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为众多人心中的无冕之帝,长殿下的历史可是干系重大,足以左右大周的未来呀。
不,剑侠大人一定不会不知道这一点。
聂洪冷静下来,细细思量,恍然大悟。
也就只有她这样的庸人,才会如此惧怕影响历史。
似公孙剑侠这般的神人,甚至可以说自己便在创造历史,又岂会因为畏惧历史出现偏差而束手束脚,不敢行动?
剑侠大人有自己的计划,她可不能用凡人的思维干扰她,那才是真正的千古罪人呢。
眨眨眼的功夫,聂洪又说服了自己,对公孙剑侠的智谋佩服得五体投地。
高从煦身后,一名身形高挑,面容光洁,眉黑眼亮,背着书箱的女文士,眉头微皱,上前提醒道:“殿……大人,别忘了老爷的交代,出门在外,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啊。”
高从煦握着折扇,还未说话,李昼看向说话的女文士:“这位妹妹,我似乎也在哪里见过。”
眉黑眼亮的女文士愈发警惕,这位剑客未免也太自来熟了,她的手悄悄搭在了腰间,沉声说:“不知阁下是何方人士?我帮阁下一起回忆回忆,我们到底在哪里见过。”
李昼是真觉得她长得眼熟,听她这个问题,连忙开始回想,剑客是哪里人来着?
见李昼答不上来,女文士眼中的怀疑越发加深,聂洪看在眼里,却并不着急,因为她已经知道,剑侠大人一定有自己的计划。
看,剑侠大人顶着她质疑的目光,却是一派从容,多么有定力。
李昼完全没看出对方在怀疑自己,还以为这人真的也在帮着她一起想呢。
就在女文士掌心闪过一抹寒光,腰背如猛虎般弓起,蓄势待发之时,高从煦转头,对全身紧绷的她做了个安抚的手势:“小吕放心,我看得出,阿赢不是坏人。”
她转过身,向剑客·李昼抱歉地拱了拱手:“我们路过薜荔山时遇到了几只妖魔假扮的人,险些把我们都骗了过去,小吕就有些草木皆兵,还请阿赢不要放在心上。”
剑客·李昼理解地点了点头,她也最讨厌披着人皮的怪物了:“不瞒你说,我们今日来普渡城,正是为了降妖除魔。”
最后四个字一出口,小吕怔了怔,手掌无意识松开,一点寒光悄然散去。
高从煦有些惊讶:“传说这普渡城是犬夷天神宣扬道法,普度众生之地,城中还留有天神道场,竟然也有妖魔敢在此地作祟。”
剑客·李昼心想你们消息不够灵通,眼睛也不好使啊,刚刚满城飘着的猩红血气,怎么看都有问题嘛。
并不知道自己已经穿梭了几十年,以为血气消失,只是被某种手段隐藏了起来,剑客·李昼很给面子地帮忙找补:“神与魔,很多时候也只在一念之间,也许上一刻是神,下一刻便已成魔。”
这句话令众人纷纷露出沉思之色,小吕更是疑心消了大半,看李昼的目光隐隐含了些钦佩。
如此通透睿智的话语,只有真正的修行者能说得出来吧?
“一念成神,一念成魔吗……在下受教了。”高从煦在小吕等人的惊呼声中,深深一揖,起身后略一思量,“既然知道了此事,我们也不能袖手旁观,阿赢下一步的计划是什么?但凡有用得着我们的地方,尽可以驱使我们去做。”
李昼早就想好怎么做了,转身看向“普渡城”三个金字:“第一步……”
众人竖起耳朵,高从煦凝神静气。
“……进城找到妖魔。”
众人:“……啊?”
