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离宴会厅的位置很远,到达的时候已经是下午。
驰明舟带着枫眠下车,两人相伴往前走去,一进门,枫眠便感觉到无数道视线落在他们的身上,有人谄媚的唤道,“驰董!”
枫眠抬眸看过去,看到迎面走来几个约摸着四十多岁的男人,各个西装革履,打眼一看就知道是生意场上的老油条,但是在驰明舟面前,皆是巴结的意味。
驰明舟游刃有余的应付着几人的寒暄,有意无意的将枫眠往自己身边拽了拽。
有人收回思绪,看向枫眠,眼神里带着赤裸裸的打量。
枫眠一身与驰明舟同色系的礼服,英姿挺拔,面庞清隽,有些削瘦,无形中透露着几分拒人的清冷感。
驰明舟身边的助理他们是见过的,但是两人关系明显不一般,且枫眠已经许久没有出席这种场合过,对他们而言是个生面孔。
那人斟酌着问道,“驰董,这位是……”
驰明舟淡淡一笑,大大方方的牵起枫眠的手,说道,“他叫枫眠,这是我恋人,过几个月我们的婚礼,各位记得来捧场。”
话音落下,面前几人的眼中难言震惊,复杂的看着枫眠,眼神里的探究几乎压制不住。
驰明舟不近美色,已经三十好几,却还未婚,甚至一点绯色传闻都没有,上赶着想要联姻的家族数不胜数,时而应酬时,不少往前送美人的,也一个都没收,结果一转眼,驰明舟竟然要结婚了,而且之前一点风声都没传出来,任谁都忍不住好奇枫眠的身份。
仅仅是僵持几秒就回过神,几人尴尬的扯了扯嘴角,寒暄道,“到时候一定到场,难怪大老远一看二位就觉得登对。”
驰明舟环着枫眠的腰,刻意在众人面前表现出亲密的样子。
“我们已经在一起很多年了。”
被他抱着,枫眠浑身紧绷,满脸都写着不自在,没有半点要迎合的样子,甚至就连一个笑脸都不愿意给。
这一幕怎么看怎么别扭,像是驰明舟上赶着追捧,周围几人看在眼里,谁也不敢说。
角落里一道视线直直的盯着枫眠身上,枫眠后知后觉的感受到,回眸看去,看到角落里一个约摸着二十左右青年的身影。
青年直直看着他,两人四目相对片刻,青年便收回了视线,似乎只是无意而已。
枫眠没有多想什么。
他不想与驰明舟这样抱着,他找了个借口,说道,“我想出去透透风。”
驰明舟俯在他的耳边,低声道,“可以忍一忍吗?过几分钟我就带你回家。”
枫眠没有说话,但是面上明显看得出不满。
驰明舟犹豫了一会儿,只好无奈的放手。
“一会儿我给你发消息,记得回来,别走太远。”
礼服的扣子就是定位器,枫眠逃不了。
枫眠点点头,一个人抬脚离开宴会厅。
枫眠看着眼前陌生的地方,一时间有些发懵,一个人往楼上走,稀里糊涂来到了天台。
隔一会儿的功夫,外面竟然已经黑下来了,脚下车水马龙,城市的繁华尽收眼底,但是枫眠却感受不到一丁点的真实感。
他站在天台边缘往楼下看,一时有些出神。
夜风有些凉,吹得枫眠身上衣服都在猎猎作响,枫眠削瘦的身体站在那里,摇摇欲坠,风再大一点似乎都可以将人直接吹下去。
“你在想什么?”
一道声音在身侧响起,枫眠没有转头,只是呢喃着回答道,“想跳下去。”
跳下去就不用再维持这样的生活,就不用日日面对讨厌的人,不用面对莫名出现的三个小生命化为的枷锁。
跳下去就可以远离一切痛苦。
胳膊被人一把握住,枫眠转而看过去,看到了之前一直盯着自己看的那个青年。
枫眠直直的盯着他,眼神里没有意外之类的情绪,平静的模样像是已经变得麻木。
青年盯着他许久,犹豫着开口,“你还记得我吗?”
枫眠反问道,“你觉得我记得你吗?”
面前的人很年轻,像是刚从大学毕业一样,但是身上却没有一点初入社会的青涩。
枫眠的套话青年听得出来,青年无奈苦笑一声,“什么都不记得了,嫂子……不对,我应该是叫你小婶更贴切一些。”
枫眠听不懂这个人在说什么,每一句话都莫名其妙,他也懒得去多想。
青年自顾自的说道,“我叫驰煜。”
驰煜目光灼灼的盯着枫眠,枫眠听见他的名字也没有什么反应,只是淡淡嗯了一声。
驰煜不依不饶的说道,“重复一遍我的名字。”
枫眠淡淡道,“驰煜。”
驰煜扯了扯嘴角,抬手揉了揉他的头发,
轻声道,“真乖。”
虽然离开驰家很久,但是枫眠的动向他一直有再查,枫眠所有进医院的记录他都知晓,不过是一年不见,没想到如今竟然已经物是人非。
驰煜笑着看枫眠,“我们以前认识的。”
枫眠嗯了一声,对以前的事并不感兴趣。
驰煜自顾自的说道,“我是你前男友。”
话音落下,枫眠愣了片刻,面色复杂的看着他。
不是刚才还叫他小婶?
