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也太有趣了。”

    “顾毅算是彻底拿捏住这些官员们的软肋了。”

    “每次一遇到公关危机，这些官员就只能拿出这三板斧，非要等舆情不受控制了，才知道出来说话。”

    “真蠢。”

    郗望看着手机屏幕上的弹幕，突然产生了一种兔死狐悲的感觉。她甚至觉得，如果现实中的攻略组也遇到这种情况，曲康平也一定会采取和张健一样的措施。

    “哟，在看啥呢？”

    “妈呀！”

    郗望下意识地转身回肘，砸破了孟想的鼻子。

    孟想闷哼一声，捂着鼻子蹲在地上，险些疼晕了过去。

    第488章

    声誉之辨（5）

    “艹，你神经病啊。”郗望翻了个白眼，没好气地把孟想扶了起来。

    孟想擦了擦鼻血，嘀嘀咕咕地说道：“我是被打的那个，怎么还要被你骂神经病？”

    “谁叫你从后面接近我？你不知道我们练武的人都有条件反射嘛。”

    “得了吧。”

    孟想挥挥手，掏出车钥匙。

    郗望收起手机，坐在了副驾驶上。

    今天轮到孟想开车，郗望乐得清闲，干脆把椅子放低，舒舒服服地半躺下来。

    “孟想。”

    “嗯？”

    “如果是你遇到这种事情，你会怎么办？”

    “你是想问，我会怎么做危机公关吗？”

    “是呀。”

    孟想放下手刹，发动汽车，一边把着方向盘，一边思考着什么。

    “利用舆论应该是顾毅在瓦棚中学时学到的招式吧？不过，这八成是他破罐子破摔想出来的招式，因为舆论的走向是没有人能控制的。

    你很难知道，民众们到底会把注意力放在什么上面。不过有一点是肯定的，人一旦融入集体，智商就会直线下降。”

    “照你这么说，就没办法咯？”

    “倒也不是没办法。这件事吊诡的地方在于，为了保密张健不能说真话，但是不说真话民众又不会善罢甘休。

    张健作为官方组织的领导，习惯了官文写作，完全不熟悉网络环境，所以只能造成这样的情况。

    如果是我，你猜我会怎么做？”

    “快说，别卖关子。”

    “首先，回应的速度一定要足够快，其次说话要直接，要接地气，不要让人看不懂。在发新闻通稿的时候，多敲几个回车键，排版要适合手机。”

    “怎么这么麻烦？至于连排版也要在意？”

    “细节决定成败哦。”

    “那接下来该怎么说？”

    “就是说人话呀，口语化一点就行了。你就说，顾毅确实被抓起来啦，而且很可能他犯了纪律，因为涉及狂信徒和特殊的诡异物品，我们不能透露太多信息，具体事件我们正在调查。我们不会放过任何一个坏人，也不会冤枉一个好人。这就足够了。”

    郗望沉默了一会儿，她调出录像，查看了一下张健发出的通稿。

    “我觉得没用。”

    “哦？为什么？”

    “刚才你说的话，不过是把张健的公文变得更加口语化而已。但是这样的通稿并没有平息民众的情绪。

    现在，大家的情绪全在于‘小英雄被囚禁’这件事情上，大家不相信一个小英雄会做出背叛信仰的事情。

    他们相信的是阴谋论、是职场倾轧、是政治斗争。你这样不正经的通稿，只会让事情变得更加糟糕。”

    “不正经的，才是最适合传播的，也许我的解释并不能化解危机，但绝对可以让更多人听明白通稿要表达的意思。

    我给你讲个故事吧。

    从前，有一个视频在网上传播，上面拍下了一群高中男生欺负另外一个男生的视频。因为男生和教育局长同姓，有人就说这带头欺凌者是当地教育局局长的儿子。

    结果，教育局很快发出了回应，第一时间消除了谣言的影响，他们说的话就完全不是那种官方文。”

    “他们是怎么说的？”

    “他们说的是：首先，我们教育局局长确实有一个孩子，但她是个女孩儿。而且，他的女儿也不可能出现在XX高中，因为他的女儿现在才上小学一年级而已。”

    “噗……哈哈哈。”

