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漾犹豫了片刻，误以为他是有事要和她说，于是道：

    下一秒，手机就响起了一个陌生号码。

    温漾才想起来她没存江季风的手机号，她摁下接听键，电话那头传来了江季风低沉的嗓音，道：“北京的雨下的很大吗？”

    温漾抬眸看了眼玻璃窗外的雨，细细的其实看不大清楚。

    她道：“小雨，你打电话给我是有什么事吗？”

    “没什么事，”江季风顿了顿，道：“既然是小雨，就没什么可怕的。”

    又道：“我等你睡着挂电话，睡吧。”

    温漾握着手机的手一顿，这才明白，他打这通电话的用意是什么，原来是以为她害怕下雨睡不着，才给她打电话让她睡觉的，她抿了抿唇，正欲解释，就听见高助的声音，道：“江总，到了，老爷子还没睡。”

    温漾那句解释和拒绝的话在嘴巴里没来得及说出口。

    才明白他并不是单纯的打电话，原来是回到了老宅...老爷子在，所以他得演的像一点。

    温漾没有拒绝，倒是很配合的道：“好。那我先躺下试试看能不能睡着。”

    她说完，真的就放下手机强迫自己睡觉。

    明天的事情被她抛到脑后，她现在一心配合江季风扮演一个合格的妻子，在爷爷面前表现出两个人难舍难分的那个样子，不知不觉中真就睡着了。

    -

    江家老宅位于半山腰的地方，占地面积极大，一进去是老旧的中式别墅建筑，外面还带有花园和草坪，冬天却依旧茂密的树，树上悬挂着暖黄的路灯。

    面前就是大门，江季风一身灰色西装，长款大衣披在肩上，眉眼间全是疲倦，他倚靠在车后排的车门上，脚下丢了几根早已抽完的烟头，手上还夹了一根烟，此刻烟雾缭绕，燃起丝丝细烟。

    他打开手机的天气预报，添加了北京的天气。

    眼一瞥，看见了持续的下雨。

    直到轻柔的呼吸声传来时，江季风才挂了电话，顺手掐灭了烟。

    高助见状，立刻上前，道：“江总，老爷在等你。”

    江季风垂眸，看了眼通话记录，差不多二十分钟。

    他收起手机，沉声道：“知道。”

    话落，他径直上了二楼的书房处。

    江老爷子见了他，道：“不是早到了吗，怎么那么久才上来？”

    “北京下雨了，温漾怕雨睡不着，我给她打了电话。”

    老爷子看着江季风，默了片刻，没再纠结，道：“你二叔和你爸的事情，你不要去插手，我自己来就行，你打算什么时候回北京？”

    江季风深邃看了眼窗外的即将天亮而雾沉沉的天，道：“明天处理完就走。”

    “这么快？”江老爷子有些意外。

    江季风站在书房的窗户前，外面是一颗茂密的树，月光在枝头洒下光圈，他说话慢而低沉，道：“天气预报说北京会持续下雨。”

    -

    温漾是睡到第二天的中午，她起床洗漱，往外一看，外面已经没有下雨了，她不由得松了口气，看来天公作美，吃了饭后，已经是下午三点。

    出门前给小猫换了猫粮和水，抱着那一箱雷波脐橙就打车去了京都怀石花传日餐厅。

    餐厅距离家里的距离很近，打车才十多分钟的路程。

    三点二十分，她到了后径直去了21楼的餐厅报了预约的名字后，由侍应生带着进去。

    温漾选择了一个靠窗可以俯瞰外景的地方。

    这里的装潢都是隔着木板，私密性比较好，侍应生拿来了横式的菜单。

    温漾随手勾了所有的招牌。

    她想把所有好的都勾起来。

    给完侍应生后，她就隔几秒就点开手机看看时间。

    直到三点四十分。

    温漾的对面还是空空的，桌子上只有柠檬水和一箱的雷波脐橙，她看了眼时间，才比约定的时间多了十分钟，她还能等。

    四点十分。

    乌云笼罩过来，天空开始飘起绵薄细雨。

    点的菜式已经陆陆续续上了一些，她望着窗外的雨水发起了呆，心里期待的心情被窗外的雨水浇灭，她的心情忽然低沉了很多。

    她想她应该是等不到的了，她以为那个人也想见她，她以为没回信息是很忙。

    但现在看来，不是。

    她早该明白的。

    温漾鼻子有些酸。

    想拿起手机给那个人发信息时，侍应生忽然道：“欢迎光临，有预约吗？”

    温漾立刻看过去，只见增加私密性的木板已然成了阻碍。

    但挡不住记忆中的声音，温漾听见既熟悉又陌生的声音响起

    ——“已经约了温小姐，请麻烦带路。”

    “好的，请跟我来。”侍应生说。

    没等她从激动的心情中回神，侍应生推开了木门，她抬眸，一个身穿香奈儿套装的女人站在木门前，手上拿的是香奈儿的限量款的包包，长发垂落，气质温婉，向侍应生道了谢后，看向温漾。

