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殿里骤然陷入一片可怕的死寂,
地震已经停了,大燕君臣却觉得周围还在摇晃,没有人能理解现在的情况。
一个大周小婴儿爬进了祖神地宫,祖神被惊醒后,祖神的心脏被丢了上来?
中间发生了什么?
那个小婴儿挖出了祖神的心?
呵呵呵……怎么可能……
靳明达小心搭上了尘师太的手腕,想给她渡气疗伤,战斗中了尘师太一直护着她,她全身上下就擦破了一块油皮。
了尘师太却摇了摇头,默默望向李昼消失的地洞,忽然,不知听到了什么,耳朵一动,反手抓住靳明达的手腕,带着她向后退去。
轰轰轰……!!
地下不知多深之处,被一股狂暴的力量掀翻了。
夹杂着寒霜的怒风从豁然开朗的地洞里螺旋飞出,不分敌我地卷向所有人。
了尘师太带着靳明达先走一步,风刀刮过两人发丝,凝出一根根冰霜。
留在原地的大燕君臣转眼就被冻成了冰雕,神情惊恐地停在原地。
宫殿四壁千疮百孔,守在门口的储君与其属臣俱面色呆滞,脸上覆了层雪白寒霜。
在所有人屏住呼吸,惊愕不已时,一个披着虎头斗篷、踩着虎头鞋、骑着巨大蜂人的婴童,从地下升起,出现在了众人眼前。
蜂人的胸口敞开一个大洞,呼呼地往里灌着风,没有眼白的双眼里写满了温驯与臣服。
“那是祖神吗?”
听到动静的大燕人在宫殿外张望,吃惊地说。
“祖神背上是谁?”
“祂的身形似乎没有传说中那么大……”
“难道是新一任帝皇?可她怎么连触角都没有?”
所有人议论纷纷,仰头注视着这一幕,婴童身上的斗篷徐徐落下,风暴随之停歇,霜雪绕过她的发丝,不敢沾染她的身躯。
她拍了拍蜂人的后背:“再变小点。”
于是蜂人头颅微垂,身形再次变小,变得更像一个幼童的坐骑。
储君与其属臣心中最后一丝希望破灭了,这孩子是魔鬼吗,竟连祖神大人都被她奴役了。
它们心都凉了半截,却不知道,在大周西南边境的薜荔山脚,自以为坐稳了坐骑地位的白犬忽然连打了三个喷嚏。
嗯?谁要害它?
它扭头四顾了一番,却找不到半个人影。
李昼并没有跟大燕太.祖打架,更没有挖它的心脏。
她只是看到巨大蜂人眼里发光,抓了块冰挡了下。
挡完她才发现,寒光被折射到了蜂人胸口,把它的心脏打飞了出去。
后知后觉地想起穿越前学过的“光的折射”,李昼自我肯定地点了点头,虽然短暂地遗忘了一部分知识,却能在生活中灵活应用,这才叫真正的智慧啊。
智慧的李昼一把抓住了蜂人,翻身坐了上去,滑下来的时候就在想,等会儿要怎么爬回去,没想到这位太.祖这么贴心,主动把自己送来当坐骑。
大燕太.祖的残魂本来要随着身体一起死去的,却因为李昼的意志,被强行留在了体内。
它的心里流下了悔恨的泪水。
即便死上千回万回,灵魂也得不到安息,这是攻击神灵应尽的代价。
瞥了眼已经被冰封的大燕皇帝与臣子,太.祖看向储君与其属臣,全黑的眼瞳冷漠而无情。
本想拜见祖神的大燕人,手足无措地站在原地,浑身战栗不止。
祖神……已经彻底沦为这恐怖婴童的奴仆了吗……
大燕最后的守护者,也要弃它们而去了吗吗……
李昼跳下蜂人后背,本想找人帮忙装点蜂蜜带走,她虽然喝了好多口了,娘亲还没尝过呢。
她要带点回家,给娘也尝尝。
谁知,忽然从天而降一大堆千纸鹤,把她从头到脚淹没了。
她在千纸鹤堆里勉强冒出个头,随手抓起一个,听到了大燕太.祖的声音。
“傻孩子们,快跑啊。”
咦?
