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转身时,陆宛终究还是忍不住,指了指他手中的东西:“......二哥,你好像拿成了二嫂的心衣。”
原来二嫂是被这么罚的么?
明明她们一起犯的错,她抄的手都酸了,二嫂却轻飘飘的,二哥对二嫂实在太偏心了。
陆宛哀怨地看了一眼陆缙。
陆缙一顿,再低头,才发觉自己手中拿的是个绣着缠枝莲的藕荷色心衣,上面还沾满了江晚吟的香气。
是刚刚太急,穿衣时江晚吟拿错了塞到他袖中的。
他面不改色,手一收,将心衣团紧:“你看错了,这是你二嫂新做的帕子,不过是绣了新样式。”
“是吗?”陆宛狐疑地看了陆缙一眼。
“成日胡思乱想,我看你还是太闲。”
陆缙语气沉着,反训斥了陆宛。
陆宛当真以为是自己看错了,立马低了头:“......阿娘还在等我,我先走了。”
说罢,她忙不迭地转身,一溜烟地跑了。
陆缙神色这才缓和些。
江晚吟则拉开了帐子,笑的闷闷的。
“好笑?”陆缙掀了下眼皮。
江晚吟立即住了嘴:“......不。”
陆缙反而轻笑了下,将心衣塞到江晚吟口中,按着她的腰让她呜呜咽咽的眼泪当真被逼的涌了出来。
之后,陆宛一个劲的追问江晚吟她被罚了什么,江晚吟含糊地只说也被罚抄了佛经。
陆宛看着江晚吟发青的眼圈渐渐信了,疑心当日的确是自己看错了。
再不敢蛊惑江晚吟同她一起胡闹。
***
陆缙这一回,到年关都不必再外任。
两个人小别胜新婚,长公主特意免了他们请安。
日子一日日的变冷,江晚吟又抽了条,到年关的时候,一身白狐大氅,站在雪地里好似一株亭亭玉立的白梅。
匀亭归匀亭,只是肚子依旧是平的。
过了年,陆缙也要二十五了,膝下却仍是没个子嗣,在这个年纪,又如此出身,实在少见。
长公主看着空荡荡的两府有时候也不免寂寥,更别提同她打叶子牌的妇人们偶尔会将家中的孙辈带来,一个奶声奶气的叫她祖婆,叫的长公主心都要化了。
再看到江晚吟那张越发出挑的脸,长公主少不了去想她的孙辈该有多好看。
于是用膳时,长公主不免心急了些,特意给江晚吟顿了补汤,又亲自给她布菜。
“来,多吃点,你太瘦了。这是鱼脍,我记得你最是爱吃。”
江晚吟没听懂长公主的意思,轻声应了。
只是她刚要夹时,鱼脍却被陆缙直接从碗中夹走。
“你别抢,那是婆母给我的......”
江晚吟捏了下他的手,反被陆缙挡回去,只说:“这个不错。”
江晚吟无奈,对长公主笑了一下。
长公主没说什么,又替江晚吟布了菜:“这个猪肚炖的也极软烂。”
江晚吟准备动筷时,又被陆缙夹走。
接连三次,江晚吟便是再迟钝也发现了异样。
她搁了筷,拧着秀气的眉毛盯着陆缙:“满桌子的菜,你今日干嘛总抢我的东西?”
这个二郎......长公主也搁了筷,又气又笑。
她虽急了点,但也没逼江晚吟,不过是想让她补补身子罢了。
可二郎,连催都不许。
真是一点儿委屈都不让吟丫头受。
吟丫头都没说什么,他先替她揽下了一切。
长公主无奈,却又不禁回想,若是当初陆骥也能像二郎一样坚定,一样在婆母面前维护她,是不是就不会走到今日这一步?
他们父子终究还是不一样的。
想着想着长公主又不禁自嘲,她已然受过了子嗣的苦,又何必逼着江晚吟?
实在没有便从族中过继一个便是了,她不会走老太太的老路。
长公主很快便想开,连催也不催了,只让他们顺其自然。
陆缙没再说什么,揽着江晚吟的腰一同回去。
江晚吟过惯了顺遂日子,反应慢一拍,直到回去的路上,才想明白饭桌上的一切。
她脚步一停,定定地看着陆缙的背影。
“怎么了?”
