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确实可笑。”喻慈生赞同纪询的话,“当我知道,故事里的霍小姐是虚假的,而他们手里的骨片,是来自于最后被他们分尸的那位二副的时候,这个故事,便讽刺到了极点。这比霍小姐真的在那艘船上,真的得到了那样的结局,还要荒诞。”
“错了。”霍染因终于抬起眼,重新看向喻慈生,冷笑道,“这个可笑的故事里,唯一让人欣慰的,就是至少没有一个女人真正被他们折磨。”
“老朋友,你今天对我的态度真的不怎么样。”喻慈生抱怨道,“你们今天和我做的摊牌局,真的有意义吗?你执着于摊牌这所谓的真相,如今我向你说了所有,就算再三保证我说的全是真的,你会相信吗?相较于相信你母亲杀了你父亲,还是相信我作恶多端,一手处理掉他们来得比较容易吧。”
“我想,”他说,“破案故事到了结尾,总得有个串联全文的高潮点。就像四十年前的他们,需要虚构出一个美神来承担罪恶,而你们,也想找出一个恶魔来支撑情感的落点。”
“真的没有意义吗?”纪询说。
喻慈生看着纪询。
“你今天和我们说了这么多你的想法,剖析了你的心灵世界,你的行为逻辑,你自称是一个投资人,一个资本家,你觉得说到这个份上,我们还不知道你究竟为什么要毁灭柳先生的船?”
“资本家四处投资,为了逐利无所不用其极,你毁灭柳先生的船,是为了正义吗?不,是因为毁灭掉你认为的陈腐东西后,陈腐所占据的利益便会溢散出来。
船上那么多老板,在可预测的时间出事。
你只要针对这些有名有姓即将爆出巨大丑闻的大企业适度做空,就能赚得盆满钵满。”
短暂的软弱,这时从霍染因身上剥离了。
这具存在无数功勋的躯体,是保护自己与他人的最坚实盔甲。
他平静地,接上纪询的话,继续说:
“你送我上船之前,我就联系了经侦。那时候不过是为了以防万一,怕你过界。看来我一贯的疑心病给我争取了不少时间。”
喻慈生哑然失笑:“这可真是……你会做的事。”
他们说得太久了,久到窗户所见的海的远方,漫出一片霓虹色彩。
他们已从茫茫大海,血火之夜,到了即将回归人类社会的时候。
休息室内的坦白时间,已经结束。
喻慈生将纪询和霍染因送下船。
天色还暗,可远处东方出了一抹鱼肚白,天,将要亮了。
“期待下一次的见面。”喻慈生。
“还会有下一次?”纪询说。
“我想,当你再度需要灰色的消息的时候,”喻慈生向霍染因笑笑,“你还是会再度想起你的老朋友的。”
“而当刑一善成功地从海里脱逃的时候,”喻慈生又冲纪询,“我会想起你,会期望在一个盛大的签售会上见到写出这精彩故事的作者。”
“但是也许下一次再见你,就是在监狱里了。”纪询慢吞吞说,“资本家,为了逐利无所不用其极。”
“‘当利润足够,他们甚至愿意出卖绞死自己的绞绳。’
你的绞绳,总有一天会送到我们的面前,甚至不需要我们自己去寻找。”
“那你可要好好选择握住绞绳的那个人。”喻慈生笑道,“不是所有人,都像你们,能纯粹的握住这根绳。”
喻慈生回到船上。
最后对纪询和霍染因挥了挥手。
船在将明未明的天色下,自由地朝远海开去。
“一切都结束了?”纪询喃喃自语。
而后,在海浪的声音中,他听见背后传来的声音,人声,车声,还有远远的,像是谭鸣九和文漾漾呼喊他们的声音。
他转过头去,看见早早等在了这里的警车并着救护车,朝他们飞速驶来。
这些的背后,城市开始复苏,复苏凡俗人间。
霍染因推着纪询的轮椅,向那喧嚣处走去。
“好累啊。”纪询深深叹气。当他抬起头,看向霍染因的时候,叹息变成笑意。
“快带我回家吧,警察弟弟。”
作者有话要说:谢天谢地终于写完了。
算是把全文的扣子都串起来了。
*
还有番外。
猫猫贴贴,猫猫调情,猫猫各种各种都放到番外里去吧。