李昼看了眼满脸冷酷的蜂人,又拿起一个千纸鹤:“希望我这么多年攒的蜜能填饱祂的肚子,本来还想着实在过不下去,用这些蜜向大周买一块地。”
蜂人既没有喜乐神的权柄,也不是祂的信徒,自然看不见这些千纸鹤。
但人老成精,它从李昼的表情上看出,这位位格极高的存在,或许有类似读心术的能力。
它的表情登时绷不住了,尴尬中透着一丝乞求,它多么想求李昼放过它的孩子们,可它又明白,自己已经不再是大燕祖神,没有资格说这样的话。
它必须认清自己的地位,全心全意地侍奉上位。
李昼哪会在乎它的小心思,一看千纸鹤里全是类似的祈祷,诸如“请给它们一次弥补错误的机会”“为奴为婢都可以,只要给它们一口蜜吃”“求您留下那些刚出生的孩子们”……
她挥了挥手,所有千纸鹤碎成星星点点的愿力。
神听到了祈祷,神不在乎,神一时兴起,回应了祈祷。
李昼跑到了尘师太面前,后者仿佛没看到她骑着蜂人,驭使霜雪的场景,神情自然地弯下腰,抱起了她。
“老师,地下有很多、很多蜂蜜,我想带一点回去,给娘亲。”
了尘师太点头说好。
“以后不会再有冰寒气息外溢,找人留在这里,定期采集蜂蜜吧。”
了尘师太又点了点头,说好。
靳明达手心一紧,若是冰寒气息不会再溢出,老师在天之灵也会感到欣慰吧。
大燕储君,或者说,新皇,猛然抬头。
这句话的意思是,祂愿意放大燕一条生路,但大燕从此只能做大周的附属,需要定期上贡吗?
若是如此,固然能苟活一时,只是……唉……
新皇想要为大燕做点什么,却又那么无力,就连祖神都败得一败涂地,它又能做什么呢?
努力不去怨恨祖神,却仍然忍不住暗暗怀疑,供养了那么多年的祖神,究竟有没有尽力……
它永远不会知道,这已经是先祖能为它们争取到的最好结局了。
了尘师太怀里,李昼忽然发现老师心跳的频率一会儿快,一会儿慢,是生病了吗?
她担忧地皱了皱眉,抱了抱了尘师太:“老师,快点好起来。”
了尘师太惊讶地看着她,正要说自己没事,一只她看不见的千纸鹤,落在了她的肩头,片刻后碎成点点星光。
好起来吧,这是神的愿望。
顷刻间,了尘师太体内所有伤都被修复了,刚刚折断过的胳膊不再有任何不适,还未平息的紊乱法力也回到了正确的经脉中。
她抱着李昼的手紧了紧,看到李昼悄悄瞥了眼靳明达,恍然大悟。
昼儿见到了靳明达对老师的感情,便现学现卖,把这份感情演绎在了自己身上。
“谢谢昼儿。”了尘师太低头亲了亲李昼的脸,这一刻,她终于知道,为什么月娘一家子明知道李昼的本质是什么,却依然把她当真正的女儿一样疼爱。
这就是她的亲徒儿,了尘师太暗暗想,心中最后一丝对高位存在的警惕,像烈日下的水迹一样,缓缓消失了。
她的心,也随之融化进了这耀眼的辉光里。
……
大燕人仰着头,望着祖神背着李昼、了尘师太和靳明达三人,以及满满五大桶蜂蜜,离开了自己的国家。
“曾曾曾……曾祖母,希望您能有解脱的那一天……”
尽管忍不住埋怨、质疑,最后的最后,新皇还是在心里默默祝愿了一句。
……
回到地面后,靳明达带着老师的遗物与了尘师太的手信,前往了京城,要把这件事上报给缉妖司主。
