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青州到上京,走水路极快,不过五日,江晚吟便到了伯府,比声势浩大又长途跋涉需要整军的开国公一行还快。
到了上京后,忠勇伯待江晚吟十分体贴。
不但让人安置了她母亲的骨灰,待她也嘘寒问暖,尤其盯着她那张脸唏嘘,一时间倒惹得原本心生警惕的江晚吟有些不好意思。
叙话之后,忠勇伯说她嫡姐高嫁,长公主为人慈和,每年皆会在府里办家塾,他已说通了江华容,让她也去家塾进修一段时日,算是弥补这么多年的亏欠。
江晚吟虽有些不满裴时序反常的行径,但婚期临近,她也没有久在上京居住的打算,只打算散散心,顺便晾一晾裴时序,于是并不肯去家塾。
忠勇伯劝阻不得,又说她姐夫迟迟未归,长姐心生寂寞,让她去陪长姐说说话。
江晚吟记得阿娘临终前曾让她不要回伯府,但阿娘那时已经疯癫,成日里将她关在屋子里,说是有人要害她,一步也不许她出去,江晚吟便没太在意阿娘的话。
加之她当时年纪太小,并未同长姐和顾氏接触过,见长姐三番四次的催情,只当长姐当真寂寞,想着去个三五日应当也没什么,便还是应了。
上京的这几日,江晚吟隐约听到了一点传言,说是这个长姐自小容貌上佳,颇有些傲慢。
然而见了面后,江晚吟却发现江华容待她极为热情,连住处都给她安排了离主院极近的水云间。
至于吃食,也是每日叫小厨房摆满一桌子,上的全是滋补的大物,乳鸽,猪肚......连沐浴都特意给她准备了药浴,说是可通气血。
江晚吟每每浴后总觉身子发热,待了没几日,她有些吃不消,笑着推辞说自己长胖了,虚不受补。
她本就骨肉匀停,没几日,只觉得胸口发胀,好似丰裕了一些。
江华容握着她的肩转了一圈,反而自责:"这些年将你丢在外头是我母亲照顾不周,她心怀有愧,特意命我好好照看你,你可是还记着从前的那些事,还是不喜我准备的这些?"
"我并非此意,阿姐误会了。"江晚吟赶紧解释。
毕竟是长姐的一番好意,江晚吟便不好再推辞。
江华容便愈发"照顾"她,只是转身后,常常看着她的背影意味深长地笑笑。
待了几日后,江晚吟到底还是不习惯这般热情,又想,裴时序大约也该着急了,便打算回青州去。
恰此时,开国公到了上京了,陆缙自然也回来了,江华容便要她多留几日,至少见一见人。
这也不无道理,到人家做客哪有不见主人的道理,江晚吟便打算拜见完这位姐夫后再打道回府去。
陆缙回来的那一日,门前乌泱泱的站了一堆人,她很本分的站在后头,压低了伞檐,连头也不敢抬。
(四)
两年前,不知从哪一日起,陆缙脑中总是出现一个女子的背影。
亭亭玉立,像一株芰荷。
他一向对风月之事并不热衷,对鬼神之论也敬而远之,屡屡做梦之后,只当是自己该娶妻了。
然不巧边关突然告急,他需尽快出征。
祖母放不下心,非要替他先娶一门亲。
画像送了许多,他只觉荒唐,并不答应。
偶尔间有风吹散画像,他命人收拾时瞥见了一个面容秀美的女子,不知为何,有几分像梦中的背影,萦绕他许久的熟悉感突然泛起来。
他指了指那画像,头一回开了口:"这是哪家的娘子?"