李昼不知道自己说的哪里不对。
降妖除魔嘛,总归是三步走。
第一步,找到妖魔。
第二步,把妖魔抓起来。
第三步,回家。
李昼神情太过正经,以至于本来以为她在开玩笑的众人,纷纷思索起这个简单计划背后的玄机。
高从煦不知想到了什么,眼睛亮了起来,笑道:“在下知道了,那我们就先进城。”
剑客·李昼点了点头,骑着白犬走了几步,刚要排进队伍里,忽然想起,进城都要有路引之类的东西,可能还得给守城卫兵塞红包。
李昼装作不经意地提起此事,悄悄瞟了眼高从煦腰间的钱袋,心里急得抓耳挠腮,怎么在不崩人设、掉逼格的前提下,蹭她的路引、红包呢?
好在高从煦是个体面人,闻弦歌而知雅意,凑到她耳边轻声说:“该打点的都已经打点好了,阿赢和我们同行便是。”
李昼心里松了口气,微微颔首说:“多谢。”
高从煦展开折扇,唇角扬起:“不必客气。”
一行人顺顺利利地进了城,小吕正想请教剑客,接下来该去哪里找线索,却见剑客抬起头,目光落在城中最高的酒楼上,目标明确地走了过去。
小吕与同伴对视一眼,暗自点头,果然,这位大人早已经有了主意,只是为了避免消息泄露,才故意说得简略。
聂洪与阿骠则在苦苦思索,大人究竟是什么时候知道,邪神的线索藏在酒楼中的呢?
唉,她们这些平庸之人,永远都跟不上大人的思路啊。
犬夷人人骑犬,客栈、酒楼,自然也有停犬位。
李昼停好白犬,走进酒楼,忽然想起自己没钱,下意识看向身旁的高从煦。
后者收起折扇,用扇骨敲了敲掌心,身后走出一位随从,找到掌柜的,开了一间包房,点了一桌招牌菜。
“阿赢请。”高从煦用扇柄指了指二楼。
李昼知道,理论上她应该也客气客气,让高从煦先走。
可她都走这么远路了,早该坐下吃一顿了,顾不上那么多了。
她率先走上二楼,靠窗坐下,满脑子大餐,一抬头,看到新交的朋友高从煦从门口走进来,在她对面坐下。
静真也在同样的位置,等过公孙赢。
不知道为什么,李昼胸口又变得闷闷的,一时间食欲都下降了不少。
食欲减退,她一下清醒过来,纳闷地看了看四周,她怎么看到有吃的就下意识走过来了,说好的降妖除魔,先吃火龙果呢?
她看向不远处的聂洪和阿骠,怎么她们俩也不提醒下。
聂洪和阿骠接收到李昼目光,紧张地回忆起这座酒楼有哪些异常之处,这是剑侠大人的小测试吗?完了完了,她们怎么这么愚笨,什么都没发现?
高从煦见三人视线交互,微微一怔,低声说:“阿赢可有吩咐?”
李昼正要说话,肩上搭着毛巾的店小二已经来上菜了:“鸡汤来咯。”
什么,菜上得这么快,李昼正襟危坐,眼巴巴看向冒着热气的鸡汤,来都来了,先把这顿吃了,也不会耽误什么事。
高从煦顺着她的目光,望向店小二,忽然目光一凝,啪地展开了扇子,挡在她的面前:“阿赢小心!”
店小二面上露出诡异的笑容,把热腾腾的鸡汤往前泼来:“现在才发现,已经晚了!”
一声凄厉的啼鸣,骤然在众人耳边响起,汤碗里冒着热气的哪里是汤,分明是一只尖嘴利爪、口中流血的杜鹃。
这只全身冒着热气的杜鹃鸟,展翅向着李昼背后的知北游掠去,口中流出的鲜血,眼看就要滴到剑上。
模拟器界面自动浮现,不祥的红光疯狂闪烁起来。
糟了,是冲她来的。
李昼顿时害怕极了。
与此同时,夫椒城里,婴儿·李昼“啊”一声张开了嘴。
月娘在牙刷上倒了些牙粉,轻轻刷起了她鲜红的牙床,努力忽视她身下开始散开的肢体。
有什么东西,在诱导她的孩子离开这具身体。
“昼儿,”月娘颤抖的手摸着李昼猕猴桃似的小脑袋瓜,“你还在吗昼儿?”