身为野鹤庵庵主的了尘师太,一封手信足以保证她能见到赤阳子。
了尘师太在地洞上方布置了一道封印,带着李昼回慈云寺。
为了避免骑着蜂人引起围观,李昼让它变成了指肚大的小蜜蜂,让它趴在了自己肩膀上。
五桶蜂蜜则找了辆车,让车夫运回夫椒城李府。
慈云寺里,拍卖却已经结束了,拍卖所得的二十只金碗送去了李府,师徒二人只赶上最后的素宴。
吃完回家,已是月上枝头,月娘和李生、大郎在门口等着,看到李昼便一起走上前来。
月娘从了尘师太怀里接过李昼,没注意她肩头趴着的小蜜蜂,亲亲她的额头说:“昼儿出门玩,还记得给娘买东西呢。”
李昼“嗯嗯”两声,她就是这么孝顺。
李生挠了挠头,虽然但是,谁家好人一口气买五桶蜂蜜啊。
想了想昼儿的食量,李生又释怀了。
“我们也有个惊喜要给你。”月娘转身走进院子,把李昼放在了打磨光滑的木头摇摇车上。
摇摇车贴了缉妖司买的符,李昼一坐上去,就自动摇摆起来。
李昼抓着把手,“哇”了好几声,月娘笑盈盈地望着,无意识一扭头,看到了尘师太脸上也满是慈爱笑容。
发生了什么事,师太怎么好像变了?
月娘心生疑惑,只是,这变化对李昼只有好处,没有坏处,她便也没多想。
李昼这一天,吃喝玩乐爽了个遍,终于想起,自己也该干点正事了。
离上一次模拟已经好久了。
她滑开模拟器界面。
第121章
东海之滨,
乘州南部,依山傍海的王家村中,正在祭祀海神。
五彩漆画的斗八戏台上,
头戴戏帽,下巴戴着长长黑须的演员拱手行礼:“清早起来一炉香,
谢天谢地谢三官。”
他声音清亮,唱念声在八角攒尖斗拱顶里回响,若不是尾音发颤,额头密布汗珠,看起来只不过是在唱一折最寻常不过的开场戏。
戏台对面,
却不是观众席,
而是一座紧依山体的神庙,庙前梁柱上有一对楹联,上联是:
下联是:
看来,这出戏的观众不是人,而是这显应侯、镇海王。
前台已经在唱开场戏,后台的演员却是面色如土,不见即将上场的忙碌。
班主赵桂花的尸体冷冰冰地躺在地上,桂花班供奉的太子菩萨像也碎了一地,
当家花旦赵素兰和小生赵二宝瘫坐在地,年纪更小的演员跪坐在班主尸体旁,无声地流着泪。
赵素兰全身都是冷的,
脑中回想着桂花班是怎么变成这样的。
桂花班离开了官山县,
一路唱到了乘州南,
班主攒了二百多两银子,
盘算着攒够钱了,就回老家买田宅,
徒儿们若是能读得进书,就去念书,陛下出了新政,贱籍也能考科举,只要能出一个金榜题名的文曲星,桂花班就能摇身变成士绅之家,再也不是下九流,不用卖笑走江湖。
也许是这一路走得太顺了,也许是桂花班太贪心了,走到王家村,王氏族长出了五百两银的高价,请他们去村里唱庙戏。
班主和赵素兰、赵二宝几个年纪大些的演员,听到这开价心里都犯嘀咕,可钱财迷人眼,干完这一票就能回老家,漂泊了半辈子的老班主最大的愿望就是做个田舍翁,小演员们更是心心念念读书考科举,扮过了王侯将相,又怎么甘心一辈子庸庸碌碌。
来王家村的路上,赵桂花反复叮嘱,只管唱戏,其他的不管是什么,看到了只当没看到,听见了就当没听见,唱完就走,别管闲事。
