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回来的路上却不巧遇上了赵如春。
她是来替平南王妃给皇后送经书的。平南王妃一直以念经颂佛为由,常年不参与宴会,皇后倒也不好拿她如何,只是偶尔也会提起,祭祖祈福之时若能有谁人亲手抄录的经书,恐怕列祖列宗都能感受到子辈们的诚心。
平南王妃不愿与她多做纠缠,这才允了,今日特命赵如春前来送抄好的经书却不想撞见来去匆忙的青铜。
前两日明阳公主回宫,她也是知道的,公主拜见皇后之时,她还见过一面,当时正提及她的婚事。
赵如春抿唇,这些时日,阿落的日子极为难过,双亲俱亡,她除了偶尔探望,帮着查一查里头的事情之外,自己也是自身难保。
上回母妃提到这亲事之后,皇后也有意提起,竟是想将她许给李家二公子李成俊,亲上加亲。这不今日送经书而已,便多留她这许久,天都快黑了才放人。
赵如春想想就头疼不已。
不过看着青铜这鬼鬼祟祟的模样,更是怪异。
她不由得唤道:“青铜,你跑这么快做什么。”
青铜揣着怀中的金丝熏,被她一喊险些要掉落在地上,惊得吞咽了好几口口水,然后才回道:“赵姑娘。”
“你怀里的是什么?”赵如春问道。
青铜赶紧将东西放到身后,道:“没什么,就是一些丝线。我家公主好些年没回盛京,一时手痒做起了女红,丝线不够,特命我来拿一些。”
“这样啊。”赵如春状似明白了。
“赵姑娘若是无事,奴婢就先行告退了,公主还在等着呢。”青铜回道。
“你去吧。”赵如春倒也不曾为难她。
青铜得令,立马起身离开,步子快得仿佛身后有鬼在追一般。
赵如春拧眉,忽然在方才她站过的地上,瞧见一缕黄色的东西,似丝线又不是,她捡起来放在鼻尖一闻,其中还带着一丝淡淡的香味。
她身旁的婢女柔萱轻声道:“姑娘,这明阳公主今天白日里还找过太子妃的茬呢,听说两人闹得好生难看。”
赵如春微叹道:“现如今,阿落母家衰败,谁人不趁机落井下石。明阳公主又是出了名的好强,性子直脾气急,皇后恐怕也上了不少眼药,怕不是更会欺负她。”
她将那一缕丝状物拿手帕抱起来,放进怀中,道:“待会儿去瞧瞧阿落吧,她如今只怕是处处为难了。”
“是。”
第62章
赵如春来秦家的时候,已近深夜。夏夜里原该有虫鸣的,秦家本也
赵如春来秦家的时候,
已近深夜。
夏夜里原该有虫鸣的,秦家本也种了不少树和盆栽,可眼下什么都没有了。
寂静无声。
秦姝落坐在棺木前,
手边还摆满了喝空了的酒坛,瞧见赵如春也毫不意外,
喃喃道:“你来了。”
如今这盛京城里,她也就剩下这一个朋友了。
赵如春微叹一口气,
走到她身边,
棺木上铺满了鲜花鲜果也掩盖不住这刺鼻的气息,
可阿落却守在这儿快大半个月了。
她轻轻地接过秦姝落手中的酒,看着她绯红的面庞,
醉得迷糊的眼睛,低声道:“你还是不肯让伯父伯母下葬么。”
秦姝落头靠在棺木上,静静地思考了好一会儿仿佛才想明白她在说什么,
带着酒气回道:“呵,
下葬,
我爹娘的死还没查清楚,
不能就这么不明不白的下葬。”
她头顶明月,
今夜玉盘格外的圆,本也该是一个团圆夜的,可是她的双亲再不会与她醒过来与她共度团圆夜了。
秦姝落又是灌下一口酒,
人人都说杜康好,
可为何她喝了那么多还是不能忘忧。
赵如春发出一声沉沉的叹息,她倒是想宽慰秦姝落,
可她又能如何宽慰呢。
眼下她自己也是自身难保。
她就着秦姝落的酒壶,
自己也抿了一口,然后与秦姝落靠坐在一块儿,
自嘲出声道:“我还说你,我又能好到哪儿去。皇后一直想将我和李家公子撮合在一块,可你又不是没听过传闻,那李家公子早就心有所属。我嫁过去,岂非做了那招人嫌的夹生饭。”
她看着遥远的夜色,声音苦涩道:“阿落,你说这皇城里的女人有一个是开心的吗?”
