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烛明亮,江晚吟看清了来人,扑上去一把抱住了陆缙。
“这么黏人?”陆缙笑,缓缓抚着她的背,“做噩梦了?”
江晚吟倒真希望这几日的见闻是一场噩梦,希望裴时序同红莲教无关,但世事总是比噩梦更可怕。
她不答,反问:“我睡了多久了?”
“快一天一夜了。”陆缙在她榻边坐下,揭开被子看了眼她的腿,“还疼么?”
陆缙眼底又沉了沉:“怎么伤的?他逼你了?”
“不是。”江晚吟赶紧摇头,“是我自己跳的车。”
跳车?陆缙很快想明白一切,难怪裴时序明明已经到了城门,却还是换了水路。
他沉着眉眼:“下次无论如何,都不可伤到自己。”
“知道了。”江晚吟答应了一声,又问,“他怎么样了?”
“逃走了。”陆缙道,语气倒是不见意外,只说,“平南王也起了兵,最近几月,西南怕是要大乱。”
而后,陆缙又将安平的事一一捋给她听,江晚吟才明白红莲教和平南王的关系。
难怪,这两年裴时序一年也回不来几次,她从前只以为他是去行商,现在想来,他不在的时候应当一直都在绥州。
全是假的,哥哥骗了她和舅舅几年。
可他若是如此身份,追究起来,林氏和公府应当都难逃干系。
江晚吟脑袋很乱,紧张地问:“我舅舅呢,有没有受到牵连?”
“你放心,都安排好了。”陆缙安慰道。
有他承诺,江晚吟自然是放心的,她忽然又想起了落入海中时抱着陆缙的熟悉感,眼睛缓缓抬起:“你从前,有没有去过青州?”
“去过。”陆缙道,“怎么突然想起问这个?”
江晚吟又问:“那你有没有救过一个落水的幼女,大约十年前,五六岁的样子?”
“的确有。”陆缙沉吟片刻,“也是你们林氏的,当时一直拽着我叫哥哥……”
说到一半,陆缙声音顿住:“那孩子是你?”
江晚吟叹一口气,极缓慢地点了下头。
其实,在落水之前,江晚吟同裴时序的关系并不算亲近,也就是之后,才慢慢亲厚起来,最终定了婚。
但如今她却发觉,一切从一开始就是错的。
江晚吟顿觉荒唐,心里更是五味杂陈。
“怎么回事?”陆缙发觉了她的异常。
江晚吟倒也没隐瞒,一一如实的说了。
陆缙沉默片刻,反问:“若是没认错人,你还会同他定婚吗?”
江晚吟愣了一下,脑中快速的思索着,认真的回想之后,她并未隐瞒,还是点头:“应当还是会的……”
毕竟,即便没有落水,日子一点一滴的积累下来,结果应该还是没什么不同。
说罢,她有些不知该如何面对陆缙。
他并不在意早晚,只是一想起来空缺了她许多年,脸色仍是不大好看。
陆缙一向喜怒不形于色,但和他在一起这么久,江晚吟敏锐的觉出了他的不悦。
自打哥哥回来之后,他要么云淡风轻,要么胸有成竹,仿佛完全不把哥哥看在眼里。
可现在,不过是多年前的一桩旧事,便能惹得他如此不悦。
想来,这些日子他恐怕也没有看上去那般镇定。
难怪,想引蛇出洞明明不知将她藏起来这一条路,他却非要选了这样极端的法子。
现在想想,很难说他没有私心。
江晚吟唇角抿出一丝笑:“话虽如此,但知道是你,我更加欢喜。”
“真的?”陆缙掀了下眼皮。
江晚吟重重点了下头。
陆缙脸色这才好看些,只是仍在计较:“何谓‘更欢喜?’难不成你先前还有保留的余地?”
江晚吟不过随口一说,偏被他抓住了字眼。
若是没这桩事,她倒是没发觉陆缙这样沉稳的人,竟也会像情窦初开的少年人一般这样在意她的字字句句。
江晚吟顿觉好笑,一时没忍住笑出了声。
陆缙眼底又沉了下来:“你笑什么?”
