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看向院外还没来得及收拾干净的餐食,露出了往日讨好达官贵人的谄笑,拱手作揖:
“求夫人赏我一碗饭食,逃亡多日,腹内早已是饥肠辘辘。”
殷乐意外的挑了下眉头,这人好沉得住气,生死攸关居然还有闲心讨饭食吃。
不过师父也总是说,天大地大吃饭最大,普通百姓想要的不就是这一餐一饭嘛。
“去把剩菜剩饭收拢起来。”秦瑶吩咐。
殷乐颔首,转身去拿碗。
武生眼睛蹭一下亮起来,抬手就要拜谢时,忽然上头又传来一声淡淡的:
“把你的秘密告诉我,你想吃多少饭都可以。”
站在秦瑶身旁的刘季激动了,东宫八卦啊,谁不爱听。
“我家娘子言出必行,说到做到,你快快将这秘密说出来,我这就亲自去厨房给你端好吃的。”
刘季也不怕了,来到武生面前,蹲下身跟他讲那天香楼的醉虾多么鲜辣、鸡蛋糕多么香软、八宝鳖汤多鲜。
对一个饥肠辘辘的人来说,这样的诱惑无意识致命的,武生忍不住咽了好几次口水,眼睛都馋红了。
恰好殷乐把饭菜端了上来,刘季一把接过,贱兮兮的放在人家鼻前转了一圈,就是不给人上嘴。
有屋内阿旺等人镇压,武生还真不敢上手从他碗里夺食,几乎没有什么心理负担的就妥协了。
“此事干系重大,我只能同夫人一人说。”说着话,眼睛却落在刘季手中碗里,狠狠咽了口口水。
秦瑶立马招手,“过来说。”
武生凄惨一笑,“恐怕还得劳烦夫人移步。”他饿得实在是离不开这碗饭了。
刘季啧啧两声,惨是真惨,突然良心发作,给他捻了一块儿白切鸡喂过去。
“先吃一块,给你尝尝这天香楼的滋味儿看,老爷我可没骗你,味道绝吧?”
武生狂点头,“好吃,我从没吃这么好吃的肉!”
然而,再想吃却没了。
对一个饿得想吃人的亡命人来说,比饿肚子更可怕的是突然尝到了一点食物的美味儿。
武生胃里仿佛有千万只蚂蚁在啃噬,秦瑶刚蹲下,他立马就把自己听到的秘密全盘托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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秘密
说完,一把抢过刘季手上的饭碗,筷子也顾不上用,拿手把食物疯狂的扒进嘴里。
几乎不嚼,直接咽下去,直到胃里的啃噬酸痒有所缓解,这才放慢速度。
“给他碗汤。”怕人噎死在自己家,秦瑶赶紧嘱咐道。
殷乐点点头表示明白,把人带到一旁的饭桌上,好菜好汤好点心的供应着。
秦瑶夫妻两回到主位上,秦瑶坐着,刘季站着。
“娘子,他说了什么?”刘季好奇问。刚刚武生说得太快,他都没听清楚。
只隐约听见什么“以权谋私”、“抢占门客大量田宅”之类的。
可太子殿下已经万人之上,一人之下了,还需要抢占门客田宅吗?
所以,这人到底是谁啊!刘季急得抓心挠肝,今天要是不能知道这个秘密,他一准睁眼到天亮。
好在娘子对他还是宠爱有加的,招招手示意他附耳过去。
秦瑶在刘季耳边叽咕几句,刘季听得睁大了眼,差点惊呼出口。
但他反应及时,一把捂住了自己的嘴,激动的在厅内来回踱步。
不得了啊,居然是丰王爷。
那武生听见的秘密,其实是丰王爷以权谋私,在封地上以低于市场价的超低价,买入门下门客属官的田宅。
说是一个愿打一个愿挨,但其实人家根本不愿意,只是迫于丰王权势罢了。
被买属官家中后辈有所不满,当街发表了一番言论,结果人就被流放了,还死在了路上。
这事本来只在封地上,以丰王手段只要封锁及时根本传不出来。
但是!
偏偏传出来了!