驰煜没有多解释的意思,他突然转移话题,自然的像是相识已久的朋友。
“除了想死的念头以外,你有没有对活下去之类的念想?”
枫眠摇摇头,“没有。”
驰煜眉峰一挑,笑着道,“别这么悲观,你就不想家吗?”
枫眠听见他的话,微微低下头,眼神都变得有些许落寞。
夜风拂过,吹动额前的碎发,将眼底的神色遮掩得模糊不清。
枫眠唇瓣轻启,呢喃道,“我没有家了。”
没有人要他……
驰煜淡淡一笑,“重新来一次,有一个幸福的家,一家三口,过着普通平凡的生活,你想不想要那样?”
枫眠苦涩的扯了扯嘴角,“从这里跳下去,下辈子或许会有。”
驰煜道,“不用,我可以帮你。”
枫眠不解的看着他,“什么意思?”
驰煜没说话,只是静静的看着他。
……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驰明舟应付的差不多也不见枫眠回来。
驰明舟不禁喃喃自语,“一个人跑哪去了……”
他拿出手机,看着上面的定位,一步一步追过去。
枫眠的位置距离他不是很远,他随着导航来到天台,唤道,“枫眠!”
天色已经很晚了,天台只有暖黄色的灯带照明,有些暗,视物都变得困难。
声音喊出去也不见一点回应。
驰明舟的脸色有些难看,“一点都不让人省心。”
他往前走几步,隐约看见地上有一抹人影,驰明舟心下一慌,连忙过去。
凑近一看,正是枫眠!
“枫眠!”
驰明舟匆匆将人抱起来,任由他怎么呼唤枫眠都没有反应,不是睡着了,更像是晕过去了。
枫眠浑身冰冷,面色惨白如纸。
出来不到半个小时的时间而已,突生的变故让驰明舟心都揪起来了似的。
第117章
枫眠去世
送到医院的时候推进抢救室,驰明舟站在手术室门外,听见诊断之后几乎以为自己出现了幻听。
“产后引起的急性白血病?”
驰明舟不可思议的重复道。
医生点点头。
“而且还引起了颅内出血,患者的情况很不乐观,您做好心理准备。”
驰明舟看着那跟自己不久之前看到的几乎一模一样的病危通知书出现在自己眼前的时候,腿都在发软。
他哆嗦着手签下字,眼底溢出泪光,“活下来的几率有多少?”
医生如实回答道,“很低。”
驰明舟的身体都在发抖,无尽的恐惧将自己笼罩,有一瞬间几乎以为自己坠入冰窟。
浑身刺骨的冷。
这一切发生的太过突然,他根本没有任何的反应机会,明明不久之前他们还亲吻相拥,还手牵着手站在那么多人面前,承认他们的关系,他还在幻想着未来枫眠会接受他,会一切朝着好的方向发展。
他深深盯着手术室的门,绝望如潮水一般迎面而来。
他到底还是留不住枫眠吗……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他从傍晚站到天色大亮,不断的面对着墙祈祷,用自己的所有去许愿,保枫眠平安。
他自以为自己拥有了一切,然而每一次站在手术室门前的时候,无尽的无力感似乎无时无刻都在提想着他,他什么都改变不了。
小时候的画面一幕幕在自己面前闪过,枫眠牵着他的手,幻想着他们离开孤儿院,生活在一起。
枫眠明明那么努力,拼命地去往上爬,可最终却落得这种下场。
他们之间不应该是这样的……
枫眠不应该受这些苦难……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驰明舟煎熬不已,直到将近中午,手术室的门打开了,驰明舟瞬间回神,匆匆朝着那边走过去。
枫眠的脸色虽然惨白如纸,但起码不是盖着白布的,驰明舟心中一喜。
那么多次的生死一线都撑过来了,这次必然也一样,哪里有人会二十多岁就去世的。
枫眠注定命不该绝!
他目光灼灼的看着医生,正要开口,结果医生的话,却仿若一把巨锤,砸碎了他心里所有的希望。
“我们尽力了,目前患者应该还有一些意识,可以听见声音,可以叫家属过来,跟病人说一说话吧。”
驰明舟怔楞在那里,就连神色都僵硬住了,“你……你说什么?”
