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夭抿唇，像是因为沈柠脸上的无语和嫌弃而感到伤心，然后不发一语带人出去……将沈柠一行人锁在了船舱里。
慕夭并未有分毫苛待沈柠，让人送来的衣食明显都是精心准备的，知道沈柠身边的人受伤，就连药材都给她准备了，可以说完全是将沈柠一行人奉为上宾。
除了不能自由行动……
顺风顺水，很快船只便接近京城，也到了慕夭信上要萧南谌孤身赴约的日子。
沈柠被带下船上了马车。
马车缓缓驶向普陀山脚下，车厢里，慕夭静静看着沈柠：“若是当初柠柠没有进京，没有搅和进这些事情里该多好……就留在平宁县，做个小小的富贵闲人……”
沈柠苦笑：“一辈子躲在犄角旮旯，活着不能张开手脚，畏畏缩缩小心翼翼的，可能也活得挺没劲儿，人这一辈子谁也不知道会如何，又何必去后悔已经发生的事情。”
慕夭笑了：“柠柠总是与旁人不同，好多人都只想要活着便好，哪怕……不人不鬼，只要能活着，可柠柠是想好好活着。”
顿了顿，他低声说：“柠柠想好好活着，也想让别人好好活着……这样好的柠柠，天下不该被那些人抢来抢去……该交给你才对呢。”
沈柠哑然失笑：“我倒没那么大的野心，毕竟我连自已都管不好，整日疲于奔命，如今更是身陷囹圄，还谈什么天下。”
慕夭却是认真看着她：“就是该给柠柠的……”
沈柠举手投降：“好好好，你说什么便是什么。”
跟个神经病较什么真呢！
片刻后，马车停下来……沈柠被慕夭一只手抱起飞身跃下马车，有人显露身形：“教主，已经清场，确认没有埋伏。”
慕夭抬抬手，那人又瞬间隐去身形。
“定王殿下快到了……真是舍不得将柠柠还给他啊。”
说完，慕夭忽然道：“不然我带柠柠离开吧……我们寻个山清水秀的地方躲起来，就再也不用理会这些了，到那时，我什么都听柠柠的，再也不惹你生气了，好不好？”
慕夭认真说：“柠柠喜欢种地，我很会种地的……若是你还想做生意，我给你当伙计，好不好？”
沈柠若有所思后点点头：“好，那我们现在就走吧。”
慕夭抿唇看着她，然后倏地笑了：“柠柠太坏了，想骗我离开。”
沈柠：……
“不过我当真了。”
慕夭说：“柠柠刚说好，便是答应我了，等到那日到来……”
“你可能等不到那日了。”
一道冰冷的声音响起，与此同时，凛冽寒芒隔空劈向慕夭。
萧南谌到了……二话不说直接拔剑：“放开她！”
慕夭倏然间揽着沈柠向后飞掠，下一瞬，周遭埋伏的天心教众露头，齐刷刷朝萧南谌攻了过去。
可几乎是同一时间，沈柠身后方向，数道人影飞掠而至。
居然是伤势还没痊愈的元月等人，萧南瑢身边的言奴与侍书也在其中。
“二殿下的人趁天心教众离开大半后救我们脱身，令我们来帮小姐。”
二月匆匆说完，直接挥剑攻向慕夭……顷刻间，两边战作一团。
慕夭神情冰冷，一只手挟持着沈柠，另一只手居然还能与萧南谌打个胜负难分。
也是萧南谌左右被几名武功高强的天心教众牵制着……可他几乎不理会往他身上袭来的攻势，一双眼只看着沈柠，劈向慕夭的剑锋招招杀机凛冽。
眼见慕夭逐渐落了下风，沈柠毫无预兆动了。
玄身猛地扭头，长发甩出……发尾处的针芒带着幽蓝毒光划向慕夭。
慕夭连忙后仰避开，沈柠则是趁机猛地拧身想要挣脱……可刚一动，就被慕夭死死钳住手腕。
然而，沈柠根本不管自已的胳膊会如何，大力往外挣扎……嘎嘣一声，手臂传来剧痛，她的面色瞬间发白，几乎是同一时间，慕夭神情微变，竟是不顾人质脱手的后果，倏然松开手生怕自已再伤到沈柠。