国师将消息压了下来,拿着这个消息入宫与太子商议,是否要将此弹劾消息压下。
毕竟丰王明面上还是支持东宫的,是一把对付公主府的利剑。
而且百里家的封王这几年死的死,贬的贬,维护皇室正统的王爷里,只剩丰王这一个能成气候的了。
为了江山大计,太子选择将消息暂时压下。
当日东宫太子妃正在府上设宴,邀请京中各家小姐赏桃花看戏。
武生演完戏路过太子书房后巷,不巧就听见了国师大人和太子殿下商议丰王低价购置手下属官门客田宅之事。
再然后就被发现了,东宫黑骑全部出动,明面上说是有刺客,为保证各府小姐的安危,亲自护送各家小姐回府,实则筛查。
暗里,当时在书房附近活动的侍从宫女全部被带入地牢,严刑拷打。
很快就查到戏班少了一个人,结果便是整个戏班都因为武生出逃之事,枉死地牢。
“你既然逃出去了,怎么还跑回来?”秦瑶不解问。
武生忙着干饭,顿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艰难咽下口中食物,哑声道:
“班主等人都因我而死,我在这世上再无亲人朋友,我想回来将此事揭发,与太子国师同归于尽!”
话说得狠,脸上却落下了悔恨的泪水,“早知今日,当初我就不该畏死,将罪责一人担下,也不会害了班主他们......”
刘季看着他哭得眼泪汪汪,递给他一张手帕,“擦擦泪吧,吃饱了好上路。”
武生:“???”
也对,他们明日就要将他送到京府衙门,他只希望班主口中的青天大老爷京兆尹卢大人,当真是百姓的青天大老爷。
若不然,他们官官相护,他也难逃一死。
刘季没错过武生眼里闪过的期翼,心里更觉得这人可怜。
知晓了这样的秘密,他说也是死,不说也是死......
等等!
刘季突然想到什么,目露惊恐,没闲情再逗武生,赶紧回到秦瑶身前,压低声音问:
“娘子,要是武生说他已经把秘密说出来,你我二人百口莫辩啊!太子手下黑骑不会连我们也一块儿抓走灭口吧?”
退一万步讲,就算武生打死不承认将秘密说出去过,可人最怕疑心。
怀疑的种子一旦种下去,斩草除根,他们一家八口岂不是——
“完了!”
“完了完了!”
刘季一屁股跌坐在太师椅上,摸摸椅子扶手,看看这厅内富丽堂皇的布置,再想想自己的大好前程......这些难道都要离他而去吗?
“娘子。”刘季又凑了上来,一边警惕的盯着痛哭流涕的武生,一边说:“咱们把他交给国师,把老师换出来,你觉得怎样?
秦瑶沉默良久,也是被自己鲁莽将人扛进家门的举动郁闷到了。
果然啊,路边的男人不能捡!
这一捡,居然捡出一个大麻烦来。
为今之计,只有将人杀之掩藏,当今晚这件事从没发生过才是上策。
也不知道是不是感应到了杀气,武生停下了痛哭,缓缓扭头朝夫妻二人看过来。
“夫人......不打算送我去京兆府衙了吗?”武生警惕的问道。
夫妻两没有回话,沉默的气氛令人窒息。
武生嘴角一撇,蔑笑道:“这个人人自保,只为自己,看着一桩桩冤案在眼前发生却冷眼旁观的世道,看来是没有公道二字可言了!”
他端起汤碗,喝完最后一口汤,一抹嘴巴,霍然站起身来,身姿挺拔。
武生脖颈高高昂起,好像要把他们这些冷眼旁观的漠然看客都踩在脚下。
他说:“我吃饱了,夫人动手吧。”
阿旺立马看了秦瑶一眼,她说动手他绝不迟疑。
毕竟如大老爷所说,他们这些人各个都不是什么正气凌然的人,遇事明哲保身是首要。
殷乐眉头深深皱了起来,疾步走到秦瑶跟前,“师父?真的要吗?”
她始终坚信师父绝不是武生口中遇事冷眼旁观,不讲公道二字的人。
若不然,也不会有今日浴火重生般的她!
秦瑶对上殷乐坚毅的目光,那双眼里还有光,她和她们都不一样,哪怕曾深处阴暗,仍旧相信这世上会有光。
而在殷乐眼里,她这个师父就是她的光。
殷乐对自己的自信,让秦瑶自己都觉得有点不自信了——她真没有她觉得的那么好。
“动手啊!”武生嚷道。
早死早超生,吊着人算个什么意思!
秦瑶不爽的瞪了武生一眼,“遇到我,算你好运。”
殷乐大喜,“师父!”她就知道自己没信错过人。
秦瑶给了欣喜不已的殷乐脑门一巴掌,“笑个屁,去,把他给我绑起来,嘴堵上。”
“好!”殷乐也不问为什么,反正按照师父说的做便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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法不责众
武生莫名其妙,还没来得及问她们要干什么,就被殷乐塞住了嘴。
这姑娘也不把他打晕,就拿绳子来绑他的手。
也不怕他反抗?
像是看出他的想法,殷乐一巴掌拍到他渗血的布条上:“不想死就老实配合!我师父的妙计岂是我等凡人可勘破的,她这么做肯定有她的道理!”