秦姝落灌着酒,苦笑着,难以作答。
两个人静静地呆坐着,你一口我一口的,最后都喝了个半醉。
赵如春爬起来想再找一壶酒喝,不想越过秦姝落时,身上的东西却掉了下来。
秦姝落迷迷瞪瞪地捡起,见是一条帕子,上面好像还有什么脏东西,她捻起来一瞧,蹙眉,眸光立时清醒了许多,然后问道:“这东西你哪儿来的?”
赵如春好不容易拿到酒,浑身力气都用尽了,靠在秦姝落肩头,打了个酒嗝儿,半晌也不说话。
急得秦姝落直接动手摇她,把东西塞到她眼边上问,“快醒醒,告诉我你这东西哪儿来的!”
赵如春迷迷糊糊的眼睛这才定焦,认真瞧了半宿,才道:“方才在宫中撞见了明阳公主的婢女,好像是她身上掉下来的,我瞧着不像是宫里的物价儿,便留了个心眼,捡回来了。阿落,你怎么了?这到底是什么东西啊?”
她在秦姝落颈窝处像小猫一样瞎蹭着。
秦姝落坐直身子,拿着那根丝状物一般的东西,认真瞧了许久,又放在鼻尖闻了闻,甚至自己还放在口中咀嚼了一下。
“诶,阿落,你别……”赵如春瞧见了,忙阻止道,“万一有毒呢?”
秦姝落尝了之后越发肯定了,眸光锐利如猎豹,冲赵如春问道:“你可知这是什么?”
赵如春懵懵懂懂地摇头。
秦姝落:“这是淡巴菰,又名金丝熏,亦可称为大烟丝,是东南海边一带,与外族人互市才传进来的东西,先前宋钰同我说起过,这东西看着平平无奇,却能止痛,所以军中偶有军医也会以此物为药,只是它却有一个天大的不好。”
“是什么?”赵如春这下也听精神了。
“极易让人上瘾!”秦姝落认真道,“食之便一日不能断,否则便如虫蚁噬心,痛苦难耐。人也就随之而然废了,是以军医试药之后一直此物列为禁药,除非不得已,不可妄用。”她凝眸冷道,“可你说这东西是从明阳公主的婢女手中获得……此物自东南沿海而来,公主常年久居滇西一带,她怎么会有?”
“除非……”
秦姝落唇瓣紧绷成一条直线。
赵如春也回过味儿来了,这东西只在军中用过,连她都不知道,可见并不多得,瞧青铜那鬼鬼祟祟的模样,似乎也是知道这东西的厉害。
“除非,滇西一带一直与东南沿海互有勾结。”赵如春替秦姝落补足了这句话。
秦姝落瞧着她,两人眸光相对,秦姝落缓缓爬起身,手中紧紧攥着剩余的烟丝,然后看着父母的牌位。
西南一带与东南沿海的官员互有勾结。
明阳公主的丈夫本就是滇西部最大的首领,什么样的人既能掌控东南沿海,又能有资格,甚至敢和滇西部勾结?
她思来想去,只有一家人。
那个曾经掌控过整个江南的人。
赵如春也随她站起身,“阿落,你想怎么办?”
秦姝落看着父母双亲的牌位,眼中终于透出光芒,“如春,我说过,我的父母绝不会轻易就死。除非有不得已的理由。”
“可是,眼下刑部已经定了伯父意外身死,伯母是自焚……恐怕难以翻案。”
秦姝落握紧拳头,“那我也要查个彻底。”
她回眸看着赵如春,“你可还记得柳妈死前同你说的话?”
