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剑侠大人说可以。
剑客·李昼和阿骠同时松开弓弦,两根利箭同时向噗通跳动的心脏飞去。
心脏中穿梭的蛆虫尖叫起来,密密麻麻地爬满心脏表面,试图保护好这具身体的软肋,利箭上附着的蠕虫却一口一个,把蛆虫撕裂,拆吞入腹。
蛆虫惨叫着流出了火血和滚烫的脑汁,有几滴从天而降,滴落在地上,瞬间就将大地烫出一个深不见底的窟窿。
躲在附近的人们惊呼起来。
淡淡的红酒味……剑客·李昼在心里皱眉,味道太淡了,像是被稀释了无数倍,不知道是不是放太久酒精都蒸发了。
怪不得她之前都没闻到。
虽然淡得像喝白开水,李昼却没有嫌弃,再次弯弓搭箭,瞄准第三颗心脏,然后是第四颗、第五颗……
经过刚刚的偷师,她已经完全掌握了射箭的诀窍,她趁着阿骠还没反应过来,一口气射了好几箭。
箭矢在炽烈的火焰中燃烧成灰烬,只有蠕虫留了下来,像追杀病毒的白细胞似的,追着蛆虫跑。
为了避免浪费,在咬开蛆虫的一瞬间,就有另一只蠕虫在下面吮吸火血和脑汁,没一会儿,蛆虫就被吸得干干净净,没有一滴再滴到地上。
砸向大地的太阳止住了步伐,被天外的无形引力拉回了原本的轨道上,人们紧张地注视着它归位,在确定它不会再靠近后,欢呼雀跃,手舞足蹈。
除了李昼,没有人看见,太阳身后拖着的古老身体死去了,十颗有力跳动的心脏全部被射穿,填满了蠕虫。
模拟器弹出了对话框,透明界面放着烟花:
李昼盯着新名字三个字看了一会儿,感觉羲和神君这个名字就很好听,没必要改。
“就叫羲和。”她在脑中对模拟器说,“比起名字,我更想知道,为什么太阳的味道这么寡淡。”
留在太阳体内的蠕虫偷偷溜走了一部分,白开水有什么好喝的,还不如在周围找找,有没有残留的红酒。
“……勇敢的姑娘们射中了太阳的九颗心脏,只剩最后一颗心脏的太阳害怕了,苦苦哀求,它可以回到原位,请不要杀死它。”
“姑娘们饶过了它,让它回到天上,继续东升西落,和月亮共同执掌一天的十二个时辰。”
“时至今日,羲和神君依然是信仰最广泛、信徒最多的大神之一,和太阴星君一起,代表着这个世界的阳与阴。”
辛茂卿坐在姐姐辛梦卿身旁,和孩子们一起仰着头,听这个从小听到大的故事。
“曾经有一批发疯的学士,坚持说羲和神君的信仰已经失落了,以此证明牝鸡司晨的危害,不允许女子通过科举入仕,也算是一桩奇事。”
史馆修撰辛梦卿无奈地摇了摇头:“我确实也做过噩梦,皇上要开科取士,不分男女,朝中大臣们却说女子只能考女官,不能参与科举。可谁会把噩梦当真呢?”