等殷乐把被五花大绑的武生,“自愿”带到柴房后。
厅内刘季、阿旺两人,面面相觑,都不解的看向秦瑶。
秦瑶“咳咳”轻咳两声醒了醒嗓子,示意二人就坐。
先说:“一个武生换不来公良缭,还会把咱们一家子都搭进去。”
死了刘季动摇的心。
再分析:“如果武生所说属实,丰王徇私敛财还害人命,按照国法至少也得削掉爵位。”
“太子包庇,这事可大可小,如今这形式,长公主府岂会放过这个大好时机,一旦太子被弹劾,只怕太子之位都难保。”
“而国师与太子二人一直是公开的捆绑关系,树倒猢狲散,此时把武生送到国师府,确实可以获得短暂的平安,可一旦东窗事发......”
秦瑶眼神森冷的看向刘季:“恭喜获得满门抄斩成就。”
刘季哼了一声,不承认自己想得简单了,“你就知道吓唬我!”
秦瑶忽然冲他笑了一下,单手托腮,两眼亮晶晶的看着他,把人看得发毛,才似笑非笑的说:
“刘季,其实我一直觉得你很聪明,真的!”
阿旺眼睛瞪得要脱框,夫人您这么撒谎良心不会痛吗?
侧头一看大老爷,嘴角已经绷不住咧开,“娘子你突然夸我做什么,当着外人的面,怪不好意思的。”
瞅阿旺一眼,你这个没眼力见的还不退下。
阿旺一噎,好好好!是我多余!
“夫人有什么事吩咐尽管喊我,我先去和阿乐收拾桌椅了。”
重重一抱拳,挽起衣袖出了大厅,努力干活,手上腱子肉绷得紧紧的,刷子刷得“呜呜”生风,不知道还以为在给人用刑呢。
刘季完全没感受到,人一走,立马拉着屁股下的太师椅连人带椅子往秦瑶身前拉了拉,对膝而谈。
秦瑶一脸欣赏的微笑,“相公,依你之见,此事你怎么看?咱们家的危局可有法子解除?”
“你这么聪明,这点小事肯定轻松就能化解,对吧?”
前一句相公一词说出,刘季人已经麻了半边,可还不等他继续沉浸在娘子这番难得的温柔,下一句话目的就暴露了。
刘季笑容僵在脸上,说实话,换个人把他高高架起来,他一准跳下去。
可这人是谁?
是他亲亲娘子啊!
身为男儿,身为丈夫,在妻子面前怎能露怯?
面对秦瑶期待的星眸,刘季深吸一口气,勉强挤出一个安抚的微笑,垂下眼眸,盯着二人相对的膝盖陷入沉思。
他现在把从前吹出去的牛收回,应该还来得及吧?
一双手“啪”的落在了他膝盖上,力道不重,但刘季知道,自己一旦挣扎,这双手就会变成铁钳,叫他动弹不得。
秦瑶微笑,眼睛都笑弯了,她脸长得十分秀气,偏偏平日里一双眼睛犀利如鹰将那几分灵秀全部挡去。
此刻眉眼弯弯,刘季猝不及防撞进眼底,感觉自己被温暖泉水包裹,轻柔而温暖。
身体本能的震颤了一瞬,浑身触电一样,惊慌回神。
刘季猛吸一口气,偏头不去看那双眼睛,暗暗咬牙,双颊如煮熟的虾一般,烫得他头晕目眩。
“你、你!”刘季伸手摁住膝盖上那双手,硬撑低喝:“秦瑶!怎能使用美人计,你太过分了!
“过分吗?”秦瑶翘起嘴角,反手一抓,把盖在自己手背上的两只大手反抓进掌心,“那这样呢?是不是更过分?”
过分二字在舌尖上滚了一圈,刘季嘴里说出来的却是:“还、还可以再过分点......”
话说出口,见对面居然不怒反笑,他也是一惊,赶紧闭上眼睛默念清心咒,定了定乱掉的神智。
“你先松开手,容我慢慢想想,此事不难,定有法子可解。”
秦瑶低头看了看自己被抓住的手,她先松开手?
某人还抓着不放,胆大包天的用指腹摩挲着。
常年习武的手,居然比想象中的要细腻,摸到指节上一点硬茧,修剪整齐的指甲盖忍不住戳戳,摁出一个十字,很是享受的模样。
秦瑶:“你把眼睛睁开。”
某人眼皮子微微掀起一点点。
“睁开!”
一声咬牙切齿的低喝,吓得刘季唰一下睁开眼。
秦瑶往下抬了抬下巴,刘季顺着低头往下看,哦,原是他抓着她的手啊。
但老子就不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