陆缙脚步也停下。
江晚吟低着头,声音闷闷的:“被雪迷了眼。”
“帮你揉揉?”陆缙捏住她下颌。
江晚吟赶紧扭头,唇线紧抿着:“不要。”
声音却快哭出来。
陆缙站着没动,只高高地替她撑着伞。
好一会儿,江晚吟吸了吸鼻子,忍不住去抱他的腰。
陆缙薄唇微抿,一把按住她的头:“不行,衣服新换的。”
江晚吟一噎,瞥了一眼那崭新的玄色直缀,又想起他极度爱洁的怪癖,含着泪瞪他一眼:“真不行吗?”
“昨晚刚被你弄湿一件。”陆缙幽幽道。
江晚吟瞬间所有的眼泪都憋了回去,脸一红,扭头便要走。
陆缙低笑一声,将人捞回来:“下不为例。”
手一松,任由江晚吟眼泪鼻涕糊了他一身。
===110、番外六(婚后日常)===
几个人面面相觑,大约……不对,必定是为了陆宛。
眼下不是细究这些的时候,
事发突然,
陆宛落水的地方正在水榭边,女使们着急,只好就近找人。
水榭里会水的已经下去,此时,府里其他会水的仆妇们也涌过来了,王妈妈很快反应过来,忙吩咐道:“快去救人!”
又几声扑通,原本平静的湖面像炸开了锅。
虽是夏日,但早晨的湖水还是颇冷。
水声嘈杂,
江晚吟并不清楚岸上的动静,加之一入水,寒浸浸的湖水从四面八方涌进来,
她浑身凉的彻骨,
冷意从脚底往上爬,
冷的她手脚无法伸展开,
更无暇兼听。
此刻,
陆宛已经到了湖中央,
头已经没了一大半,只剩两只手臂还在扑通着,挣扎着喊:“救我!”
江晚吟辨了辨方位,才听出陆宛在哪里,
双臂一划,朝着她游过去。
此时,
陆宛全身几乎都没入了水中,耳中灌了不少水,口中也呛了许多,四周无依无靠,愈发让她害怕,她拼命挣扎,可越挣扎反而沉的越快。
几近绝望的时候,忽然有只手臂托着她双肋往上举。
陆宛像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般,手脚都死死缠着来人。
溺水的人力气是极大的,又加之在绝境之中,犹如困兽,不乏有救人者反被拖下去水,一起溺亡的。
且江晚吟身量本就不比陆宛高挑,托着她更是极为困难,一点一点的往岸边去。
被陆宛缠住的时候,江晚吟也呛了一大口水,耳朵里嗡嗡的,眼前也发黑。
有那么一瞬间,她觉得自己恐怕撑不过去了。
力气消耗的极快,浑身更是阵阵的发疼,江晚吟知道自己这回便是上了岸恐怕也要落下病根了。
濒死的时候,脑子反倒转的极快,像走马灯一样,一幕幕不受控制的涌上来。
或许是自小便没怎么被人爱过,但凡有人给她一分好,她在心里总要将人记上十分。
故而得知裴时序死讯的时候,她才会悲痛入骨。
现在想起来,她固然是舍不得裴时序,但私心里,她又何尝不是害怕没人会继续对她这么好呢?
如今,阿娘不在了,裴时序已经不在了,本就没什么人在乎她,她若是死了,长姐定然只会假惺惺的掉几滴眼泪,父亲子女众多,对她这个养在外头的不甚亲近,也只会骂她傻。
不行,她若是不知裴时序是怎么死的也就罢了,已经知道了,哪里还能坐视不管。
只要救了陆宛,陆缙定然会念着她的情。
江晚吟咬着发白的唇,满口的血腥味一涌,她终于回了些力气,抓紧陆宛的手带着她一起往岸边去:“别怕。”
往日不大的湖此时仿佛看不到头,离岸边还有一丈,将要支撑不住的时候,江晚吟忽然看到了一个熟悉的人。
是陆缙,水性娴熟,不知何时下的水。
仿佛看到了救星,江晚吟勉力托着陆宛,朝他叫了一声:“姐夫,我们在这里!”
