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念生只好不再吓他:“我要歇会儿。你先游吧。”
陈文港蹬了下池壁便蹿出去,身段利落。
只是他游得心不在焉,自由泳到对面,又用仰泳的姿势回来,仰在水里看天空一点点移动,直到一头撞到硬邦邦的胸膛上。这还是霍念生伸手挡了一下他的脑袋:“再游撞墙上了。”
陈文港站起来,池水及至胸口,粼粼的波光映着他的脸。
霍念生顺着鼻梁抹了把他面上的水:“怎么会仰泳,不会找路的?”
陈文港抿着嘴笑,把下巴搭在他宽阔的肩膀上。他眯着眼,往回眺望游过的路径,这里是私家泳池,水里没有分割成一条一条的泳道线,一汪碧蓝四四方方,像个方形的鱼缸。
肌肤贴着肌肤,陈文港觉得他自己才是那条鱼——
躲到至高至极的地方,也还是在鱼缸的角落。
到最后,他还是忍不住要回到霍念生身边来。
旁边托盘里有柠檬水,他伸长手臂,但没够着,霍念生给他拿了一杯。
陈文港垂着眼睫啜了一口,没话找话:“刚刚谁给你打的电话?”
“霍振飞。”
“他有什么事?”
“王启明王大公子要攒局,请人去他那艘破船上玩。”
霍念生说得漫不经心,也不知有没有没放在心上,只专心地抢他的柠檬水喝。嘴唇贴着嘴唇,陈文港被勾缠得呛咳起来,瞪他一眼,干脆把整个杯子都塞给他,让他自己喝个够。
霍念生咬着他含过的吸管,啜得吱吱响:“霍英飞要去,霍振飞让我去看着他。”
陈文港“哦”了一声。
对于王启明这个名字,他心里倒有点熟悉。
就在前不久,霍氏基金会他觉得有问题没有签字的那批报销单据,资金往来涉及的娱乐公司和控股公司,背后受益人都姓王。王家也是本城大族,这个王启明就是王家的年轻人。
基金会里往来账目繁多,被用来避一些税,或者平一些账,都并不出人意料。
陈文港在心里划线——王启明背后是王氏企业,霍英飞背后是霍二叔的派系。
这样说来也不怪霍振飞在意,还要派个信得过的人过去看看,他们都干了什么。
陈文港挽着霍念生的胳膊,船自然是要出海的,霍念生没说去也没说不去。
他也没追着问,聊着这个话题,倒是说起那天霍灵冲逼他签字的事。
顺便还有霍英飞跑过来嚼舌说的话——
霍念生听得发笑:“他是这样说我的吗?”
陈文港两手搂着他的脖子:“他说你花心又偏执,你怎么解释?”
霍念生按着他的腰,跟自己贴在一起:“我怎么感觉他说的不是这个意思?”
陈文港把他勒得更紧:“我不管,我耳朵里就只听到这两个词。”
霍念生跟他抵着额头:“是,我就是他说的那样,谁让你没提前发现呢。”
陈文港搂紧他的肩膀,其实他根本没在意霍念生说什么。他更不在意其他毫不相关的人说过什么,只是随口一提。他只想索取霍念生的气息,感受他的存在,每时每刻,今时今刻。
如果霍念生在他身边,他也不能完全安心,那他自己也不知道该怎么样才好了。
在泳池泡到飙车党又开始活动的时间,才去冲凉回了卧室。
翌日倒是再找不出什么活动了,过了中午,准备打道回府。
走之前趁陈文港帮管家收拾厨房,霍念生独自去了趟书房。他重新把保险柜里文件检查了一遍,所有文件的密封没有被人动过的痕迹,监控也运作正常,他把书架恢复原状。
开车回城的路上,陈文港午后犯困,靠在座位上睡过去。
霍念生扭头乜他一眼,脸上水波不兴,心里却千头万绪。
其实文件不文件的,说重要也重要,说不重要也没那么重要。走这一趟,他是觉得该告诉陈文港需要知道的一些事,但与此同时,霍念生也想确认自己在意一些事。
既然毫无疑问的是陈文港有秘密,霍念生便很难不去想。
他知道了什么?看到过什么?他是不是也做过同样的梦?
如果在那些梦里陈文港也拾起了他所有的记忆,很多反应就似乎有了合理的解释。
只是没有证据。
往左打方向盘的时候霍念生恍了一下神,忙把车轮回正,刚刚经过的转角就是他扔过戒指的地方。这些陈文港又知道吗?后来又发生了什么?那样的情况他们最后能何去何从?
