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衣本就心虚,被吓得舌头都不利索了:“你不至于吧……你你你叫这么多人想干嘛?”
谢却山回头看她,面上蒙了一层阴影,声音如修罗般冷漠:“还敢偷我的东西,是没长记性吗?”
南衣心顿时就凉了,想必从他进门的时候想必就识破了她偷城防图的意图,此刻,这月黑风高夜,她又被拐到望雪坞外,怕是他起了杀心。
南衣扑通一声就跪下了,涕泪交流:“我不敢了公子,求你别杀我。”
“杀人不过头点地,”谢却山垂眸看她,“太便宜你了。”
南衣一惊,颤抖起来:“全,全尸都不留吗?”
“再有下次,就不留了。”
再有下次?那这次……?
南衣刚想松一口气,下一瞬听到谢却山吐出毫无情感的一个字——
“打。”
黑衣人立刻朝南衣一拥而上。
……
这可真是字面意义上的给一颗糖再给一个大巴掌啊。
南衣结结实实地挨了几拳,全凭本能、连滚带爬地躲了几招,此刻她心里还有一点点侥幸,哀求地看向谢却山,但谢却山站在人群外,神情冰冷。
“打死为止。”
这句话一出,南衣再也不敢有任何侥幸,她直接撒腿就跑,巨大的求生欲促使下,她竟灵活地连过几人,抓着一个空隙就冲出了小巷。
街头更声响起,已经是三更了。城中屋宅大多沉寂在暗夜里,街上看不见一个行人。
南衣也不敢往大路上跑,只敢往小巷里钻,生怕会遇上巡逻的兵士。岐军入城后城中实行宵禁,被官兵抓到就说不清了。
可不管她怎么机灵地甩走身后追兵,他们总会神奇地追上她,却总是保持着一段距离,像是戏弄她似的,把她往各种角落里赶。
南衣已经跑得有点力竭了,她脑中在飞快地盘算着——谢却山把她带出望雪坞来杀,说明他也有所顾忌,望雪坞是最安全的!
她必须得想办法找到路回家。
想到这里,南衣就有了方向,她爬上附近稍高一些的建筑,瞄定了望雪坞的方向,想直接屋顶上穿过去,但很快就被迎面赶来的黑衣人堵住了路。
她又被迫跳回到暗巷中,继续跟追兵们打游击战。
……
天光微亮的时候,南衣才筋疲力尽地逃回了望雪坞。
一身臭汗的她也不敢惊动女使,自己烧了些热水洗澡,竟直接泡在浴桶里睡着了。
第二天日上三竿,浴桶里的水已经凉透了,南衣迷迷糊糊感觉到身下的凉意,才悠悠转醒。她刚想起身,一抬眼猛地看到谢却山就站在浴桶前。
她连忙钻回去,恐惧地看着谢却山。
谢却山的语气平静却又阴森:“你怎么敢回来的?”
南衣还想开口狡辩,但是谢却山已经抽出了袖中的匕首。
“你觉得我不敢杀你吗?”
一道寒光闪过,匕首抹过她的脖颈,南衣张了张口,想说的话哽在喉间,再也说不出口。浴桶里的水被鲜血染得通红……
第29章
求生机
南衣猛地惊醒,这才真的醒了过来。摸摸脖子,毫无异样,看看身下,还是那桶凉透了的水,并无任何血色。
南衣这才确定,自己只是做了一个噩梦。
但无事发生,不就说明谢却山放过她了吗?南衣看着身上的瘀青,若有所思……其实昨晚的黑衣人,下手都不算重。
也许,谢却山只是想惩罚她一下?南衣胡乱猜测着,但心中渐渐明晰,自己应该是逃过一劫了。
她起身更衣,思索片刻后,决定去找谢穗安。
谢穗安被软禁在房中,整个人蔫了吧唧地躺在床上。
“六妹妹。”
听到南衣的声音,谢穗安一骨碌从床上爬起来。
她昨晚跟自己亲娘已经吵得不想吵了,她跟陆锦绣说家国大义,陆锦绣跟她说你翅膀硬了,她跟陆锦绣说三叔高义,陆锦绣却说你一个女孩子家不安分守己以后要嫁不出去。
实在牛头不对马嘴,难以沟通。
这会总算来了个自己人,谢穗安人都精神起来了,急切地握着南衣的手。
“嫂嫂,外面的情况已经很糟糕了。”
南衣经常觉得,比起谢却山的不动声色,谢穗安的喜怒太过写在脸上,脑子又是一根筋,有时候给人一种过家家的错觉,但她的武功实在是高超,一颗心又太过赤诚,即便沥都府变成战场,你都毫不怀疑谢穗安会策马持枪冲在第一个。
“小六,你别急,你同我详细讲讲。”南衣想套点话,谢穗安虽然被关在房间里,但她的情报应当不会断。
“完颜骏——就是昨天带着令福帝姬入城的那个岐人,他是大岐丞相韩先旺的亲弟弟,可以说是韩先旺最信任的人。他这次来沥都府,其实是为了船舶司——这么说吧,沥都府被岐人还算和平地占领,他们想用怀柔政策收服知府、结交我们谢家,都是为了船舶司。”
“他们想要龙骨船?”