婴儿·李昼纳闷地看着月娘,大张的嘴巴流下了几滴口水,含含糊糊地说:“唔嗯!”
她就在娘亲眼皮子底下,娘亲就开始想她啦?
娘亲也太爱她了吧。
婴儿·李昼又幸福了。
第101章
高明的猎手总会伪装成猎物
永熹二十一年的普渡城里,
依然血气滔天,生灵寂灭。
七座神殿之内,正中间的神像身躯细长而挺直,
发髻高耸,垂坠着数百发辫,
戴着牛头冠,三头八臂,每只手上都持有剑、戟、鼓、索等法器。
左右两侧,均为身披甲胄,手持弓箭、脚踏夜叉鬼的天王。
夜叉鬼被大蛇咬住下颚,
却还在垂死挣扎,
肌肉暴起,面目狰狞。
再往旁,又有衣着鲜艳、神采飞扬的金刚,鸟首人身、左手持贝、右手持螺笛的金翅神鸟。
神鸟脚下踩着一条恶龙,面容悲苦哀怨,口中时不时发出一声凄厉啼鸣,面前跪坐着众多头戴花环、颈戴串珠项链的童子。
童子脸上早已被泪水打湿,却没有一个敢哭出声,
孩童纯真的声音,小声祷诵着相似的内容:
“坚法净光迦楼罗王,得成就无边众生差别智解脱门;*”
“妙严冠髻迦楼罗王,
得庄严佛法城解脱门;*”
“普捷示现迦楼罗王,
得成就不可坏平等力解脱门……*”
一声讥诮的声音,
忽然从一尊金刚像口中发出,
打断了这安宁静谧的气氛:“迦楼罗,你搜罗这么多祭品,
就是为了让他们在这里念经?”
童子诵经声骤停,殿内安静片刻,金翅神鸟像亦口吐人言:“干汝何事?”
金刚嗤笑一声,意味深长地说:“听说,你对周国文化很感兴趣,不会是沾染了周人的习气,变得心慈手软了吧?”
“吾刀钝否,汝一试便知。”
神鸟声音蓦然阴沉,螺笛散发出怨毒之气,脚下恶龙亦怒吼咆哮起来。
金刚先是一怔,随即狞笑说:“吾还会怕你不成?”
一转眼,神殿中气氛急转直下,两尊神灵剑拔弩张,大战一触即发。
童子们终于抵挡不住,有的无声大哭,有的爬到了角落,还有几个刚发出声音,就听到神鸟一声冷哼,又死死捂住了嘴。
一尊天王像眼睛转过来,威严的目光扫过金刚与神鸟,声音低沉地说:“等把祂捕进网中,分食完毕,你们想做什么,皆与吾无关。但现在——停止无意义的争吵。”
位次更靠近摩诃迦罗的天王显然地位更高,祂一开口,金刚与神鸟便都低下了头。
“可如果,有人起了反叛之心呢?”金刚抬起一只眼睛,意有所指地说。
天王顺着祂的目光望向了面无表情的神鸟,顿了顿后说:“吾亦想知道,汝为何要留着这些童子。”
神鸟瞥了眼瑟瑟发抖的孩子们,冷冷地说:“吾自有用处……换做是汝,可会将神通道法尽数告诉我等?”
金刚嗤笑,正要说什么,天王微微颔首:“这个理由,吾接受。”
祂看向金刚:“汝可要把底牌和盘托出?”