辛茂卿点头,看向身旁书箱里的典籍,愤愤不平地说:“姐姐的史学天赋如此出众,若不是你根据蛛丝马迹在犬夷境内搜罗了一圈,我们怎么可能找到这么多散佚的残本,你若不能做史官,该是史学界多么大的损失。”
同一时间,大周京城外的一间寺庙里,脱离了乐户的盛儿正在挑灯夜读,备考春闱。
她不会知道,曾经的她最大的梦想是考中女官,金榜题名的事想都不敢想。
历史已经变动,却无人知晓。
第110章
但在这一刻,她想放下所有事,全心全意做李昼的朋友。
夜色渐深,
蜡烛哔剥一声爆响,烛光变得黯淡起来。
沉浸在书里的盛儿蓦然惊醒,抬头看了眼天色,
捏了捏鼻梁,无声地打了个哈欠,
放下书卷,打算洗把脸便去歇息。
就在这时,“笃笃”两声敲门声传到了她的耳中。
“施主还未就寝吗?”是寺里的小沙弥,声音脆生生地问。
盛儿一打开门,便看到一个才到她胸口的小孩,
抱着比自己个头还高的衾被摇摇晃晃地走进来:“近日倒春寒,
方丈嘱咐我们来送被子,免得施主们伤了风,耽误了科考。”
“方丈有心了。”盛儿连忙道谢,刚要搭把手,小沙弥已经手脚麻利地帮她铺好了床。
“还有一事,寺里偶尔会有些疯癫的鬼魂,嚷嚷着什么寺庙岂能接待女客之类的话……奇了怪了,寺庙跟庵堂一样都是修行之所,
我们方丈都是女子,岂有不接待女客的道理呢?施主若是遇见,只当不知道,
悄悄告诉我,
我请方丈超度他们。”
盛儿点头说:“听说就连右相大人,
也曾被个疯子当街拦住,
说她抢了自己的功名与官身,在原本的历史里,
她根本就没机会参加科举,更别说封侯拜相。”
小沙弥说:“按照方丈的说法,这都是一直考不上的穷酸书生出了癔症……施主我没说你,你肯定能考上。”
“借你吉言。”盛儿揉了揉她的光头,小沙弥连忙跑开,一脸老成地念了声佛,带上了房门。
房门合拢时,盛儿看到了夜幕上高悬的月亮,孤寂清冷的辉光令她心中生出一丝怅惘。
不知是不是因为望见月光有所感怀,躺下后便开始做些光怪陆离的梦,第二天醒来时,头脑昏昏沉沉,仿佛踏在云端似的。
生怕自己真的染上风寒,盛儿连忙去厨房要了一碗姜汤。
这本就是座小庙,庙里拢共就方丈与两三个法师,盛儿从禅房到厨房,横穿了整座寺庙,竟然也没遇上做完饭的小沙弥。
她心中有着奇怪,随口问了声扫地的和尚,扫地僧却好像没听到她说话一般,自顾自继续扫着落叶。
今日的怪事格外多,盛儿心中充满了疑惑,回到禅房中,却已经忘了深究,拿起书便苦读起来。
接下来的半个月里,她起早贪黑,废寝忘食地闭门读书,不知不觉就到了会试的日子。
她一拿到试题便呆住了,没想到她运气如此之好,竟是每一题都押中了。
狂喜之后,盛儿沉住气,拿出平时的水平,有条不紊地答完了题,回到了寺庙。
连考三场,盛儿累得倒头就睡,醒来时,报喜的队伍已经敲锣打鼓等在了庙门口,方丈笑呵呵地对她说:“恭喜施主得了头名,我们寺里也出了个状元啦。”
盛儿稀里糊涂地被拉起来,换上了大红的状元袍,打马游街,春风得意。
事后她想起这一天,依然仿佛在梦中一般,但金榜题名,进入官场后,太多事要她烦恼,让她顾不上多想。
她卷入了皇帝与世家的争斗,不得不左右逢源,在一次次升迁、贬谪、升迁的起起落落中,官位越来越高,内心却越来越荒芜。
她尝尽了权力的滋味,觉得这样的人生索然无味起来。
终于,她在六十三岁这年,不顾新皇的再三挽留,告老回到了故乡。
她拒绝了新皇赐下的车马仪仗,孤身一人,轻车简行地来到了荒草丛生的老宅,一个人修整宅邸,打算在这里安度晚年。
当她走进昏暗的厅堂时,她看到了中央案桌上供奉的一张镂空面具。
面具积满了灰尘,早已经黯淡无光,眉毛上扬,凤眼微闭,额上长角,无齿、无下颚。
盛儿皱起眉,拿起面具拂去尘埃,一些久远的记忆浮上心头。
她想起来了,四十年前老家曾经发过大水,一群红衣师娘救了她,师娘们供奉的喜乐神,便是以这镂空面具为象征。
她们什么时候把面具放在她的老宅了?