“对。”
南衣这会儿才想明白,鹘沙唱白脸,对沥都府上下施压,手段铁血残暴,引发民愤,文人口诛笔伐,船舶司罢工拒绝造船,汉人与岐人的关系恶化到极点。
而这时候完颜骏入城唱红脸,他只要稍稍施恩,就显得岐人宽厚大度,又有令福帝姬在身侧,便更能收买人心。
而三叔,就是岐人手上的一枚棋子,折磨他能激起众人愤怒,放过他能让众人感恩戴德,几番来回,岐人便能轻而易举换取一些利于他们的条件。
谢穗安眉目沉重地道:“所以三叔必须救回来,否则船舶司会受岐人掣肘,最后不得已妥协为他们造船。”
“小六,你被关在房中,这些是怎么知道的?”
“嫂嫂,你还记得花朝阁宴上看到的那个歌姬吗?她叫长嫣,是我在秉烛司之中的联络人,这些信息都是她传递给我的。旁人我不敢说,但长嫣一定不会是内奸,我们的行动,她亦能帮衬一二。”
南衣点点头,那歌姬果然也是秉烛司的,她没有猜错。知道谢穗安在外头还有可靠的帮手,她心中也稍稍有了底。
她得帮谢穗安救出三叔,这样谢穗安才能腾出手来帮她。
南衣把谢穗安拉到书桌前,要她帮自己磨墨。她就着自己的记忆,画出了半幅城防图。
她的天赋便在于过目不忘,即便昨晚只是匆匆在暗中看了一眼,但所看到的部分,她都记下了。
虽然南衣的画技极其蹩脚,不过谢穗安对沥都府十分熟悉,稍稍理解一番,就能看懂南衣在画什么。
谢穗安十分惊讶:“嫂嫂,你是怎么拿到城防图的?”
“剩下还有一半,我想办法去谢却山那里偷看来。不过这个任务完成之后,我要六妹妹帮我做一件事。”
“嫂嫂尽管说。”
“沥都府本不是我要停留的地方,只是没想到谢大哥忽然病逝,一切的计划都被打乱了。我本是金陵秉烛司的一员,我需要回金陵,但我如今被困在谢家……”
南衣是经过深思熟虑,才决定去金陵的。
她之前初生牛犊不怕虎,还大言不惭地要北上去找章月回,但经过这一番番的波折,她才看清了以自己微薄的力量,根本无法对抗这个世道。
她要去一个安全的地方先安身,再慢慢寻找章月回,而新朝廷所在的金陵一定是当下最安全的地方。
谢穗安稍稍沉思,便一口应承下来:“这不难,谢家如今都是妇人,只要瞒过谢却山的眼睛就行了,我会办妥此事的。”
“还有,我的身份不能被任何人知道,包括长嫣。”
——
午后,南衣便去敲了谢却山的门。
为了防止他动杀心,这次她是从正门进去的,她得让谢家人看到,她去找了谢却山,如果她横死了,那一定就是谢却山做的。
谢却山开了门,午后的阳光倾泻在他身上。他也不邀请南衣进去,也不着急开口,就这么看着她。
看到他这番模样,虽然他什么都没有说,但南衣心里那种奇怪的感觉更加确定了——他不会杀她。
南衣深吸一口气,开门见山,单刀直入:“你给我看一眼城防图,我让你再揍一顿,今天晚上,我绝对不跑。”
尽管对她的所有行为都了如指掌,但这番话还是让谢却山稍稍错愕了一下。他上下打量了她一眼。
“为什么?”
“秉烛司中人极其擅长隐藏,用各种不同的身份伪装成普通人藏在沥都府里,正好谢小六说秉烛司的内应正在谋划救三叔,所以我得帮他们偷城防图,他们才会尽快开始行动,这不就能帮公子您逼出他们,将他们一网打尽吗!”
南衣说得煞有其事,满脸写着为您办事的忠心。
谢却山笑:“你在教我做事?”
南衣怯了一下,语气弱了下去:“我没有……我怕公子不信任我,我这才着急向公子表达忠心。”
“我若不信任你,怎么会让你活到现在?”
呵,他怕是从来都没信过她吧,只是自信她的把戏威胁不到他而已。他就是一个喜欢把人玩弄于股掌之间、喜欢看人上蹿下跳的疯子。
脸上还是挤出笑容:“多谢公子的信任!既然公子信任我,那是不是不用揍我了,直接给我看一眼城防图呗?”
“你是在让我做你的共谋?”
……左右怎么说都是不对,他到底要怎么样?!
南衣讪笑:“小人不敢。”
谢却山煞有其事地道:“偷看只能是你的个人行为,若是被发现了,就要接受惩罚,否则我就成了你的共谋,这会给我带来麻烦。”
南衣咬牙切齿:“那今晚还是老地方?”