霍念生至今并无头绪,所以他选择试探,他以为伤害最轻微的办法。
只是陈文港的反应比他想象得要大。
霍念生眼神发沉,心情也是沉的。一方面,他好像是切中了关窍,另一方面,他又像触及了原本不能触碰的开关。他就像蒙着眼蚌中取珠,也可能他什么都取不到,反而被夹了手。
又或许最糟糕的情况,操之过急,蚌壳再也不会对他打开。
霍念生一路没有说话,到了停车场才把陈文港叫醒。
两人回到公寓,阿姨放了两天假,清闲下来反而憋得无聊,高高兴兴地去给他们做晚饭。
陈文港帮她剥葱,一老一少挤在厨房,说起超市鸡蛋做活动便宜了几毛钱。
照例等霍念生一上桌,阿姨就不闲聊了,自己回到厨房吃饭。
*
至于在别墅书房里的摩擦,过去之后谁也没再提起来。
事后陈文港反思,他表现得就像个不能接受现实的小孩,任性地捂着耳朵说不听,好像掩耳盗铃就不会有任何坏事发生。其实霍念生是没错的,只是他感情上不能接受。
霍念生倒是不拿这些来烦他了,但陈文港知道他根本不会改主意。
出于某种心理,陈文港甚至果真去请祝律师也帮他拟了一份个人遗嘱——
投桃报李,如果他意外身故,名下所有资产也由伴侣全部继承,一分不剩。
对这个要求,祝律师同意得很痛快,操作起来也很简单,从签字到公证一路绿灯。
但直到都搞完以后,大律师才慢慢开口:“你这是跟老板赌气了?”
陈文港坐在他对面的办公椅里,怔了许久:“我表现得这么明显?”
祝律师跟他已经相当熟悉,露出职业性的微笑:“——你都快写在脸上了。你立这份文件,不像是为了表达恩爱,简直像是在跟谁寻仇。”
陈文港苦笑,在他面前揉眉心:“你放心,我对财产的分配是真心实意的,不是一时冲动。万一我有个三长两短,我在意的人,他不会不照顾,我的事业,他应该也不至于扔着不管……我现在都想让他感受一下,这是什么样的滋味。”
祝律师看着他,不知理解还是没理解。
陈文港叹气:“我不是生他的气,我是生自己的气。我恨自己患得患失,明明一切都得到了,任谁看来我的生活应该很圆满了,还整天犹豫不决,该开口的事开不了口,该做的事也不去做,只会胡思乱想,乱发脾气……是不是庸人自扰?”
祝律师安慰:“很正常,其实大家都有别人看不到的压力的。你需要心理疏导吗?我最近自己都在看心理医生,我觉得效果还是不错的,需要的话可以介绍给你。”
陈文港婉拒了他的好意。
但他知道自己是在哪一块坍塌的。
就连霍念生都发现端倪,陈文港黏他似乎黏得更紧了,脱离视线超过几个小时就要给他发点什么,哪怕一个表情,一句话,一个标点,只要他回复就可以。霍念生不回,他倒也不会追着发,反而霍念生自己又不忍心,祝律师都提醒他,陈文港焦虑的问题可能有点严重——只要看到手机上有消息超过一刻钟没回,霍念生就难免想起他啃镜腿的样子。
这是自己惹出来的,霍念生只好养成及时看消息的好习惯,手机连静音都不敢开了。
之前上下班,霍念生有时间的时候去接送陈文港,没时间的话晚上到了家也会见面。现在陈文港下班早,霍念生有事的时候,他就去对方办公室,安安静静坐着,等他一起回去。
只有这天是他偶尔没时间去找霍念生。
霍氏基金会固定资助项目出了篓子,是小高负责的环节有失误,弄混了两个项目的资助物品清单,陈文港帮他解决,时间紧凑,两人下了班一直校对到很晚。
但其实小高平时哪加过班,更没有这样天都全黑了还没走的时候。
“待会儿不知道还有没有公交,末班车都要停了……”
“你坐地铁能回去吗?”陈文港看他一眼。
小高小声地说:“只有公交才能直达,我住的地方坐地铁要转四趟车才能到……陈哥,不是我说,我们打工的和你这种有车接送的不一样嘛,连打车都要犹豫很久的。”
陈文港忍不住抬头:“你下次认真一点不就可以避免了吗?”