    四目相对的瞬间，温漾显然不像她那样自然坦荡。

    明明是她约她出来的，但她此刻很没出息的紧张了。

    她那个字没说出口，在唇齿间动了动，只说了另一个字，道：“坐。”

    她自然的放下包包在温漾的对面落座，五官依旧是记忆里的五官，只不过更加精致了，四十多岁还能做到如此少女，看来是花费了不少钱保养。只是眼神里的感情太淡了，淡到他们仿佛只是个陌生人一样。

    温漾垂眸，指甲嵌入掌心的肉里，心跳加速，她把菜单轻轻的推过去，轻声道：“你看看，有没有你想吃的，我只点了一点招牌——”

    “不用，”陈笑丽把温漾推过来的菜单停在中间，她神色淡淡，说出的话也没什么温度，道：“你找我出来，什么事？”

    温漾敛起眼眸里的失落，把桌面上的雷波脐橙轻轻的推过陈笑丽那边，唇齿动了动，道：“没什么事，就是我现在在北京上班了，这是我公司合作的农产品，淅川带来的雷波脐橙，我给你留了一箱，很好吃的，很甜，妈，我记得你以前最爱吃橙子，送给你。”

    温漾说这句话时的语速比平时快，那句妈夹在其中，像是暗恋告白的人，那句我喜欢你夹在了日常的对话里，生怕对方听见，又怕对方听不见。

    她的心悬在高处，嘴角却依旧带着淡淡的笑。

    看着陈笑丽的视线从橙子上移到她的脸上。

    温漾咬了咬腮边的软肉，正欲讲话。

    却听见陈笑丽道：“为什么要来北京上班？因为我在北京吗？”

    不得不说，母女之间，的确心有灵犀。

    逃避江季风是一回事，但是想见见妈妈，想和妈妈待在一个城市，也是她的心愿。

    温漾以为陈笑丽是好奇，于是点点头，把自己的心里话说给她听，道：“刚好有机会，你又在北京，就想着来这边上班，想，离你近一点。”

    陈笑丽笑了，但却不是欣慰的笑，而是嗤笑。

    温漾被她的笑声吸引，她看过去，只见陈笑丽的眼神里终于除了淡漠后，多了几分别的情绪，烦躁，陈笑丽很烦躁，语气也有些严厉，道：“你知道吗，我真的很烦。”

    温漾疑惑的抬眸，圆润的杏眼呆呆的看向陈笑丽。

    她似乎没想到，陈笑丽会说出这句话。

    “这种烦就像我看到你短信的时候，那种说不上来的烦躁，我一直担心，你大学毕业会不会来北京找工作，因为知道我在北京，但是我没想到你真的来了。”陈笑丽顿了顿，似乎是在思考自己这样说话会不会很过分，却还是接着继续在伤口上撒盐，“而且我不喜欢吃橙子了，再喜欢吃也是以前，你能，别再拿以前的事情来烦我了吗？”

    一字一句就像是榔头在敲打着温漾的心，她长了长嘴，很不可思议。

    缓了大概一分钟后，温漾的鼻子也有点酸，她抿了抿唇，低着头，解释道：抠裙似而弍而无玖意似柒“我...不知道你看见我的信息会很烦，我以为，我们那么久没见，你至少会想我，所以我才给你发信息的。”

    她以为陈笑丽也是想见她的，就像她也想见她那样。

    那么多年，那些当初被妈妈丢下的难受早已化成了想念，年深月久里，这份思念生根发芽。

    所以她毕业后就立刻联系了陈笑丽。

    “如果我想见你，我早就找你了，我为什么不找你，你知道吗？”陈笑丽把雷波脐橙往温漾的方向推回去，语气很沉道：“我不知道你到底哪里知道我的手机号码，也不知道你为什么会知道我在北京，但是我告诉你，我并不开心你联系我，也不开心见到你。我恨你爸爸，也讨厌你。”

    陈笑丽拿起包包，起身，推开木门，站在门前，侧眸看向温漾，道：“温漾，放过我。”

    “不要和你爸爸一样，不要来打扰我现在安静的生活。”

    陈笑丽说完，走了出去，木门被她随手关上。

    隔绝了温漾看她的背影。

    手机响起微信，她顺势看过去，看了眼屏幕上的时间，陈笑丽坐下来还没超过十分钟，但却把她的心活生生的剥开，撒上盐，又泼了一桶辣椒油，不算大的空间留她一个人，她垂头，很不争气的掉下了眼泪。眼泪像不要钱的珍珠，一颗一颗的往下砸。