不过这两天真的肝不了了,番外等到初七以后上,尽量写点日常,让他们甜一甜。
*
最后要感谢大家,谢谢你们一路陪伴我到这里。
这是一篇我觉得还不错,想要和大家分享的故事=w=
其余的……让我补个觉先。
第二八五章
医院限定伤春睡猫(1)
从4月29号住进医院,
将近半个月的住院时间,让纪询眼看着窗外光秃秃的梧桐枝桠,缀上了满满的粉紫云雾,大团大团的花将细细的枝条压着低垂下来,
垂得落到了窗台上,
偶尔一阵风吹来,
还能把花瓣吹到至今不怎么抬得起手来的纪询掌心。
“唉——”
纪询长叹一声,将落在掌心的花朵放在眼睛上,
视线穿透薄薄的花瓣,
注视窗外的天空。
花瓣像雾,透过花瓣看见的天空,
也是金蒙蒙一片雾色。
天气真好。
也真无聊。
躺得骨头都生了锈,随便一动,
咔嚓咔嚓痛着响。
纪询又叹了口气,目光一转,透过花瓣的空隙,看着旁边空荡荡的床位。
他住在宁市医院的VIP病房里,病房里有两个床位,一个是他的,
另外一个,
是霍染因的。
从他住进医院开始,
霍染因就把医院当成了家,每次从警局忙完回来,就在另一张床上躺下休息。
最初的一段时间,纪询精神不济,一天里睡着的时间远大于清醒的时间,往往他已经睡下去了,
霍染因还没有出现;他还没有醒来,霍染因已经走了。
但只是没有看见而已。
他依然能够清晰地感觉到霍染因的存在。
在似真似幻的梦里。
但那不是虚幻的,那是真实的……
纪询清清楚楚地知道,那不是虚幻的,那是真实的。
过往三年来的难以入眠,让他很难进入非常深沉的睡眠状态,绝大多数时候,他都保持着一种浅眠情况,即使睡着,也能感觉到周边发生的事情。
他能感觉到,在深深的夜里,霍染因推开了医院病房的门。
对方悄无声息地走进来,没带出任何响动,只有微微的凉风,夹杂梧桐花的清甜,团着朝他扑了下。
而后,有些夜晚,霍染因坐在他的床边;有些夜晚,霍染因俯下身来,虚虚环抱着他;还有些夜晚,霍染因会躺上来,小心地躺在方寸之间,靠近他,但不碰触他的身体。
这个时候,纪询能够听见霍染因清浅而绵长的呼吸。
他开始思考。
霍染因坐着的时候,是什么样子的?是交叠双腿,一丝不苟;是像家中休息,放松身体脖颈向后;还是像上回一样累极了,手肘撑在扶手上,睁着双倦怠的夜眼,安宁柔和地望着他?
而霍染因靠近了虚虚环抱他,躺在床上和他并肩睡觉的时候,是不是因为非常想他?
纪询也想霍染因。
阳光盛放人声鼎沸的白日也许还好。
但到万籁寂静的夜里,只剩下清凉的花香隐隐潜入他独自一人的梦境的时候,他才恍然意识到,从今年年初到现在,一共四个多月的时间,他和霍染因一起破案,一起生活,除了去福省到刚上船时候,几乎形影不离。
所以,当他因为伤势,不得不和霍染因暂时分开的时候,他已经万分不习惯独自一个人的生活了。
就算这间病房里,处处都是霍染因的影子和气息。
他还是万分、万分地思念。
思念就像一朵又一朵悄然在枝头盛放的梧桐花,在人所不知道的时间里,簇拥着,堆叠着,缀在心头,漫入四肢。
不过……这日子总算快过去了。
纪询注意到自己已经凝视隔壁的整齐白床单许久了。
他的身体已经好了不少,在没有那么嗜睡的同时,霍染因对柳先生船只的整体收网扫尾工作,也过了分秒必争抢时间的阶段,两人得以在晚上的正常时间碰头,比如九、十点的时候,霍染因回来,他们能够聊聊天,或者看点不用动脑的电视剧综艺。
如果再早一点,他们还可以一起吃个晚饭。
有这么尊赏心悦目的人杵在眼前,连没味道的病号餐,也变得好吃了点。
就是……有个问题,虽然霍染因自回来以后就没有再提,却一直缀在纪询心里。像根藏在肉里的刺,时不时冒出来,戳他一下,戳得他麻半下,痛半下。
那件事,到底要怎么办。
直接挑明?