    “所以说，真诚才是最强大的武器，但很多时候领导们顾忌得太多，总是不肯直接回应问题。

    要知道，网络上多的是连理解都不能及格的人，你让他们去文绉绉的官方文件，他们怎么可能有耐心读完呢？

    永远不要高估民众的智商。”

    “永远不要高估民众的智商，但也永远不要低估民众的智商。”

    “嘿嘿，你说得很有道理啊。”

    汽车渐行渐远。

    ……

    诡异世界。

    舆论的风波，并没有因为张健发出新闻通稿而平息，反而愈演愈烈。

    张健坐在办公桌前，一遍一遍审阅手下上传的通稿，又一遍一遍地斟酌修改，却始终拿不定主意，将通稿发布出去。

    他掏出香烟，点燃之后却始终放不进嘴里。

    烟雾缭绕，张健发现烟雾中出现了小雨的身影。

    “组长？”

    “嗯？”

    烟头烧到了张健的手指，这才让他从沉思中惊醒。他抬起头，发现自己的手下正站在自己面前。

    “组长，你是不是不舒服？”

    “没有啊。”

    “我都喊了你半天了，你一直在发呆。”手下关切地问道，“你是不是也和顾毅一样……”

    “不，别想太多。Cthulhu只能在睡梦中杀人，现在是大白天，我也没睡觉，怎么可能被他入侵？”

    “可我听说……白日梦也会。”

    “谣言，不要相信。”张健丢掉手里的烟头，“你有什么事情吗？”

    “组长，最新的新闻通稿您敲定了吗？”

    “没有。”

    “再不搞定就麻烦了，现在网上骂我们的人越来越多了。”

    “债多了不愁，虱子多了不痒。摆烂吧……”

    “可是……”

    咚！

    咚咚咚！

    门外传来一阵锣鼓声。

    张健好奇地看向了窗户，他离开座位，拉开百叶窗往外看去。

    基地大门外的街道上，一群人举着标语和旗帜，一边敲锣打鼓，一边大声喊话。

    “我们要真相！我们要真相！”

    “欲加之罪！欲盖弥彰！”

    周围，好几个记者站在游行队伍之中，有不少记者还开来了转播车，现场直播游行画面。

    啪！

    张健重新拉上了百叶窗，嘴里嘀嘀咕咕地不知道在说些什么。

    “这些人哪儿来的？谁组织的游行？”

    “呃……”

    “说呀。”张健问道，“赶紧去问公安部门，这些游行肯定要提前报备的。”

    “组长，不用问了。”

    “什么意思？”

    “我们已经问过了，这场游行的组织者是方小雨。”

    “嗯？”

    张健愣了一下，他从抽屉里拿出了望远镜，仔仔细细地看了一遍游行队伍。

    在队伍的正前方，举着旗子喊话的人，正是他们的特工——不，是前特工——方小雨。

    第489章

    声誉之辨（6）

    “真的是小雨？”

    张健惊讶地放下了手里的望远镜。

    难怪这些人能这么团结，原来是方小雨在背后推波助澜。

    “组长，怎么办？要不要我们联系一下公安，让他们帮忙……”

    “算了。”张健挥挥手道，“游行是他们的权利，我们无权干涉。如果我们真的赶走了他们，到时候我们在网上肯定更加说不清了。”

    “那我们怎么办？”

    “就让他们胡闹吧，眼不见心不烦。你先出去吧，我自己想想办法。”

    张健挥退了手下，自己坐在办公桌前沉思。

    此时，办公桌上的电话响了起来。

    张健瞄了一眼来电显示，果然是上级打来的电话。他根本不想接，因为他想都不用想就知道上面会怎么教训自己。

    电话铃响了足足三分钟才消停，张健轻叹一口气，转身走向了牢房。

    顾毅躺在床上，摆弄着手铐，发出丁零当啷的声音，一副优哉游哉的样子。张健再次挥退了周围的守卫，打开了牢门，站在顾毅的对面。

    “我们聊聊吧。”

    “聊什么？”

    “你是给方小雨喝了什么迷魂汤了？为什么她能为你做到这种程度？”

    “什么迷魂汤？世界上真的会有这种东西吗？”