盛儿疑惑地望着面具,眼睛与它的空洞双眼对上,忽然移不开目光。
一道冰冷的声音,直接在她脑中响起:“你觉得争权夺利的人生没有意义吗?你想找回活着的感觉吗?你想知道这个世界的真相吗?”
多年宦海生涯,早已让盛儿锻炼出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气度,她沉默转身,直接往缉妖司方向走。
在不知道未知存在意图时,不能对其做出任何回应。
哪怕这是喜乐神的面具,焉知不是邪祟附着其上?
盛儿的反应一点不比年轻时慢,可还是没来得及,转头的一瞬间,周围景物已经发生了变化。
她看到了那伫立在屋檐上的挺拔身影,那道身影背着一口大剑,手持一把宝弓,带着身旁的异族女子一起,向着坠落的太阳射出一箭又一箭。
那些箭射死了太阳,却也赶走了太阳上盘踞的蛆虫,那是她曾经接触过的天尊神力,在池州制造水灾的幕后黑手,竟然在很多年前就已经染指了太阳的权柄。
日神羲和因此得以正名,遍布天下的太阳神殿陆续迎回了祂的信徒,死去的羲和神君,却真正活了过来。
平康六十年,帝崩,咸恒帝继位。
咸恒元年,皇长女高从煦上奏,请史馆重著与羲和神君有关的典籍。
咸恒帝答应了。
盛儿没注意,自己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变回了年轻的模样,她只顾着睁大眼睛,惊异地看那一本又一本似曾相识却面目全非的典籍。
作为本朝最年轻的状元,她自然是熟读经史的,可她竟然从来没看到过这些东西。
“……羲和为天尊妻,生十日……”
“……御车出行,困于虞渊,以致日不能落,月不能升,时无恒常,天下将乱,幸为天尊所救,秩序得以恢复……”
“……公鸡报晓,才有日出东方,牝鸡司晨,乃乱世之象……”
这些不实之语,分明是天尊盗走太阳权柄后,为自己提升位格捏造的。
皇长女亲自带着史官,引经据典,一字一句地更改这些错漏之处。
盛儿看到,一个又一个铁骨铮铮的士子撞死在史馆门口,口口声声篡改圣人之言,天理不容。
史馆门口的地砖被士子的血染红了,对皇长女的咒骂与弹劾没有停过,咸恒帝几次想要叫停,都被皇长女拦住。
父女二人在紫宸殿中单独见面,咸恒帝流着泪说:“我的女儿,你本是我最出色的孩子,为什么要自毁前程呢?你可知道,你在士子们心中已经是个离经叛道的暴虐之人,也许以后不会再有文官愿意支持你了。”
皇长女说:“如果用我一个人的名声,就能纠正这个错误,又有什么可犹豫的呢?如果我在这时退缩,又怎么对得起千辛万苦赶走那个小偷,抢回权柄的先人们呢?”
咸恒帝捂住了她的嘴,紧张地看了眼殿外:“可那个小偷……”他充满敬畏地说,“……那是一尊真正的神灵,羲和神君都被祂害死了,你,你只是个凡人,又怎么敢和祂作对呀。你再这样下去,恐怕会万劫不复,又有谁会知道你的付出呢?”
“当满朝朱紫中出现女子面孔,皇位上坐着的是我的某个妹妹,却无人会说她们牝鸡司晨时,我做的事,不就已经被记住了吗?”
皇长女拉开咸恒帝的手,退后两步:“我们虽是凡人,却也不可妄自菲薄,每个凡人的生命、记忆、思想,组成了神灵在人间的锚点。虽然现在,太阳的权柄已经夺回来了,但若是人界依然充斥着天尊执掌时的陋习,羲和神君便无法获得祂需要的锚点,也就无法复活,迟早有一天,天尊会再次偷走这个权柄。”
咸恒帝泪流如注:“即便一定要去做,这个背负骂名的人,就非得是你吗?”
皇长女一笑:“百年大小荣枯事,过眼浑如一梦中。*何须再彷徨!”
轰!