正常情况正常逻辑下,当然应该这样做,问题总要说出来才能解决。
可惜现在不是正常的情况。
纪询觉得在自己受伤住院阶段,说出想要解决这件事的话,实在有些太狡猾了。
……霍染因会因为心疼而轻轻揭过的吧。
但是如果不直接挑明,一直拖着下去,似乎又不对劲。
……霍染因会不会觉得他并不重视这件事情,而竖起更多的毛刺?
其实也快要出院了,卡在即将出院的时候跟霍染因聊聊呢?
纪询又冒出新的想法。
但万一霍染因依然轻描淡写的揭过了怎么办?
新的想法后面跟着新的顾虑。
表面的揭过,不代表真实的揭过。
他们对说谎这件事,实在太娴熟了。
霍染因完全有可能嘴上轻描淡写,实际依然毛毛不顺。
当然,他可以再三深入这个话题,和霍染因仔细探讨。
但是……万一,霍染因是真的决定揭过去,而他偏偏这样不依不饶,是不是表现得特别不信任霍染因?
这似乎也不太好吧。
前瞻后顾,左思右想,一个个念头出现在纪询脑海中,又一一被纪询否定掉。
他一时觉得自己是不是太过纠结难安了,一时又觉得,春天都在他躺床上不能动的时候过了,他在感情问题上伤伤春,悲悲秋,也是很正常的一种心态变化。
不能动也没有情人陪伴的时间太无聊了,他陷入自己的思维中,完全忽略了外界,直到熟悉的声音叫他:
“在想什么?”
他恍然抬眼,梧桐花牵着裙摆从他眼上落下来,迤逦出一片淡淡的粉紫色彩,轻覆在进门的人身上。
霍染因。
“在想……你。”纪询心口如一。
这个回答取悦了霍染因。
纪询看见进来的人嘴角轻轻勾一下,但很快又平复下去。
他嘴角平复的速度,是不是比以前更快了一些?纪询忍不住开始翻阅记忆进行对比。似乎确实快了零点几秒。这零点几秒,是不是意味着霍染因身上的刺的分量?
“今天你回来得比较早。”纪询说。
“有了突破。”霍染因,“上头高兴,放大家早点休息。”
“终于。”纪询发自内心感慨。
霍染因的目光挪到病房的床头上,那里放着纪询合起来的本子。
“今天动笔了?”
“嗯——”纪询应了一声。
“你连医院都没出,现在就动笔?”霍染因没觉得周局剥削他的劳动力,但见到纪询开始工作了,却拧起眉头,觉得编辑实在不够照顾受重伤的作者,“还痛吗?”
还痛吗?
当然痛。
怎么可能不痛。
偶尔还痛得纪询神经突突直跳,偶尔还让纪询从浅眠中惊醒。
这些都是难免的,是创伤之后残留在身体和精神上的后遗症。
“我恢复得好,基本不痛了。”纪询无比顺口地回答了这个问题。
他不想在霍染因在疲劳又繁忙的工作之余,还为他的伤势担心……也挺想展示一下自己的男子气概的。
但他说完了,却猛地看见,霍染因的嘴角向下拉了拉。
一个清清楚楚的不悦表情。
纪询后知后觉地意识到……
同样的伤,霍染因也受过。
到底痛不痛,霍染因完全字面意思的感同身受。
他再明明白白地意识到……
谎言对他们来讲太简单了。
看破谎言,也太简单了。
出师不利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