    “那你肯定是用了什么诡异力量吧？”张健眯着眼睛说道，“根据我对小雨的了解，她不会是这种不知道轻重的人。”

    “哦，我并没有。我只是对她很真诚而已。”

    张健没有说话，只是把手机丢到了顾毅的床头。

    顾毅挑了挑眉毛，疑惑地看着张健。

    “跟她打个电话，让她带着示威队伍离开。这对我们攻略组声誉的影响实在太大了，如果所有人都这样，那我们以后还怎么开展工作？”

    “那你知道……如果我现在就让方小雨离开，会发生什么事情吗？”

    “能发生什么？”

    “民众们会说：哎呀，方小雨一定是受到了上面的威胁啦，这个世界太黑暗啦。”

    “如果你不去恶意引导，我猜民众们不会说出这种话来。”

    “阿健哥哥，你知道吗？我住进监牢以后，是用不着手机的，我根本联系不了外界。我给方小雨留下的指示也只有两个。

    一，在我进牢房的第一天发布新闻视频。

    二，如果我们的视频爆火之后，攻略组没有放我出来的话，那么就组织群众示威游行。

    我之所以说，舆论的方向会那样发展，是有其他原因的。”

    “呵呵……我倒想听听你的道理。”

    “没有什么道理，道理就是一句话，世间万物无不可言。越是藏着掖着，民众的怀疑便越来越大，越大大方方，大家的疑虑也就越小。舆论的高地，你不去占领就会被敌人占领。你的声音越小，敌人的声音也就越大。”

    张健摇了摇头，深深叹了口气。

    “群众是愚昧的，他们可以知道部分真相，但不能知道全部真相。如果说了实话，他们只会做出更加愚蠢的事情。”

    “那你就别怪谣言滋生，不说实话，或者实话说得太晚，都会导致谣言占领高地。

    就拿诡异入侵来举例吧。

    诡异入侵的危险谁都可以亲眼看见，攻略组该做的，不是掩盖危险发生的事实，而是要告诉民众两件事。

    一，诡异入侵确实发生了，也确实会有危险。

    二，虽然危险，但攻略组尽在掌握，我们终将战胜诡异。

    隐瞒诡异入侵的事实，只会让民众的猜忌和恐慌越来越大，谣言越传越离谱。狂信徒们能做的事情自然也就越来越多了。”

    顾毅托着下巴，一口气说了出来。

    张健沉默地点了点头，他发现顾毅说得竟然不无道理。

    “怎么样？你还有什么想说的吗？”顾毅伸了个懒腰说道，“我现在还在长身体，需要多睡觉呢。”

    张健苦笑一声。

    “我觉得你说得很对。

    这个年代，人人都能在网络上说话，所以哪怕再小的声音都能传播到网上。

    哪怕我们国家只有百分之一的人讨厌攻略组，百分之一乘以十亿，也有一千万人。一千万人里，哪怕只有百分之一的人在网上留言，那也有十万条骂我们的评论。

    在大数据的作用下，这十万人聚集在一起，形成了一波风潮。在互联网的推送规则的帮助下，他们足以形成风气，并且带动一股不容小觑的舆论力量。

    然而，其他的那些网友里面，又有多少长期沉默者？有多少立场动摇者？他们在看见这十万条骂我们的评论之后，又会产生什么样负面的反馈呢？

    我干特工已经快十三年了，但我越来越觉得，世界上最可怕的并不是各种诡异生物，而是那些难以捉摸的人心。

    你说得所有的措施和道理，我们都明白，但我们最后只能无奈地发现，无论我们做什么都会有人骂我们，都会觉得我们有不可告人的目的和卑劣的阴谋。

    群众希望得到不是真相和回答，而是希望得到自己想要的‘真相’和‘回答’。如此一来，我们还何必去想办法扯什么真诚呢？

    合理的隐瞒、部分的真相、耐心地等待、足够长时间的冷处理，这几个字才是这个世界上成本最低、最简单的危机公关法了。”

    张健学着顾毅的样子，语气平缓，没有任何波澜地说出了这一长串话。

    顾毅把玩着手铐，脑袋里高速思索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