江晚吟眼底笑意更甚,笑盈盈地看着陆缙:“我笑你这样聪明的人竟也有钻牛角尖的时候,我都随你跳了海,我的心意,你还不明了吗……”
她声音轻轻的,又带了一丝埋怨。
陆缙唇角也漾开,偏继续追问:“哦?你什么心意,我怎么从未听你明说过?”
这回,倒成了江晚吟自己给自己挖坑了。
她涨红了脸,声音讷讷。
陆缙抬眉:“刚刚嘴巴不是还很利?”
江晚吟愈发不肯开口。
“说。”陆缙捏着她下颌抬起来。
江晚吟被逼直视,一抹绯色从耳尖烧到了耳根,她试了几次,到底还是说不出口。
可陆缙大有她不说便不放过她的意思。
江晚吟气恼又害羞,心一横,仰着头直接堵住了陆缙的唇。
陆缙一僵。
江晚吟也顿觉后悔。
一亲完,她赶紧往后缩,却反被陆缙握住了后颈,笑着回吻下去,放肆而剧烈,瞬间便将江晚吟口中堵的严严实实的。
江晚吟被迫仰头,双臂抱住他的腰。
旷了两日,两人吻的难舍难分,唇边的水泽潋滟,完全忘了门还没关。
当外面传来一声清嗓子的声音时,江晚吟迷蒙的双眼立即回神。
这声音……好似是长公主。
江晚吟慌得咬了下陆缙舌尖。
陆缙到底还是揉了一把方将手从她衣底收回,迅速替她合拢好衣带,站了起来。
“母亲。”
陆缙颔首,神色如常。
长公主眼神从他潋滟的唇色上移开,又看了眼从脸颊到脖颈皆红扑扑的江晚吟,眼皮跳了跳,只当什么都没发现,声音镇定自若。
“二郎也在?听闻吟丫头醒了,我让小厨房给她炖了汤,特意送来。”
江晚吟赶紧直起上半身:“谢过长公主。”
“无妨,这几日你辛苦了。”长公主语气很和蔼。
一旁的陆宛却瞪大了眼。
她完全没料到她这个表面上看起来一本正经的兄长,在人后如此肆无忌惮,病还没好,竟就直接将人摁着亲到面红腿软。
若是再晚来一刻,陆宛很怀疑自己会不会看到什么不该看的。
她瞥了一眼连眼角都溢着风情的江晚吟。
忍不住,又瞥一眼,莫名有些口干。
江晚吟脸颊愈发的红,论年岁,她比陆宛长不了几月,但尝过的情和欲可比她多了多。
陆缙察觉到了江晚吟的不自在,不咸不淡地看了一眼陆宛。
陆宛赶紧收回眼神,接过嬷嬷手中的食盒递到江晚吟榻边:“江姐姐,快趁热喝。”
江晚吟低声谢过,捧了汤碗小口的喝着。
陆缙这几日繁忙,长公主难得寻到他,趁着江晚吟喝汤的时候,示意他一同到窗边站站。
“如今那姓裴的已经暴露,你还要娶吟丫头么?”
“我要娶谁,从来都与旁人无关。”陆缙皱眉。
长公主有些诧异。
她原以为二郎是为了赌一时意气,现在看来,他是认真的。
“可江氏刚被休,你转头便娶了她妹妹,恐会叫人说闲话。你这些年一直洁身自好,声名远扬,若是因此有了污名,实在不值得。”
长公主迟疑,先是她看重吟丫头,是想让她做个妾,但做妻,却是要谨慎。
“我不是父亲,我既做了,便不惧旁人说。”陆缙声音淡定。
长公主怔住,须臾,又无奈地笑了下:“你说的对。你同你父亲倒是真不一样。”
“只是……”她仍是有些担心,“你不日便要上任,平南王却起了兵,西南大乱,绥州的红莲教徒也已经结成义军,遥相呼应,你若是去赴任必会卷入纷争之中,要不要我进宫跟你舅舅说说,让你换个地方历练?”