电光石火间，沈柠被萧南谌一把揽进怀里，与此同时，反手一剑挑翻数名天心教众。
元月等人这些日子养精蓄锐伤势已经恢复许多，虽未痊愈但一时片刻还是能支撑的。
在船上时他们一直按沈柠所说扮猪吃老虎装作伤重难行的模样……如今乍一动手，再加上二皇子萧南瑢的人，竟是逐渐将慕夭一行人压入下风。
眼见原本利用沈柠来杀萧南谌的计划就要落空，慕夭一边狼狈抵抗一边扬声道：“还在看戏……再不出来本教主不伺候了！”
沈柠蓦然回头，下一瞬，就见密林深处掠出数道身影，漆黑的劲装几乎与密林中的幽暗融为一体，窄长绣春刀从披风之下探出凛冽寒芒，映出一双双杀机凛然的眼。
即便乔装，却轻易就能察觉到，这些人是锦衣卫！
而紧随那些锦衣卫之后的，是沈柠无比熟悉的人：徐之翊。
对上沈柠愕然的视线，徐之翊扯了扯嘴角：“久别重逢，本不愿以这种方式，奈何这位天心教主太没用了些，徐某只好自已动手了。”
萧南谌冷冷看着他：“所以，老师与他们是同谋？”
徐之翊失笑：“这种时候还要叫老师吗殿下？可惜，叫老师也没用了。”
话音落下，徐之翊冷了面色，手指微抬：“送定王上路。”
数道鬼魅般的身影凌厉至极，直直朝萧南谌这边围扑过来……
沈柠扭头看了眼萧南谌，萧南谌直接低头在她额头落下一吻，抱着她飞身后掠，也是这个时候，无数道黑影像蝙蝠又像是鬼魅，从山腰飞掠下来，像是数道漆黑锋利的箭矢，密密麻麻刺进山林中。
长宁卫！
萧南谌带了人来。
徐之翊抬头皱眉看向慕夭：“你不是清了场？”
慕夭露出堪称诡秘的微笑，闪身后掠逃离包围圈，瞬间就消失在林子里……
螳螂捕蝉，却没想到蝉竟然摇身一变成了黄雀！
徐之翊带来的人堪称身手高强，然而，整片山林中隐藏无数长宁卫，普陀山下更是被封宁铁骑已经封的滴水不漏，便是只苍蝇都插翅难逃。
徐之翊的人来势汹汹却很快露出颓势……几个人护着他想要带他离开，可还没飞掠出去多远，嗖得一声，徐之翊就被一道箭矢刺穿肩背。
轰然坠落，回头，就看到沈柠缓缓收起弓箭。
直到这一瞬，徐之翊竟然还能笑出来……
抹掉唇角血迹，他勾唇啧了声：“今日终于报了射你几箭的仇了……怎么样，很快意吧？”
沈柠神情紧绷：“你为何要这样做？犯上作乱与你有什么好处吗？”
“当然有了。”
徐之翊笑了笑，逃不掉了索性也不逃，靠到旁边的树上无奈叹气：“果真是无论什么阴谋，在绝对的力量面前都不够看……你们真是夫唱妇随演的一出好戏……怕是刚出北海府你们就已经联络上了吧。”
沈柠没有理他，也没打算给他答疑。
徐之翊看到她冷冰冰的模样，倏地又笑了：“还是定王殿下这般果决狠戾的人才能成大事……连自已心爱的女人都能拿来做饵，徐某输得不冤，心服口服。”
萧南谌神情漠然：“指挥使又何必挑拨离间，沈柠是北海王，不是会躲在我后院遮风避雨的金丝雀……我从未想过将她藏于羽翼之下。”
徐之翊扯了扯嘴角，未置可否。
萧南谌一只手紧紧挽着沈柠的手，另一只手持剑，剑尖还有血迹在不断滴落：“将指挥使大人带回去。”
“是！”
很快，锦衣卫指挥使、那位徐家三爷徐之翊勾结天心教意图刺杀定王萧南谌的事情就在朝中传开了。
所有人都被惊到了……
那可是徐三爷，便是混吃等死也能享受顶级富贵的徐家眼珠子，他勾结天心教，图什么？
难道图自已可以死的早，或许还能再捎带上徐家的人？
他为什么要做这种莫名其妙自掘坟墓的事情？
“为什么？”
徐之翊已经被除了官服，跪在地上，冲上首面色铁青的嘉平帝告罪。
“臣辜负圣恩，实乃罪不容赦……然微臣深受皇后娘娘恩德，娘娘对微臣言道定王居心叵测，意图篡权，令微臣铲奸除恶，是以微臣才不得不行此大逆不道之举……”