"是忠勇伯府的大娘子。"康平回道。
忠勇伯府?陆缙印象并不佳,但画中的女子分明又让他熟悉,熟悉又掺着一丝陌生。
老太太一直在催,只说他再相不中,便由她决定了。
陆缙心思并不在妻室上,战事要紧,他敲了敲桌面,随口定下了这个画中人。
恰好老太太也在江氏与另一个女子中纠结,便定下了江氏。
于是,江华容侥幸嫁入了国公府。
成婚两年,陆缙一直在边关,家中偶尔会来信,他渐渐淡忘了江氏的样貌,只记得一支芰荷,反倒是梦中的女子背影出现的次数愈发的多。
想来,他们大抵还算有缘。
因此陆缙回府后,对成婚一事并不算抵触。
只是当真正见到江氏时,他又觉得陌生。
明明同梦中还是相似的,但不对,说不出的不对。
但梦中之事本就虚妄,江氏这两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陆缙并未有任何异样。
只是隔着乌泱泱的人群,他忽然看到了一株熟悉的芰荷,目光本是无意的掠过,须臾,又转回去,直直的盯着。
"......那是谁?"他问。
江华容顺着看过去,看到了陆缙所指的正是江晚吟:"是我的庶妹,来府里小住几日。"
原来是妻妹。
陆缙立即移开眼神。
妻妹既是来做客,想来伞应当也是妻子的。
兜兜转转,梦中人所指应当还是妻子,陆缙便没再说什么,回去后长公主让他今晚圆房,他淡声应下。
梅雨时节最是恼人,即便天晴了,四周依旧是濠濠的水汽。
卵石铺就的地上难免有水坑,一不留神便要溅上泥点。
陆缙回前院时,绕开了卵石路,挑了青砖铺就的路。
刚绕过一丛蔷薇,浓密的绿荫后忽然转出一角揉蓝衫子杏黄裙,一个柔软的身子扑了上来,牢牢的抱住他的腰。
"抓到你了,孙娘子!"
是个用白棉布覆眼的女子。
声音清脆,像山间流淌的清泉,清润又不甜腻。
她笑的唇角漾开,明媚动人。
陆缙一向反应极快,寻常有人近身只瞬间便会被反制,此刻他垂眸,看了一眼那只将他衣衫抓皱的手,却迟迟未动。
这时,灌丛后蹲伏的几个小娘子赶紧丢了手中的树枝快步出来,声音急切。
"江小娘子,你......你抓错人了!"
"快回来!"又有人低声道。
江晚吟一愣,立即解开缚眼的白布,眼前哪里是孙清圆,分明是个男子。
剑眉星目,高挑挺拔,一身玄色刺金直缀,不怒自威。
这气度,想来也只有那位国公府世子,她的姐夫了。
江晚吟赶紧松了手,头埋的低低的,欲哭无泪:"姐夫,我......我认错人了。"
陆缙知道了眼前人是谁。
他看了眼偏僻的园子,声音淡淡的:"无碍,是我打搅了你们,你们继续。"
江晚吟松了一口气,低低应了一声:"姐夫慢走。"
几个小娘子亦是头也不敢抬,轻声相送。
不过是一场意外,陆缙并未同她们计较,继续回去。
拐过园子时,余光里却看见一个杏黄的窈窕背影。
他目光一顿,原本放晴的天突然又飘起了雨,几个小娘子手忙脚乱的提着裙摆往回廊去,挤成了一团。
陆缙收回眼神,拂平被抓皱的外衣,指尖仿佛沾着一点雨后新荷的清气,丝丝缕缕的萦绕在身畔。
(五)
江晚吟下午同家塾的小娘子们捉迷藏,一不留神遭了雨,回去后,江华容听说后很贴心的给她送了姜汤。
姜汤熬得辛辣,不知加了什么别的补药,江晚吟捧着汤碗喝完,浑身暖暖的,甚至微微出了汗。
她还从未见过驱寒如此快的姜汤,忍不住问江华容:"阿姐,你这汤里还加了什么,见效好生厉害。"
江华容看了一眼那张同她有几分相似却更为精致的脸,唇角勾起一抹笑:"没什么,只是寻常的滋补药材,你淋了雨,今晚便不要出去了,好好睡一觉,歇一歇。"
江晚吟一碗汤喝完,不知是不是太暖的缘故,的确有几分困倦。
她松了松衣领,面露歉意:"劳累阿姐了,不过是件小事,你不必亲自来的。"
"无妨,亲眼看着你喝下,我方能放心。"
江华容仍是笑,只是笑意并不达眼底。
江晚吟偶然似乎瞥见了一丝怨毒,再抬头,只见江华容仍是一副端庄的笑模样,只疑心是自己想多了。
这些日子来长姐待她极好,一应吃穿都是俱佳,她又怎会害她?
