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他害怕看见秦姝落怨恨的目光,更害怕听见她的质问和责备,
他想不出除了威逼利诱,
还有什么方法能留下她。
无数次,他也想告诉自己,
不要再用那些狠话来伤害自己爱的人。
可是每每只要她提及宋钰,只要她为宋钰流泪而悲伤,他就做不到。
即便他上百次的告诉自己,他是这大庸的太子,将来的天下之主,可他还是会嫉妒……是的,他堂堂大庸朝的太子竟会嫉妒一个小小的六品指挥佥事。
说出去都叫人笑话,可他就是嫉妒,赤裸裸的嫉妒。
他也想这双眼睛满含爱意和欣喜的看着自己,他也想听她唤一声洵哥哥,想听她说院子里的梅花开了,我给你酿了梅子酒……
秦姝落不知道萧洵在想些什么,只觉得他是越发离奇了,这般遮盖住自己的眼睛又什么都不做,他到底想干什么?她琢磨不透,两人共骑一马又难受得厉害。她忍不住想稍稍往后挪一挪,又怕萧洵再次发疯,真要她小命。
可笑,死的人凭什么是她?她已经死过一回了,再也不会轻易言死,就算是要死,她也要带走萧洵,否则这世间岂不是太没有道理?凭什么好人不长命,又凭什么他们这些强拆有情人的恶人活得这么逍遥自在?
她伸出手忍不住想摸出怀中的那把匕首,那把曾经光彩夺目,如今满目残缺的匕首,她扬起手,月光下,地上相拥在一起的阴影之中忽然缓缓伸出一只手,手上高高举着匕首。
萧洵一心沉溺过往,将头抵在她的脖间,好似没有发现这一切般。
只要她刺下去……从今往后这世间就再也不会有这个人了。
也没有可以再禁锢住她了。
月色下,静谧无声。林间的风,夜晚的虫鸣似乎都在此刻静止了。
秦姝落认准了地方,就要用力。
“殿下!”
忽然一道疾呼声传来。
夜风好像一瞬间就开始流动了。
沈陵川领着黑甲卫疾驰而来,把整个林间和地面都震动得像是山崩地裂。
秦姝落险些手一抖,就划到了自己,好在是匕首落在了地上,稳稳地插在了马蹄旁边。
萧洵抬头,放下遮盖住秦姝落眼睛的手,看着她的眼眸,两人寂静无言,秦姝落忍不住吞咽了一口口水,喉间滚动了一下,呼吸在这一刻都快静止了,心跳快到她根本控制不住。
萧洵倒是没有回头,只是低声问她,“你就没有什么话想说吗?”
秦姝落的心漏跳一拍。
恰巧沈陵川等人已经走到近前,“殿下,太子妃,属下来迟了。”
萧洵依旧没理他,甚至不曾回头看他一眼,只是静静地盯着秦姝落。
秦姝落心有余悸,移开眸光,又不小心和沈陵川对上。
四目相对之际,她情不自禁地咽了口口水,明明夜色那么黑,可她却敢百分百笃定,沈陵川一定看到了。
他看到了。
她甚至觉得,那一声“殿下”是他故意喊出来的。
秦姝落的手指忍不住颤抖,她紧紧地握成拳,害怕叫人看出来她的异样。
然后强作冷静一般,淡声道:“给我一匹马,我自己骑回去。”
她的骑术实在算不得好,也就是勉强走走不会掉下来的程度,可是此时此刻,此情此景,她实在是没办法再和他们共处一地了。
否则她迟早会被他们吓死。
夜风拂过耳边的碎发,夏夜寒凉,秦姝落也倍感冷寂,呼吸都快停滞了,她也想象不出,方才她究竟是哪里来的这样大的胆子,竟敢做出行刺太子的事情来……
不说秦家,她魏家几代忠烈,镇守边关,战死沙场……可她,她却做出这种大逆不道的事情来。
秦姝落整个人都像是浸泡在二月寒潭之中。
她不敢想成了会如何,失败了又如何。
眼下又该如何。
萧洵看着她,她都没发现自己说话的声音几乎都在颤抖。
他喟叹一声,那一声叹息几乎是从心底深处发出来的,萧洵无奈道:“给她一匹马吧。”
沈陵川应声:“是。”