陆缙很快发现了她们,三两下游了过去。
江晚吟体力已经快不支,湿发贴着额,将陆宛交给他:“姐夫,你先带着陆宛回去。”
“……我没事。”江晚吟呛了口水。
此时陆宛已经昏了过去,再不上岸恐危及性命,陆缙接过陆宛,朝江晚吟嘱咐道:“你小心些。”
说罢,陆缙便领着陆宛快速往回去。
王妈妈在岸上早已备好了毯子,等陆缙将陆宛一托,几个人齐齐用力,用毯子将她裹了上来。
然众人刚放下心,岸上有眼尖的小娘子忽然呀了一声:“不好,江妹妹不见了!”
陆缙倏然回头,果然看见河面不知何时已经没了动静。
明明陆宛已经救上来了,那一瞬间,陆缙望着茫茫的水面,心底却比刚刚挖的更空,空落落的无处着落。
他自恃游刃有余,处变不惊,但事到临头,方知有自己也不能控制的时候。
譬如现在,他高估了自己的心硬,低估了江晚吟的决心。
往常他纵着她胡闹,只以为她是小打小闹,却不知她骨子里执拗至此,竟不惜伤害自己。
“回去找!”
陆缙朝岸上吩咐了一声,自己也随即回身游了回去。
可这湖三丈宽,寻人如何容易,数十人下了水,如泥牛入海,一无所获。
“江娘子恐怕已经沉水了吧,世子,咱们要不要折回去?”
许久后,有仆妇体力撑不住,扑腾着开口道。
“不准回,找不到你们也不必上岸了!”陆缙冷声道。
“是。”几个仆妇小厮一慌,不得已又扎了下去。
没多久,湖面又起了大风,暗流涌动,一波又一波,击打的人没法再待下去,有体力不支的险些被冲走,陆缙只能让人暂且上了岸。
他望着波涛汹涌的湖面,眉间紧蹙着,等湖面的风浪稍平,便点了人:“可以了,继续下水。”
然他尚未动身,袖子却忽然被扯住。
有人轻轻叫了他一声:“姐夫……”
他一回头,正看见江晚吟裹着毯子,不知何时已经上来了。
“你怎么在这?”陆缙浑身一僵。
江晚吟也觉得心有余悸,她指了指一旁的芦苇丛:“我刚刚被浪卷上来了,王妈妈发现了我。”
原来她从另一边上来了。
湖边风浪太大,他一时没注意。
陆缙瞥了一眼不远处的苇丛和追上来的王妈妈,幸好有惊无险,否则十个她也不够这么胡闹的。
他薄唇微抿,见她没事,又沉了脸:“刚刚谁让你下去的?”
江晚吟被当头一斥,略觉得怪异,迟疑地道:“没有人逼我,我自愿的。”
“旁边那么多人,何曾需要你下水?”
“人命关天,我刚好会水,便没多想。”江晚吟被水一呛,忍不住咳了几声。
“没多想,湖水那么冷,你真当你是铁打的?你如今正在这种时候……”
“什么时候?”
江晚吟忽然抬了眼,若有所思的看着他。
她小日子这种事除了贴身的侍女,只有晚上同床的陆缙知道,可陆缙并不知道她和长姐晚上换了身份。
陆缙声音一顿,也发觉到了,改了口道:“你如今正在这种多病的时候,怎么能受冷?”
原来姐夫说的是她生病的事。
江晚吟抿了抿唇:“没事的,我水性好,再说,这不是好端端地回来了吗?”
陆缙火气更盛:“你若是回不来呢?湖面起了风你看不见?先上了岸你不知报平安,你知不知道多少人在找你,若是你没碰巧被风浪卷上来呢?”
陆缙沉声训斥着,江晚吟感觉自己发烧了,头晕乎乎的,什么都听不清。
她揉了揉眉心,扯着他的衣袖打断:“……可是姐夫,不管怎样,我救了陆宛,您难道不高兴吗?”
陆缙顿时止住声。
救了他妹妹,他该高兴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