一句话，包括嘉平帝在内所有人都傻眼了。
皇后指使？皇后要杀亲生儿子？
沈柠不因为皇后要杀萧南谌而诧异，她吃惊的是徐之翊的行为……原本她还在想，以这只狐狸的脑瓜子，他便是被擒，也必定不会坐以待毙。
可没想到，他居然就这么认了罪！
更没想到的是，还供出了皇后……
他想做什么？
或许是沈柠的神情太过惊愕，她看到，徐之翊居然趁着周围一众人惊落眼球的时候，十分放肆的冲她迅速眨了下眼。
便是已经被剥去外袍带上枷锁，却依旧是一副浑不在意的轻佻模样……
嘉平帝坐在御案后，面色铁青一片。
旁边，阁老徐纪沉声开口：“逆子，你已是罪不容诛，还敢大放厥词胡乱攀咬……”
徐之翊看着自已的父亲：“徐阁老，罪臣所言，字字属实。”
一句“徐阁老”的称呼让在朝堂上呼风唤雨惯了的阁老徐纪心中蓦然沉了下去。
他猛地意识到，这个儿子在将自已与徐家割裂……如今只有依靠徐家他或许还能博得一丝生机。
可他却在与徐家割裂！
他想做什么？
这件事发生的太过突然，没有任何征兆，以至于徐阁老一时之间都寻不到转圜之法。
上首，嘉平帝沉沉出声：“将皇后请来。”
请过来，与徐之翊……当堂对峙……
289
只有萧南谌能替她说话了
没过多久，卫皇后到了。
事关重大，场中其实没有太多人，嘉平帝、苦主萧南谌与沈柠，阁老徐纪以及与沈柠一同返京的二皇子……除此之外，再无旁人。
卫皇后走进殿内时，面色难看到了极致。
事发太过突然，她甚至根本不知道到底是怎么回事！
她这次并未让徐之翊做什么，完全是徐之翊自作主张！
可他为何要如此？
徐之翊曾经是卫皇后隐藏在暗中的一把剑……当初萧南谌生死不明流落平宁时，便是她派徐之翊前去查看。
徐之翊也的确差点成事……
之后几次替她办事也都忠心耿耿从无错漏，可今日之事究竟是为何？
卫皇后总觉得有什么东西脱离了掌控，却理不出个头绪来。
可她知道她不能躲……也无需躲。
区区一个徐家小子，她只要咬死不肯承认，他又能如何？
进了殿内，卫皇后朗声朝嘉平帝行礼，场中其余人自然也要向她行礼。
萧南谌与沈柠站在一处，静静看着自已的亲生母亲，心中一片冰凉透骨。
嘉平帝沉声开口：“皇后，徐之翊说，是受你指使去杀老七的，你作何解释？”
卫皇后倏地抬头，满脸惊愕：“这……陛下，这样荒谬的指控，臣妾不明白自已为何要来对峙？”
她指向萧南谌：“老七是臣妾肚子里生出来的，是臣妾的亲生儿子，臣妾莫非是疯了吗，为何要杀自已的亲生儿子……陛下，徐之翊居心叵测且与天心教有勾结，定是为了扰乱朝堂后宫，陛下万万不可被他蒙蔽……”
仿佛越说越愤怒，卫皇后满面怒容：“臣妾堂堂皇后，竟要因为这般滑稽可笑的攀咬而与人对峙，陛下……若是陛下心中对臣妾存疑，便索性将臣妾定罪发落即可，也好过让臣妾来应对这样没头没脑莫名其妙的指控，平白受辱！”
殿内一片死寂，因为卫皇后的怒意，旁人都没敢出声。
半晌，嘉平帝沉声开口：“所以，不是你？”
卫皇后咬牙直接跪下：“请陛下明鉴。”
嘉平帝深深看了眼卫皇后，然后看向徐之翊：“徐之翊，你又作何解释？刺杀皇子已是死罪，若是你诬陷攀咬皇后……更是罪不容诛，你是想被腰斩吗？”
听到“腰斩”两字，徐阁老身形晃了晃。
下方，徐之翊冲卫皇后大声喊冤：“皇后娘娘，罪臣都是奉您口谕行事……也是您将天心教的人交到罪臣手中，更是您亲口允诺罪臣，若是事发，一切您自会应对，若非如此，罪臣又何必冒死做这掉脑袋的事，娘娘，您怎可出尔反尔？”