他一挥手,身后的人便自己让出一匹马来,秦姝落翻身下马,可她腿软膝盖弯,整个人浑身无力,几乎是跌落下去的。
萧洵眸中划过一丝心疼,又觉得实在活该。
她上马时,一旁的侍卫想要帮忙,却被秦姝落拒绝了,她自己爬上去,动作狼狈不堪,可她也顾不得这许多了,这个地方的空气她再多呼吸一口心脏就要炸开了。
她不是不知道这世上一定会有很多大逆不道之人,每每史书也写着王侯将相,宁有种乎。
可是此时此刻,她的手还是会颤抖,她的心脏还是会后怕,她整个人都控制不住的发颤。
她骑上马,顾不得踩没踩稳脚蹬就想飞奔而去,偏偏沈陵川一手抓住了她这匹马的缰绳,翻身下马,伸手握住秦姝落的绣鞋,然后把她的脚稳稳地放好在马镫里。
秦姝落呆滞在马背上。
又见他弯腰拔出了萧洵坐骑边上的匕首,将其擦干净,随即恭敬地交还给秦姝落,“太子妃的东西掉了。”
秦姝落几乎是两眼一黑,恨不得晕厥过去。
“下次别那么不小心了。”沈陵川虔诚道。
秦姝落看着那把匕首,只觉得好似催命符一般,左侧方那道近乎夺命的炙热的目光,她想忽视都难。
可这是她送给宋钰的礼物,也是宋钰留给她的唯一的遗物,她不能不要。
秦姝落张了张嘴,唇瓣都在颤抖。
最后当着萧洵的面接过了那柄匕首,哑声道:“有劳。”
她低着头,不敢与任何人对视,也顾不得自己骑术是好是坏,双腿夹紧马腹,狠狠一拍,便如离弦之箭一般疾驰而去。
秦姝落的背影逐渐与夜色融为一体。
萧洵静静的看着,从始至终都未出一言。
沈陵川站在他身侧,也看着夜幕将秦姝落的背影掩盖,他低声道:“殿下吓着她了。”
萧洵忽然反手一个巴掌抽在他脸上,沈陵川被打得头都偏了,唇间还溢出一股血腥味。
他吐出一口血泡沫,而后轻声道:“殿下对太子妃该是好些才行,否则西南盐案的结果出来,太子妃恐怕承受不住。”
“她已经……”
很苦了。
沈陵川垂眸呢喃道。声音里不免对她有了一丝怜悯。
萧洵磨着后槽牙,秦敬方巡查西南盐案消失一事迟早会瞒不住的,这也是他一直派人紧盯着秦家的另一个原因。
秦敬方如今到底是他的人,他没能护好自己的岳父,始终难辞其咎。
而且……据晏初回信,这次西南盐案恐怕牵扯的不仅是西南总督等人,怕是……还要牵扯到皇家。
西南一带,离滇西不远,那儿是二公主萧沅的驻地,牵扯到萧沅他就是再想彻查,恐怕也要留三分薄面。
一边是常年不见的二姐,另一边是……
萧洵的心口也似压上了一块巨石一般。
他眉间尽是郁结之气,揉了揉胀痛的太阳穴,语气低沉,眸光阴寒道:“还没有秦敬方的下落吗?告诉晏初,不论死活,就算是尸体也要带回来。”
“是。”沈陵川铿锵有力地回道。
可其实他们心里都知道,这个人约莫是回不来了。
沈陵川敛眸。
秦敬方其实也算得上是一个好官了。
这些年在京中不说做了多少政绩,至少他主管刑部之时,桩桩件件都是铁案,未曾见过什么冤假错案,连他父亲沈春同都赞不绝口。
只是近些年有些懈怠,常常推脱差事,偶有三司会审的大案之时,父亲会对他的做法略有微词。
可如今,沈陵川手指微微拢起,以秦敬方的身份和手腕,想要查出西南盐案里的猫腻恐怕不难,只是难就难在该如何脱身。
稍有处理不当,令皇家蒙羞,恐怕……
沈陵川抿唇,但愿吧。
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秦姝落一路疾驰,险些落马,好在是还会些许三脚猫的技法,一路平安回到了皇城。
她骑着马回到家,却见秦家完全不似往日一般灯火通明,而是一片漆黑,大门也紧闭着,毫无人气。
秦姝落心底咯噔一下,这是怎么回事?