小高以为他不满便没说话了。
直到九点多才基本弄完,整个19层只剩他们这间办公室还亮了盏孤灯,阴森森的。
门外突然发出一声动静,小高吓得叫了一声:“谁在那?”
陈文港没想到这小伙子还怕黑,被他抓了一下,走出门左右看了看:
“没啊,什么都没有。”
小高有点发毛,也不想多待,匆匆收拾了东西跟他打个招呼便走了。
于是只剩下陈文港一个,他走到茶水间,把泡过茶的杯子刷了,再回办公室的时候,推开门,突然被横空伸出的手勒住,捂住嘴往里拖,温热的气息喷在耳边:“不许叫。”
作者有话说:
第109章
第109章
陈文港点了点头,表示知道了。
有人从背后蒙上他的眼,慢慢勒丨紧,在脑后系住。视力被剥丨夺了,他屏着呼丨吸,听到咔嚓一声,是对方踢上了门。衬衫边缘一点点地拽出来,手心划过紧实的肌丨肉,轻浮地往上走。
耳后的那个声音威丨胁他:“敢告诉别人,就让你身败名裂。”
陈文港心里跳得厉害,依然没说话,摸索着抓到对方的胳膊,亲丨昵地蹭了蹭。
霍念生拦腰把他抱起来,怀里的人毫不反抗,被放到冷硬的桌面上,也只是瑟丨缩了一下,就主动缠上来,像蚌张开壳,露出柔丨软的内里,任丨由丨采丨撷。
霍念生心底也一片柔软,眼神中情丨丝游动,俯身撑着桌面,拨开他的头发,牙齿渐渐滑到颈动脉旁边,感觉到肌丨肤下一突一突的跳动:“怎么不反抗?”
陈文港在他耳边哼笑一声:“不反抗,保命重要。”
霍念生反而不依不饶:“难道来的哪个男人都行?”
“你不行。”陈文港嗔怪地踢他一下,“你乱来,我要报警了。”
“你报吧。”霍念生跟他吻在一起,不思悔改,“等我实施完犯丨罪丨警丨察才好抓我。”
走廊上几声轻促的脚步去而复返。门锁拧了几下,纹丝不动。
小高在外面敲门:“陈哥,你已经走了吗?陈哥?”
屋里顿时安静下来,无人应答,只有两道呼丨吸此起彼伏。陈文港下意识绷丨紧起来,头往后一仰,被霍念生的手和坚硬的桌面隔开了。霍念生攥住他的手腕,安抚地亲了亲。
门缝下面透出一点灯光,小高低头看到亮光,又抬手敲了几下。
霍念生扯过西装外套,把身下的人盖个严实。陈文港陷入一片黑暗,光感完全消失了,听觉反倒敏锐,他听见霍念生走到门口的声音。
门开了一条缝,而小高撞上的是一张意料之外的脸。
霍念生把门口堵得严严实实:“什么事?”
“哦,我……”他惊慌失措起来,“霍霍总……”
“要什么直接说。”对方露出不耐烦的眼神。
“充电器,我,我忘带了……走半路看见手机快没电……”
“去街上便利店买电源线和充电宝。”霍念生关上门,“明天回来找我报销。”
小高尴尬不已,脑海中霎时旖丨旎一片,用膝盖也猜到了里面在干什么,脸色涨红了:“那我……我走了,您……咳,我这就走了。”
重新关上门时霍念生随手关了办公室的灯。
他把衣服揭开,陈文港蜷在下面,脊丨背凸着一根根骨头,蒙着眼睛,乖顺地一动不动。
霍念生躬身去搂他的腰,摸到流畅的肌丨肉。调理、饮食加上锻炼,人不像以前瘦得那么厉害了,现在这样正好。陈文港一口气呼出来,摸索着握住他的胳膊,抱怨:“你看看你。”
霍念生趴在他旁边,低喃:“谁让你今天这么晚还不回家。”
陈文港脑袋侧向他的方向:“不是跟你讲了,加班晚一点回去。”
霍念生没回答,只是一下一下摩丨挲着他的脊椎,陈文港感觉到他危险的情裕。他心里其实有些紧张,微微挣丨扎了一下,但霍念生铁了心没放过他。陈文港脑海里几乎是空白的,在床丨笫之间大部分时候他是顺丨从的,霍念生有什么情丨趣他也肯配合,但那都是关起门在黑暗里。
霍念生很少像今天这样强丨势。
结束后他才推霍念生:“你不怕被人看到。”
霍念生知道他要面子:“我关了监控才来的,在中控室。”他抱着陈文港哄了半天,“哪有人干坏事不提前关摄像头,你明天真的拿去报丨警怎么办。”
陈文港伏在他肩膀上,心里其实什么都没想。
两人回公寓的时候不算早了,但午夜无人,街道空旷,霍念生顺势加了一点速度,拐上市内高速兜了两圈风才往回走。陈文港懒洋洋地靠着驾驶座回消息,叹气似的长出一口气。
“怎么了?”