随着这句话落下,盛儿只觉得眼前所有景物轰然破碎,一道天外而来的视线似是往她身上扫了一眼,却被喜乐神面具挡住。
伴随着清晰的面具碎裂声,盛儿蓦然惊醒,一睁眼,竟发现自己仍在寺庙禅房中,手捧着书卷,不知何时伏案睡了过去。
她心跳如雷,满头大汗,左右四顾了一番,却什么都没找到。
她隐约记得自己做了个漫长的梦,却已经不记得梦里发生了什么,只留下了一道强烈的念头:她要金榜题名,登上高位,但已经不仅是因为对权力与金钱的渴望,更是因为,她要知道历史中掩藏的真相。
“铛!”
装着烈酒的碗口相撞,酒水撒出些许,高从煦与回到包房中的剑客·李昼正式结拜,两人对视一眼,一口喝干了碗里的烈酒。
高从煦感觉到,从出生起便环绕在她身上的王气,随着这结拜之举,被剑客身上弥漫而来的无形力量侵染了。
王气变成了污秽之气,她心中滑过一丝恍然,越是与祂联系紧密之人,越会被祂的力量影响。
这样的人,已经失去了成为人君的资格。
若她还要染指大位,不但无法给人间带来任何好处,还会像那些天神一样,带来神灵本身的扭曲、疯狂与混乱。
她想起剑客回来前,穿着青袍的钟离道长先通过的厄运回来了。
“我为你们删除这段记忆。”她没有解释公孙赢为什么不见了,高从煦沉默了一瞬,也没有问。
高从煦说:“烦请清除掉小吕他们的记忆吧,我便不必了。”
“你可知记住祂的后果?”
“大概知道。”
“你本可以做一个醉生梦死的人间帝王。”
“听起来不错。”
“还是坚持吗?”
“就算不为了加入这个救世计划,至少,应该有人记住她。”高从煦叹了口气,“怎么说,我也是她的新同桌啊。”
不管初心是什么,不管祂在不在意,夺回了太阳权柄的李昼,应该被记住。
她说这话或许太托大,但在这一刻,她想放下所有事,全心全意做李昼的朋友。
“再来一碗!”剑客·李昼喝上了瘾,对新交的酒搭子豪放地说。
高从煦回过神,对上她跃跃欲试的视线,笑了声:“好!”
咸恒二十年,率军击退妖军的高从煦在凯旋路上,听到了箭矢的呼啸声,周围将领的怒吼声,看到了那根冲向她的毒箭。
她下意识躲避,却发现不管怎么躲,都躲不开这根明明已经无力前行的毒箭。
箭矢刺入胸口时,她恍然大悟,这便是她以凡人之身,与神灵同行的代价了。
厄运来得有些晚,但最终没有放过她。
第111章
凡日月所照,皆入李昼的胃
平康六十年的普渡城门口,
高从煦与剑客·李昼告别。
跟在高从煦身后的小吕一直在看李昼,她想不起来自家殿下什么时候交了这个朋友。
“殿下,您总是把别人也当成跟您一样的坦荡之人,
一点防范之心都没有。”
她看着剑客骑上白犬,转身便凑到高从煦耳边小声提醒。
高从煦笑眯眯地看了她一眼:“那么小吕可看出阿赢哪里有问题?”
小吕没有多想,
下意识说:“这位公孙大侠,确实是个侠肝义胆的人。”
她说完便呆住了,奇怪,她明明没跟剑客相处多久,根本不知道她做过什么,
怎么就知道她侠肝义胆了呢?
高从煦展开折扇,
悠然向前:“连明察秋毫的小吕都这么说,我还有什么可担忧的。”
其他随从发出一阵哄笑,小吕快步上前,满脸通红地说:“殿下怎么取笑我。”
“你不是在修一门洞见真实的法术吗?怎么就取笑你了?”高从煦执扇的手一顿,“小吕。”
“嗯?”
“用这门法术的时候小心点,别什么都去看。”
“殿下放心,这可是修行之人的常识。”小吕说,“这个世界有那么多凡人不可直视之物,
我怎么会那么鲁莽。”
永熹二十一年,封州城。
“婆婆,听说药王山的医师们要来巡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