她翻身下马,猛的拍门,“开门,开门!”
“我回来了,秦叔,孙伯,还不快开门!”
秦姝落呼喊了好几声,也不见人出来,便只好自己猛的推开门,却见屋内依旧一片寂静。
她心底打鼓,今晨她出门的时候母亲还安慰她,让她安安稳稳地走,不必担心家中。
秦姝落自觉事情不对,直奔后院主屋。
却不想才走到中庭就看见了火光。
那是从祠堂传来的火光。
秦姝落拔腿就跑,好不容易赶到祠堂,只见魏粱雨的身体悬挂在房梁之下,身后是一条火龙,在把魏家列祖列宗所有的牌位都吞噬。
“不……不……”她颤声道。
“娘!娘!”
第55章
“娘!母亲!母亲!你出来啊!”秦姝落在火光之外大声呼喊。“
“娘!母亲!母亲!你出来啊!”秦姝落在火光之外大声呼喊。
“来人啊,
有没有人啊,救火啊!”
可是整个秦家似是都被遣散了一般,她再怎么用力呼喊也叫不出第二个人来,
她只能自己想办法提起旁边的木桶,朝水缸里走去,
可是她提来的那点水儿,同魏家祠堂的大火比起来简直是螳臂当车。
秦姝落欲哭无泪,
魏梁雨的身躯悬挂在房梁之下,
也半点没有反应。
明明今早她还在母亲身旁醒来的,
可是此刻她却连靠近母亲的身旁都做不到,夜风吹过,
大火趁势增大,犹如飓风一般将祠堂甚至连着中庭和秦家一块儿席卷。
她眼睁睁地看着房梁倒塌,看着母亲模糊的躯体掉落下来,
彻底被火龙淹没。
秦姝落呆呆地站在原地,
手中的水桶滚落在地上。
又是一阵夜风吹过,
风向似乎朝着这边来了。滚烫的火龙离秦姝落越来越近,
她麻木地站在原地,
不明白为什么一切会变成这样,母亲为什么会忽然自戕,秦家的下人们都哪里去了,
怎么一个人都不见了。
她该怎么面对这一切,
父亲还远在西南查案,若是他查案归京之后看见眼下的场景又会如何,
她该怎么面对父亲痛苦的目光。
火势越来越大,
周边的老百姓也跑出来查看情况了。
“诶,那是不是秦家啊?”
“是不是着火了??”
“着火了!着火了!快救火啊!!”
“里面还有人吗?”
“那儿是不是还站着一个人啊?”
“姑娘,
快出来啊!!危险!!”
身后的声音越发嘈杂,秦姝落呆滞在原地不动,她看着这明亮的火焰。
一滴泪不自觉地从眼眶中滑落,在这夜晚之中显得格外不起眼,可又那么滚烫,就像是溅落的鲜血一样。
从宋钰到母亲,再到不知何时归来的父亲,她看着他们一个个离自己而去,每一个人都是那么的突如其来,她连和他们再见一面,告别的机会都没有。
就是出趟门的功夫,家没了,就是顺道救了个人的事儿,自己的郎婿就再也回不来了。
她有时候都想叩问上天,是否是她求神拜佛的时候心不够诚,所以才会让她一次又一次地遭遇这样的变故,还是他们得了她的香火却术法不灵,让她一次又一次遭遇这样的苦难,如果是这样,他们有什么资格高坐佛堂?受世人敬仰。
秦姝落想不明白,她痴站在原地,火苗已经逐渐撩到了她的裙边。
身后传来了不同的声音。
“太子妃!”
“阿落!”
一道孤寂的身影站在火场之中,裙摆飞扬。
萧洵一下马看见的就是这样的场景。
“秦姝落!”
“秦姝落,你给我出来!”
他大声的呼喊着,想要冲进去救人,可是周围早就被人站满了,连他都挤不进去。
沈陵川见状也立马驱散人群,指挥黑甲卫救火。
“秦姝落!你出来!”萧洵好不容易挤进来,他心急如焚地唤道,“你出来,我再也不逼你了!出来啊!”
“想想你的父亲,你父亲还远在西南没回来!”
“你表姐!”
“宋家人!你想想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