赵如春回忆了一下,想道:“好像是说有一本什么账簿,是你父亲命人千里急送回京的东西,只是如今已经不知在哪儿了。”
秦姝落看着父母并排而放的棺木,哑声道:“我知道在哪儿。”
从小到大,父亲母亲都会把她很重要很珍视的东西藏在那里,就连她换下的一颗牙,学会写的第一个字,母亲都会收好藏起来。
赵如春倒是松了口气,可一想到她们要面临的也绝非普通人物,尤其是还涉及皇家。这事儿要是捅出去,只怕是会成为街头巷尾热议的丑闻。
她提醒道:“可阿落,你不能冲动,仅凭烟丝也定不了他们有勾结,仅凭账簿,虽能定滇西盐案一事有问题,但涉及公主,陛下也绝不会严惩。届时恐怕连太子都不会帮你。”
“那如果他们谋反呢?”秦姝落回眸盯着赵如春的眼睛认真问道。
“阿落……”赵如春按着她的肩膀,“此事你必要三思而后行。眼下仅凭你根本扳不倒他们。”
秦姝落咬紧牙齿,她好不容易查得一点线索,绝不允许就这么断了。
“阿落,不若……让伯父伯母下葬吧。”
赵如春的声音飘荡在空寂的灵堂之中,烛火微颤。
“要是不让他们下葬,那些人永远都会盯着你,警惕你,咱们能查到的线索也永远不会有完整的时候。”他们都不会相信你已经放松了警惕的。
秦姝落眼含泪光。
“阿落,你要麻痹他们。”
“也麻痹自己。”
“这样你才有机会。”
“如春……”
秦姝落的哭声在灵堂之中回荡。
第63章
秦家出殡的事情早就准备好了,只等秦姝落一声令下。可她犹犹豫
秦家出殡的事情早就准备好了,
只等秦姝落一声令下。
可她犹犹豫豫、拖拖延延,实在是万分地不甘心。
好不容易下定决心,萧洵立即着人将秦敬方和魏梁雨的棺木订好,
似乎生怕她反悔似的。
秦姝落亲眼看着他们盖棺的,指头大的钉子钉上去,
“铿铿锵锵”的响声传来。
从今往后,她就是真正的孤家寡人了。
她没有亲人了。
出殡那天,
阳光格外的好。
是以当碧书给她戴上丧花的时候,
秦姝落险些跪地起不来,
还是萧洵扶了她一把。
沈陵川在一旁倒也伸出了手,只是又悄悄将手收了回去。
时辰已到。
“棺木,
起——”
八个侍卫各自抬着两口大棺材,站在秦家宅院中央。
冯春上前两步,恳切道:“太子,
太子妃,
请吧。”
秦姝落看着父亲母亲的牌位,
最后缓缓接过。
两人一人抱着一个。
其实这要说起来也颇有些于礼不合,
太子是天家的人,
将来的天子,按说除非皇帝,否则他是不该当出殡人的。
可他今日还是做了。
沈陵川看着二人,
般配得比这阳光还刺眼。
朝臣和命妇们也都在门外候着。
秦姝落抱着母亲的牌位慢慢转过身。
阳光越过枝叶打在她身上,
落在母亲的牌位上,就好像是在给着她最后一丝温暖。
萧洵看着她面色苍白的样子,
悄悄抓了抓秦姝落的手,
低声道:“阿落,我会陪着你的。”
秦姝落很勉强才扯出一个笑容来。
冯春高声道:“出发!”
顿时锣鼓喧天,
哀乐震鸣。
秦姝落挺直脊背,和萧洵并列走在人前,越过沈陵川等人,走在棺木之前。
她头戴丧花,手捧牌位,身后是父母双亲的棺木,天空中飘荡着数不尽的纸钱,落在她头上身上。
从秦家到郊外的墓地,她全部都是靠自己,一步一步走过去的。
是以她不曾注意到城墙之上,还站着故人。
平南王妃一身素衣,站在城墙高处,远远地看着她,风吹过来,漫天的纸钱,好似要吹到她身上一样。
她看着秦姝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