卫皇后怒喝：“一派胡言，本宫乃一国皇后，太子生母，为何要去勾结反教，莫非本宫是疯了不成？”
说完，卫皇后指着徐之翊冲嘉平帝厉声道：“陛下，徐之翊实在居心叵测信口开河，臣妾担心他别有所谋，还请陛下明鉴，即刻将他问罪……”
“皇后娘娘，您竟要杀我？”
徐之翊急声惊怒道：“罪臣对您忠心耿耿……”
“闭嘴！”
卫皇后怒不可遏：“陛下，以徐家的出身与地位，徐之翊有什么理由投靠臣妾替臣妾做这些掉脑袋的事情，他所图为何？这根本说不通……他完全是在攀咬诬陷臣妾！”
嘉平帝闭眼深吸了口气，放在案上的手微微颤抖，分明在强自忍耐着什么。
这时，所有人就听到，徐之翊缓声开口：“因为皇后娘娘手中握着徐家的把柄……能让整个徐家倾覆的把柄，所以罪臣才不得不投靠皇后娘娘，听命于她。”
卫皇后蓦然语滞，唰的扭头，惊怒之余，看着徐之翊的眼神充满震惊与不敢置信。
这个人疯了不成？
他一定是疯了，否则，他怎会连整个徐家的安危都弃之不顾……他想做什么，究竟想做什么？
上首，嘉平帝蓦然抬眼，眼中带着少见的冷芒：“是何把柄？”
不料，徐之翊却不肯说了：“罪臣死不足惜，只是，罪臣宁肯千刀万剐却也不想连累族人……这个把柄罪臣绝不会吐露半分，但至于皇后娘娘所作所为，罪臣有证据可以呈上。”
卫皇后整个人都紧绷成一片，如坠冰窟。
下一瞬，嘉平帝沉声开口：“证据何在？”
徐之翊看了眼卫皇后，不着痕迹勾了勾唇角，然后扬声开口。
“皇后娘娘勾结天心教，故意放天心教进行宫行刺在先，命辽东关都指挥使陈年带兵围剿谋杀北海王与二皇子在后……以及此次令罪臣刺杀定王殿下等等……所有证据，一应俱全，证据就在……陛下可派亲信之人前往。”
徐之翊看向皇后：“罪臣有理由认为，皇后娘娘因定王功高且受陛下宠爱，为稳固太子地位而不惜谋杀亲子，以及私养反教意图祸乱朝纲……”
徐之翊每说一句，卫皇后的面色就愈发苍白一分。
上首，嘉平帝声音已经变得嘶哑：“徐之翊，你说受皇后手中把柄要挟，才会替她做事，那如今你这般不管不顾，就不怕她手中的把柄了？”
徐之翊扯了扯嘴角：“陛下，因为罪臣知道，越是到了这般地步，皇后娘娘反而越不会将那件事撕开，那也是她的倚仗呢……以前罪臣想与家人都好好活着，不得不受制于皇后娘娘，可如今罪臣落到如此地步，便也没什么好怕的了……”
他笑了笑：“既然皇后娘娘出尔反尔弃臣于不顾，左右都是死，那罪臣又何必继续替她隐瞒。”
卫皇后几乎已经控制不住自已的表情，伸手指着徐之翊，怒极喝骂：“一派胡言，一派胡言，陛下……陛下，此子居心叵测故意引起朝堂后宫混乱，还请速速将此贼子处死免除祸端啊陛下！”
这么多年了，卫皇后早已习惯了事事握于掌中，又笃定了自已拿捏着这些人的把柄，他们便是无论如何也不敢反水，却不想，毫无预兆的，一切就被捅到了御前。
直到此刻，卫皇后都还来不及想清楚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徐之翊一直对她忠心耿耿，为何毫无预兆背叛她……
事发突然又少见的失控让卫皇后心中一片慌乱，根本没机会做出应对之举，只能这般被当面指控。
她如今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杀了徐之翊！
杀了这个狼子野心的东西！
然而下一瞬，卫皇后就对上了徐之翊讳莫如深的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