医生坦诚道,“颅内出血,本身就有一定风险,急性白血病的死亡率很高,请节哀。”
“病人本身体质就不是很好,很有可能是因为免疫力下降所引起急性白血病。”
医生歉意的看着驰明舟,仅仅几句话,已经判定了枫眠的死亡。
从驰明舟春风得意的高调对外公布自己与枫眠关系,甚至即将办婚礼的时间,不过仅仅过了十几个小时,便要天人两隔。
驰明舟仿若一瞬间老了好几岁。
心电图的仪器再次连接到枫眠的身上,心电图上的起伏已经很微弱,医生没有再说什么或许有可能唤醒求生欲之类的话,只是默默退出病房,给他们独处的空间。
驰明舟颤抖的抬手摸了摸枫眠的脸,指尖下的肌肤微凉,已经感受不到活人的温度。
耳边心电图的“滴滴”声似乎都开始变得无力。
驰明舟深深看着面前的枫眠,恨不得将人生生刻在脑海里,一辈子也不忘记。
他的声音哽咽沙哑,“我到底还是留不住你吗?”
记忆里,枫眠上大学时候,将他堵在洗手间门外,认真的跟他解释一切,满眼期望的求他带着他离开的画面再一次浮上脑海。
每一次回想,他都恨不得掐死那时候恶毒的自己。
如果他当时牵住枫眠的手,带着枫眠离开,就不会有后来这么多心怀不轨的人接近枫眠,也不会给枫父枫母进一步伤害枫眠的机会,枫眠也不会稀里糊涂的吃下那种药,在一次又一次的恶化中崩溃迷茫,不会免疫力下降,不会出事的这么突然。
只要那一天,他抓住枫眠的手,说一句,他愿意带枫眠走,就一切都会好起来。
他们一家五口,也不至于用天人两隔的方式分离……
驰明舟不禁苦涩一笑,泪水浸红了眼眶。
“你为什么一辈子都过得这么苦?一定要离开我吗?不惜用死亡的方式吗?”
“眠眠,你不应该这样的,我替你受罪,我替你去死,你活下去
,好不好?眠眠?”
房间里唯有心电图的“滴滴”声音在他耳边响着,枫眠已经做不到回应。
本来已经以状元的身份进了好大学,前途光明,本来已经年纪轻轻,当上了管理层,迈入上流圈子,本来一切都那么完美,可如今年仅二十六岁……
驰明舟跪在病床边,哭到嘶哑,房间里被低沉压抑的死气笼罩着,几乎让人窒息。
“你不能这么对我,你怎么这么狠,我都已经打算好回去就定下来结婚的日子,已经想好了在哪里拍婚纱照,到时候孩子们也可以来为我们当花童,结果……结果……”
后面的话已经说不出来。
浑身血脉里都似乎生出无数荆棘,刺破血肉,痛到鲜血淋漓。
他拼命想看清枫眠的脸,然而眼前的泪水却怎么也擦不干净,执意将视线变得模糊,像是最后一眼都吝啬让他看一样。
一个人喃喃自言自语,他恨不得时间就此静止,永远留在这一刻,相处的时间再多一点,死神可以来的晚一点,不要带走他的爱人,然而心电图的起伏却在随着时间,变得越发微弱,驰明舟一遍又一遍忏悔也毫无用处。
“滴——!”
随着一声刺耳的长鸣,驰明舟愣住了,他直直的看着那已经变成一条直线的心跳,呼吸都屏住了,浑身都在发抖。
“枫眠!枫眠你醒醒!你他妈醒一醒!”
“这机器坏了,一定是坏了!妈的,乱响什么!”
“枫眠你不能睡,你不能睡!你看一看我,家里还有我们的孩子,你忘了吗?!你怎么就这么走了?枫眠!”
病房的门被推开,几个医生迅速走进来,立马将情绪激动地驰明舟拉到一边,对枫眠进行了抢救,一遍又一遍,瘦弱的身体被按到肋骨断裂,也依旧没有唤醒心跳。
驰明舟不信枫眠已经死了,逼着他们进行将近五个小时的抢救,直到胸腔都已经塌陷进去,医生才不得已结束了驰明舟近乎癫狂的要求。
死亡时间,凌晨的一点十七分。
枫眠短暂的二十几岁,在秋末彻底结束。
驰明舟一夜白头。
他直勾勾的盯着枫眠的尸体,泪水已经流干,只剩下无尽苍凉。
几个小时的抢救已经让枫眠不成样子,就连死都是不体面的。
清晨的时候,管家赶到医院里,看到这一幕不禁呼吸一滞,眼眶都有些发热。
驰明舟坐在病床边,头发已经半白,再看不出带着枫眠出门时候那副得意的模样。
两个人穿着定制的同色系西装革履,高调公布关系,然而仅仅不到一天的时间,就已经物是人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