谢却山如沐春风地点点头。
——
是夜,万籁俱寂。
南衣独自一人轻车熟路地来到那条暗巷之中。她看起来有点臃肿,前胸后背、膝盖、手臂处都绑了厚厚的软垫,为的就是一会挨揍的时候能少吃点力。
但暗巷之中却没有人。南衣左等右等,等得都有些困惑了,难道是谢却山只是在戏弄她?
忽然,黑暗中传来破空之声,南衣警惕地抬头,一支流矢擦着她的耳边射过,钉入地中。
南衣瞪大了眼睛,连忙警惕地贴墙,下一秒,漫天的飞箭就朝暗巷射了过来。
这哪里是挨揍,这是要她命啊!
——你不仁,就别怪我不义了。南衣毫不犹豫地拔腿就跑。
她身上绑着各种软垫,极大地限制了她的动作,她不得不一边跑一边扔掉身上的累赘。
……又是一夜猫追老鼠的游戏,凶险升级。
第30章
共谋划
第二日凌晨,天幕还阴沉着,东方才将将亮,南衣筋疲力尽地回到望雪坞,连着两夜如此折腾,浑身都好似散架了一般。
谢却山坐在房中等她,见她进来,懒懒地打了个哈欠。
“再不回来,鸡都要打鸣了。”
南衣累得顾不上行礼,直接端起水壶咣咣灌水,终于恢复了一些说话的力气,满脸怨气地看向谢却山。
“你是要弄死我吗?”
“你不是也没死吗?”
南衣咬牙切齿地将一支箭头扔到谢却山身上。逃到最后的时候她才想起来捡一枚箭头观察一下,果然,箭头是钝的。如果她早些发现,就站在原地任他们射好了。
“我要被你折腾死了。”
南衣几乎是扑到榻上的,像死人一样直挺挺地躺着,全然忘了要在谢却山面前做小伏低。当她确定他不会杀她的时候,她就会露出未经驯化的放肆,一分力气都不会多出去。
谢却山从袖中掏出一卷羊皮纸,敲了下南衣的脑袋。
“不想看了?”
南衣艰难地爬回起来。
“看!”
谢却山展开城防图,不过眨眼的功夫,就收了回去。
“你还真就给我看一眼啊?!”
“我素来言而有信。”
南衣无语地倒了回去,懒得再搭理谢却山。
谢却山起身离开:“谢小六订好计划后,来告诉我。”
南衣心里腹诽:“我如实告诉你就有鬼了。”但嘴上还是乖巧地应了一声:“知道了。”
谢却山已经走到门口了,仿佛能看穿她似的,又回头看了南衣一眼。
“若是被我发现你在说谎,你就死定了。”
南衣心里还是咯噔了一下。
——得想个办法,对谢却山说的又是实话,又能保谢穗安顺利行动。
……
拿到了完整的城防图后,谢穗安有点傻眼了。岐人布置在城墙上的兵力远超出她的想象。
“这怎么杀得进去……”谢穗安苦恼地挠挠脑袋。
南衣差点失声叫出来:“你原来的计划就是杀进去?”
“对啊。”谢穗安回答得理所当然。
南衣以为谢穗安早就有了高明的后招,只要城防图一到位,就能立刻开始行动,没想到谢穗安一如既往地贯彻了她的莽夫性子。
她的计划就是拿城防图,找出岐人守卫的疏漏之处然后杀进去,事到临头才发现有多难。
谢铸就悬在城头最显眼的位置,要在众目睽睽之下营救他,城墙是必争之地。岐人就等着大鱼咬钩呢,自然在城墙上守得滴水不漏,几乎找不出一点死角。
由于内奸还未除,除了长嫣,谢穗安不敢调用秉烛司其他人手,可要真的单枪匹马对抗城墙上的伏兵,难如登天。可就算是集结秉烛司的死士硬碰硬,也未必有胜算。
谢穗安抓抓头发,心虚地嘟哝道:“大哥去世,三叔又被抓,现在秉烛司没有首领,大家行事都没有章法,我更不是一个拿主意的人——嫂嫂,你一定有好主意吧?”
南衣一个头比三个大,她就是个滥竽充数的,哪来什么好主意。
两个人大眼瞪小眼。
屋里安静下来的时候,能听到外头有水滴砸下来的声音。
南衣探出头去,才看到屋檐上的冰棱在融化。她忽然有了灵感,若有所思道:“要说守卫,也不是完全没有死角。”
谢穗安好奇地抬头:“死角在哪里?”
“城洞里。”
谢穗安手里的笔停了下来。
“城洞的出入口只有正常的排查守卫,因为大家都认为,要救人就只能上城墙,但我们也许可以在城墙下救人?”
“不上城墙,怎么把三叔救下来呢?”
南衣顿了顿,正好有一滴融化的冰水坠落下来,发出清脆的滴答声。
“让他掉下来。”南衣笃定地回答。
谢穗安虽然脑子一根筋,但也是聪慧的,一点就通,她脸上露出极其惊喜的笑容:“嫂嫂这招高明!”
“但是还有一个问题——你怎么从这个房间里离开?谢却山可时刻盯着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