    怎么会这样？

    她以为陈笑丽是想见她的。

    她们已经十年没见了。

    为什么妈妈不是和她想象中的一样拉着她的手仔细的看她变成大人的模样，不是问她上班累不累，不是问她这十年来，过得还好吗？

    而是赴约，告诉她不要再打扰她的生活。

    算什么？

    隔了十年，再来撕碎一次她的心吗？

    温漾双手捂着脸，泪水湿了整个手掌，她的眼泪顺着指缝流出。

    她忽然觉得这十年来的所作所为很可笑，她在高三的暑假拥有了人生的第一部

    手机，旁敲侧击的在爷爷的口中打听到了妈妈的号码，当晚，她躲在被窝里给陈笑丽发了一条短信。

    ——

    ——

    ——

    那晚，她无意间在碎嘴邻居的嘴巴里得知妈妈在北京生活，她的心就像是忽然找到了盘旋的中转点。毫不犹豫的选择了北上工作。

    ——

    但是这十年来，她的一腔热血，她等待着的今天，她期待了十年的今天。

    归为了一个笑话。

    21的高空，离地面很远，离天空很近，打雷声伴随着的闪电照亮了这个窗户。

    她擦去眼泪，抱起陈笑丽不要的雷波脐橙起身结账。

    -

    走到大厅时才发现雨很大，温漾红肿着眼睛打了车。

    但却因为心不在焉，定错了位置，定到了对面。

    网约车司机到达位置后，温漾才反应过来。雨很大，司机也不想开过来接温漾，陈笑丽的出现还有说的那些话，让温漾像是失去了灵魂的空躯壳，她没有犹豫，抱着箱子在雨中飞奔过去。

    雨水砸在头顶砸在脸上，奈何天公不作美。

    她走到中间时，两边都是红灯。

    意味着她只能站在中间等绿灯通行，温漾看着红灯上的秒数倒计。

    99...98...97...96...

    突然下雨，没带伞的被淋成落汤鸡的大有人在，没人觉得温漾稀奇，也没人觉得她眼睛红肿是因为哭过，大家都各自奔波。

    所有的车都停下来遵守交通规则。

    四五点的路上，乌云像黑夜。

    一辆劳斯莱斯停在最前面。

    雨水冲刷车窗，露出男人精致绝美的侧脸，他抬起眼眸的瞬间，视线一顿。

    下一秒，车门被推开，男人长腿迈出，车身内的黑色伞被抽出。

    大雨中，温漾抱着雷波脐橙。

    雨水不但打湿她的头发，还刺痛她的双眼。

    令她的视线变得模糊。

    几秒后，视线内突然出现了一双黑色的高定皮鞋。

    一直砸下来的雨点也突然没了，整个北京都下雨，就她头顶那块悄无声息的停了。

    肯定没那么巧的事。

    她顺着皮鞋视线往上，黑色的西服裤、长腿窄腰、工整服帖的衬衫，慢慢映入眼帘俊美无俦的精致五官，她眼神一顿，带着哭腔的嗓音响起，道：“你怎么在这？”

    大雨中，男人长身玉立，单手举着劳斯莱斯的黑色伞，替她遮挡住了雨水，深邃的眼眸看向她红肿的双眼，不动声色看穿她沉重的心事，他敛眸，沉声道：“接你回家。”

    -

    温漾最后还是没坐上网约车，取消了订单，赔了钱。

    转身上了劳斯莱斯。

    网约车司机亲眼看着温漾上车的。

    惊呆了下巴，道：“牛逼。”

    温漾坐在后排，江季风把自己的西装外套脱下来，吩咐前面开车的高助：“把暖气开大点，”随后，把自己的西装外套盖在了瑟瑟发抖的温漾身上。

    余光看向那箱雷波脐橙，它在家里的角落待了很久，搬家的时候她都带着它，他记忆深刻。

    不知道她是送给了谁，但是她的眼睛出卖了她的结局是失败告终，江季风选择了什么都没问。

    温漾的手攥着带有他身上余温的西装外套，低声道谢。

    随后就看着窗外发呆。

    不知道车子行驶了多久，她的手机响起短信的声音。

    打断了她的思绪，她拿出来一看，是陈笑丽发来的短信。

    ——

    那么大的雨，和打碎二字，令温漾突然想起陈笑丽离开的那天。

    陈笑丽是在她初中的时候离开的，那天也是下了那么大的雨，她拖着一个行李箱，和温爷爷起了争执，道：“难道他欠的那些赌债，都要我用一辈子青春去还吗？”

    温爷爷说：“那你至少要为了漾漾考虑啊，而且我们家也没亏待你，以前有钱的时候，哪天不是好吃好喝伺候你，自从你嫁来我们家，我们家真的有亏待过你吗？”

    “爸，就是因为好吃好喝惯了，所以我不想过穷日子。”陈笑丽道：“你就当我自私吧，但是我也恨温海振，不是他，我不会让这个家破散。”

    “你这哪是恨海振啊，你这是在给你的离开你的自私找一个合适的借口啊！”温爷爷说：“温漾什么都没做错，为什么，要沦落到爸妈都不要？”

    “笑丽，算爸求你，为温漾着想一下吧。”

    陈笑丽还是走了。

    温漾在窗户前看她，那天下了大雨，她上了一辆黑色轿车。

    是啊，为什么呢？

    她什么都没做错，只是想见见她，却被她拒之千里之外。

    明明是她也不要她的，为什么她要把责任全部推掉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