金刚一顿,接着若无其事地说:“开个玩笑而已,何必当真。”
三神达成一致,殿内再次安静下来,计划虽然如期进行,历史究竟会演变成什么样,谁也没法预测。
时间是最玄妙的东西,能让大部分事物沧海桑田,面目全非。
没有什么事是永恒的,即便是神灵也无法轻易超脱。
这是神灵的不幸,却又是祂们的幸运,因为这代表着,在时间的力量面前,即便是传说中的至高神,亦无法置身事外。
高明的猎手总会伪装成猎物,这一次,众神将自己端上餐桌,只为了赌一把,以众神为食的祂,是否也会有被时间吞噬。
到了那时,猎物与猎手的身份,便要互换了。
神殿之内,众多天王、金刚神像,眼眸半阖,嘴角勾起期待的笑容。
……
酒楼包房。
杜鹃鸟一声哀鸣,口中流出鲜血,向剑客·李昼身后的知北游展翅飞去。
高从煦不知道为什么敌人要这么做,身体却已经挡在了李昼面前。
聂洪亦在同一时间挥出纸带,卷向汤碗中飞出的杜鹃鸟。
如此危急时刻,她脑中却不禁想起先教主对皇长女的评价。
都说千金之子坐不垂堂,这位殿下却从来都身先士卒,如果她不是出身皇室,必定会成为大周有史以来最杰出的将军。
先教主举过许多例子,来证明皇长女有多么出色。
她武学天赋奇高,又有王气护体,魑魅魍魉轻易近不得身,常常率领精锐,冲锋在战场最前线。
她的亲卫狻猊军,已是整个大周最骁勇的军队,在和她一起冲锋时,却还会反过来,被她这位主帅保护。
她曾在一次作战中被流矢射中胸口,血流如注,敌军都开始大喊“高从煦中箭了”,她却折断了箭尾,反手一把长矛,把敌军的帅旗连带着主帅的头颅一起钉在了地上,一举扭转了战事。
事后军医为她疗伤,才发现那根断箭擦过她的心脏,再偏一寸,就能让她当场殒命。
聂洪本以为,皇长女应该只会在战场上这么奋勇当先,毕竟,要想争取到武将的支持,自然要有所表现,平时总还是会像大部分贵人一般,爱惜自己的性命的。
她没想到,这位金尊玉贵的殿下,竟然真的没把自己的身份当回事。
比起所谓的君子不立危墙之下,她更在乎的,是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她说不会对妖魔袖手旁观,便真的会不顾自身安危,在遇到妖魔的第一时间顶上去。
“殿下!”
小吕急切的呼喊声拉回了聂洪的思绪,她抬起眼,瞳孔微扩,看到了一道比声音更快的刀光。
这道刀光迅如闪电,刚猛至极,手起刀落,便将店小二带着诡异微笑的头颅砍了下来。
而在刀光一闪的短短须臾,皇长女高从煦手腕一转,折扇便如离弦之箭,向前一刺,堪堪刺中杜鹃鸟的染血尖嘴,洁白扇面轻轻一荡,接住了滴落的鲜血。
“滴答。”
鲜血在扇面飞快晕开,转眼就把整把折扇染成不祥的猩红,高从煦眉头微皱,没有伸手去接,而是向后退了一步。
小吕与其他几位文士都飞奔到她身旁,警惕地望着掉落在地上的杜鹃鸟尸体。
聂洪的纸带略迟一步,这时才飞到李昼身旁,却是刚好把折扇接住。
“这血有问题。”她下意识提醒,“大家小心,暂时不要触碰。”
她说完,想起皇长女后退的动作,公孙剑侠岿然不动的身形,忽然意识到,她习惯了做保护别人的人,却没想想,这一次,其他人都比她敏锐得多,根本不需要她提醒。
聂洪心中一阵赧然,耳根瞬间红透,才低下头,想找个地缝钻进去,便听到公孙剑侠仿佛刚反应过来:“啊,多谢提醒。”
天啊,剑侠大人还是那么面冷心热,为了照顾她的情绪,故意表现得自己很愚钝似的。
她还能不知道剑侠大人有多强吗?她都能想到的事,大人又怎么可能想不到呢?
李昼差点就伸手去接扇子了,染血后的扇子红得还挺好看,扇面上多了许多精美神秘的花纹,完全吸引了她的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