年纪最小的莺儿都郑重其事地点了点头,桂花班里的孩子们没有一个会在这种事上调皮捣蛋。
谁也没想到,最先出事的是经验最丰富的老班主。
昨天晚上,刚进村子的桂花班就被王氏族长催促着开始唱第一出戏。
戏台子建在神庙对面,庙里供奉的是不认识的神像,赵桂花心知此事古怪,开唱前,给祖师神太子菩萨的神像上了三炷香。
香刚点燃,大家耳边就响起了隐隐约约的涨潮声,四周忽然伸手不见五指,头顶的月亮不知何时消失了,天空变成了纯粹的黑暗。
一座点着香烛的醮台,透过窗户,映入众人眼帘,成为黑暗中唯一的光亮。
醮台周围燃着一圈篝火,围绕着篝火的人们手中握着一根毛竹,毛竹上挂着一只死鸡,浪花在他们身后翻滚。
醮台上坐着个披蓑衣的人形身影,背对着戏台,敲着钟磬铙钹,手握毛竹的人们随着敲击声,摇晃着毛竹,大声喊着某人的名字。
“赵桂花~”他们一声声喊着,喊声逐渐变响,桂花班的人们终于听清了,“赵桂花来呀~”
赵素兰、赵二宝等人浑身都僵硬了,周围的黑暗仿佛变成了一团团棉花,把他们挤得喘不过气、说不出话。
老班主没有应声,篝火边的人们便继续晃着毛竹,更大声地喊道:“赵桂花来呀!”
喊声越来越凄厉,潮水声也越来越响,赵桂花却连呼吸声都听不到,一道微弱的光从太子菩萨的神像上发出,下一刻就被黑暗淹没了。
徒弟们想回头看一看老班主,却怎么都扭不动僵硬的脖颈。
外面的声音越响,房间里便越死寂。
不知过了多久,在震耳欲聋的喊声与潮水声中,披着蓑衣的人影转过头来,他的脸上贴着写有生辰八字的纸条,海风将纸条吹起,露出一张布满皱纹的老脸,正是老班主的脸。
赵素兰和赵二宝等人无法控制地尖叫起来,凄厉的喊声与沉重的涨潮声却蓦然消失了,呼啦一声,一股狂风刮过,所有人下意识地闭上了眼,耳边隐约听到了老班主的惨叫。
再睁眼时,让人窒息的黑暗已经褪去,月亮重新出现在天上,醮台、篝火、手持毛竹、披着蓑衣的人影,都像一场梦一样,消失得无影无踪。
然而,倒在地上、气绝而亡的老班主,碎了一地的太子菩萨神像,都证明着,这一切不是错觉。
戏台对面的神庙里,透出长明灯的明亮灯光,显应侯与镇海王的神像投下斜长的影子,神情似笑非笑。
一个王氏宗族的年轻人走到了后台门口,仿佛没看到还没闭眼的尸体,对赵素兰、赵二宝等人说:“太爷让我来问一句,什么时候能上台?”
他瞥了眼戏箱上鼓鼓囊囊的包袱,提醒道:“定金已经付了,不会想赖账吧?”
赵二宝两股战战,裤兜已经全湿了,赵素兰用力掐了掐掌心,努力不去看老班主的尸体,忍住眼泪说:“我,我们把钱还给你们。”
年轻人垂了垂眸,再抬眼时,嘴角挂上了与神像弧度一致的似笑非笑:“想好了?”
赵素兰本想点头,余光瞥见他身后,神像阴影仿佛潮水般蔓延过来,一个哆嗦,咽下了原本的话,摇头说:“开,开玩笑呢,马上就能上台,马上,您稍等。”
年轻人“哦”了声,恢复了面无表情,转身就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