江晚吟喝了姜汤后,又困又热,便如江华容所说上了榻休息。
临睡前,晴翠被叫出去帮忙了,江晚吟困的眼皮都挣不开,也没多想。
睡的迷迷糊糊的时候,她浑身热的厉害。
她费尽的扯了扯衣领,却扯不开,刚想叫晴翠,却有人帮了她,衣衫皆揉到了腰上,江晚吟松快了一些。
很快,不知为何,她热的更厉害,又不像寻常的热,而是骨头都要烧起来。
江晚吟感觉有些重,鬼压床一般,她唇齿不清的含糊了一声,不耐的蜷起膝,却被强硬的摁住。
紧接着,有微热的气息压着她脖子,好似......是唇。
江晚吟隐约觉出不对,她费力的想睁眼,无论如何却都睁不开。
压着她的气息却越来越沉,越发不稳。
是个男人。
江晚吟猛然意识到一切,用力睁开眼,四周皆黑漆漆的,什么都看不清,只是忽然有一滴汗砸到了她心口,烫的她心口一缩。
这人......是谁?她又为何会这样?
江晚吟脑中仍是晕乎乎的,一片空白,恰此时,夏夜又起了雨,夜幕滑过一道惊雷,白光透过被风吹拂的床幔透进来,正照亮了那道弓起劲瘦的腰背上。
再往上,高挺的鼻梁将那张脸分成明暗两半,鼻尖还悬着汗,明灭之间,江晚吟依稀辨出那半张侧脸......
--是陆缙,她的姐.夫。
他的手已经握紧了她的腿。
江晚吟震骇的头皮发麻,用尽全身力气叫了一声:"姐......"
话只说到一半,陆缙却忽然封住她的唇,紧接着握着她的手突然一推,江晚吟高高仰起脖子,最后一个字断在了嗓子里。
眼泪却掉了下来。
===116、if线·强取豪夺(二)===
酒楼后门,
事发后安平赶到外面的时候,外面已经只剩了一个人。
陆文柏此时尚未完全回神,
见到安平,先是拱着手欲行礼:“郡主……”
“不必多礼了。”安平急急打断他,“吟妹妹呢?缙表哥怎么也不见了?”
“吟妹妹误饮了桃花醉,渊停兄送她去医馆了。”陆文柏委婉地道。
她今日原是想借此撮合一下江晚吟和陆文柏。
不巧,她下马车时刚好碰上了陆缙,恰好陆缙想询问她父王的近况,安平便只好与他同行。
刚刚对饮时,
她发觉陆缙一直在看对面的江晚吟,心里便有些不安。
天意弄人,
她本是想离间他们,
最后却将他们推的更近。
今晚,
看来是要偷鸡不成反蚀把米了。
安平恼的牙根都要咬碎,
忍不住责怪:“你是太医,
即便是桃花醉,
你解不了吗?”
“我自然是想的,但手边并无药材,且这酒极为古怪,不知配方,
即便是我也无能为力。”陆文柏解释道。
这酒是安平派人下的,她何尝不知。
她要的就是江晚吟毫无解决的办法。
刚刚不过是恼羞成怒,
一时糊涂了才责怪了陆文柏罢了。
眼下,也只有将相配的解药拿出来,才能补救。
于是安平当机立断,匆匆又赶回了酒楼,让手底下推一个替死鬼出来,说是一时不察,上错了酒,然后将解药交给了康平。
康平正押着一干人等正欲严刑拷问,没成想这么快便有了结果。
他隐约觉得事情有些蹊跷。
安平却一直催促:“救人要紧,我陪你一同去找表哥。”
“有劳郡主。”
康平便只好拿着解药和安平一起追了上去。
但今晚本就人多,陆缙的马车一入人流便不见了踪影。
且附近的医馆也颇多,安平遍寻不到,快速思索了一下现在的局势,打定主意回了公府。
一来,若是能等到陆缙自然好,将解药直接给江晚吟,将此事化作一场虚惊。
二来,便是实在等不到,若是陆缙同江晚吟当真有了肌肤之亲,她先回去将此事告诉了长公主,如此一来,江晚吟婚前失贞,若是公府的人知道了,便是陆缙对她当真是真心,江晚吟也绝不可能做的成正妻。
***
房间里
外面乱成一团,里面却温暖静谧。
被带进门的那一刻,江晚吟想坦白。
然也在这一刻,陆缙边吻她边抵开了她双膝。
瞬间,堵住了她所有坦白的声音。
眼里,心里,所有的地方都满满当当的,江晚吟分不出一丝多余的注意力,更无暇去想陆缙的反应。
只是从他并不温柔的对待里猜测。
他大约,已经知道了吧。
也对,再多的言语又哪里比的上身体力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