。
早晨邵总路过的时候,这三个小助理也在假装认真工作,没?敢抬头看,所?以没?看到邵总嘴角处那大?喇喇的伤,那伤是在嘴唇外沿,肯定不是自己误咬的,敢咬她老板的人,除了程家二小姐,孔奕婵想不出还有第二个,再想到邵总那灶膛色儿的脸,她脑海里闪过了一个词,欲求不满,这大?概就是老板心情不好的原因。
内线电话响起,孔奕婵看了眼号码,挺直腰背,清了清嗓子,拿起话筒,“邵总。”
邵成泽吩咐,“孔助,你?帮我约程瑾川的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