“那个程波你还记得吗?我的小学同学。”
“哦,你说那个做生意的小老板。”
“我才发现他拉了个群,说要经常联络感情。”
霍念生看他一眼:“联络什么感情,不会又要给你介绍姑娘吧?”
陈文港笑着按熄手机:“不会了,哪有人碰壁一次还要再碰的。”
上次小学同学聚会,陈文港去了一趟,当年的小学生现在一个个长大成人,相较之下,程波是一帮老同学里条件最好的,很多人刚刚大学毕业或者还没毕业,积蓄不丰,只有他已经有房有车成家立业,大概优越感作祟,事后意犹未尽地拉了个群,说有什么事互帮互助。
霍念生听了只是笑笑,他没把程波还是李波的放在心上,只是听到这个想起了别的事。
他突然商量:“你想不想搬回江潮街去住?”
陈文港怔了怔:“在这边上班比较方便吧。”
霍念生转了下方向盘,声音淡淡:“你会不会觉得这边人跟人之间的交集太少。”
陈文港一时间没说话,连霍念生也没想过,他有一天脑子里思考的都是这种问题。
云顶大厦地处繁华,但这种高档公寓里面没有老式邻里关系的热闹,楼上不认识楼下才是正常现象,就算电梯里见面,能搬进这里的住户,大多自带一种精英阶层的客套疏离。
曾经有回陈文港下楼,看到有人牵了条德牧出去遛,霍念生跟他一起,见他多看了两眼,像是喜欢的样子,提醒说狗好像有点皮肤病,对方把大狗拉到身边:“谢谢,不劳你费心。”
总之不会像他家老宅那边,有看着他从小长大的街坊邻居,有他多年不联系的同学朋友。
下了班他可以去邻居家蹭饭,有人时不时惦记着叫他出去,那些人不都是文质彬彬你来我往的,有的现实,有的市侩,胜在热闹有市井气,不总是只有他们二人世界。
然而这样一想霍念生心里又觉得好笑。
陈文港眼里只看他一个,只依赖他一个,其实不是更好,毫无疑问,这给了他莫大的满足感,只是有时候,霍念生心里充斥着一种莫名的情绪,更像是不忍,不忍心看他成天关在家里,不忍心他没有朋友来往,能赶他出去晒晒太阳也是好的,喜欢狗就自己养一条出去遛。
而且说起来,院子里霍念生自己还种了月季,给别人照顾着现在都不知道怎么样了。
似乎脑子比嘴快,他突然开口问:“你自己喜欢在哪边住?”
陈文港放下手机,温和地看他:“你在哪边,我就在哪边。”
*
翌日上班时小高见了陈文港,脸色别扭得很,低声说:“陈哥,昨天霍总……”
陈文港淡淡地说:“以后不会了。”
小高心里啧啧,憋了满肚子话其实又不敢真的往外讲,毕竟昨天撞见的只有他一个,泄露出去恐怕就是他的责任了,只好转弯抹角地跟陈文港说:“你们感情真好。”
陈文港低头做事,没有接茬,也不知道他脑子里在想什么。
小高的确被霍念生唬住了。以往他大部分时候是从别人嘴里听霍家这些少爷的八卦,对霍念生,就觉得不过是个花花公子而已,甚至有点不屑,直到面对面,才觉得大气都不敢出。
他想起昨天看到霍念生的脸,就觉得有点阴森可怖,另一方面,又很难想象陈文港能在那样的人身边得到平等尊重的对待。所以说来说去,再优越的生活,就是个玩丨物而已。
这样想着他似乎平衡一点,又看了看陈文港手上的戒指:“霍总平时对你好吗?”
陈文港笑了一下:“很好。怎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