“不用。”陆缙拒绝,“此事归根结底毕竟出于国公府,我既要袭爵,于公于私,都该由我亲手了结。”
长公主闻言心口微震。
这是她的儿子,他能有如此胸襟和魄力,她尽管不舍,也不会拦他。
见他心意已决,她到底还是没再劝,只看了眼里间捧着药碗小口小口抿着药的江晚吟,眼神微微凝着,“好,那你去吧,国公府有我看着,你尽管放心。”
“谢过阿娘。”陆缙语气诚恳,又道,“阿娘也不必委屈自己,你若是想和离便尽管提,不必为了我和陆宛一味隐忍,即便你离了府,宛宛还有我。”
“我知道。”长公主下颌微扬,“我的事,我自会进宫,你不必忧心。”
“好。”陆缙沉声,也没再多问。
正如母亲信任他一般。
母子俩叙话的时候,江晚吟已经将汤喝完。
长公主如今已经探听出儿子的心意,这么一来,算上整军的时间,他在府里也待不了几日了,便没再打扰他们二人,只咳了咳提点道:“府里人多眼杂,你那日大剌剌地抱着吟丫头回来,两个人浑身湿透,毫不遮掩,已经弄得人尽皆知了。虽如此,表面功夫还是得做做,你要来也晚上来,大白日的,门也不关,让人撞见了像什么样子!”
陆缙唇角微扬:“知道了。”
声音里却毫无悔改之意。
“你……”长公主瞪他一眼,却拿他没办法,再过分的话也劝不出口了·。
罢了罢了,这一去还不知何时能回。
想了想,还是叫了陆宛出去,留他们小俩口多待些时候。
临走时,长公主特意让陆宛关紧了门。
陆缙眼底微微笑,又回了里间。
此时,江晚吟喝了汤,正秀气的擦着唇角。
她耳朵很灵,隐约听了个大概,放下了帕子,幽幽地看向陆缙:“你要走吗?”
陆缙嗯了一声,揽着她坐下。
他刚刚便想同她开口提这件事,一直没找到机会,眼下,她自己猜出来了也好。
江晚吟早知会有这一天,但这三月来他们还从未分开过,且西南又那样乱,哥哥心智本就和常人不同,这回没带走她大概会彻底失控。
一想到西南的局势,江晚吟心口直发紧:“我能和你一起去吗?”
若是西南没乱,陆缙的确是想带她一起去的。
但如今硝烟四起,白骨堆积如山,他自然不可能让她犯险,只斥了声:“胡闹!战场岂是儿戏,你老老实实在上京待着。”
江晚吟目露失望,眼睫微微垂着:“你不让我去,我也总该做些什么。”
“你?”陆缙沉吟片刻,忽然笑,“也不是没有。”
“做什么?”江晚吟眼睫眨了下。
“很多。”陆缙拨着她的衣领,缓缓往下,喉结滚了滚,“只看,你这几日愿不愿受累了。”
江晚吟心口微麻,明白了是怎么受累法。
僵持片刻,她终究还是无法拒绝,低低答应了一声。
一张口,耳根却烧的通红。
===临别(难舍难分(修)...)===
鬼帝如今所在的院子离云夙的院子并不远,都在药池附近,可离银湖岛就有些距离了。
救人如救火,坐船太慢,婆婆带着一行人走了银湖岛的湖底隧道。
早在云清做教主时,月华就已经是圣教的弟子,他的年龄绝不像表面看上去的那么年轻,可他都在圣教待了这么多年,也不知这湖底竟然有一条通往教主寝殿的隧道。
再看新任大圣师与胤王一脸震惊的神色,俨然也是不知道了。
这条大道直通教主的寝殿,难道教主私底下竟这般器重这老婆子么?
是啊,不器重也不会把整个银湖岛交给她来看守了。
想当年,她不过是云珠身边的一个丫鬟,现如今,却几乎要与他平起平坐了。
这边,月华嫉妒得不可自拔之际,另一边,婆婆面无表情地开口了:“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不过我劝你还是不要误会,教主不喜欢有人在背后议他是非,你最好把你那些乱七八糟的心思收起来。”
月华冷冷一哼,撇过脸不再看她了。
胤王来得晚,圣教有他不知道的事不足为奇,可说不上来为什么,他还是深深地看了婆婆一眼,总感觉这个女人还对他们瞒着什么别的秘密。
背着“云珠”的胤王,坐在轮椅上的月华,以及推着轮椅的新任大圣师,全都被这突然起来的动静惊得齐齐怔了一下。
只有婆婆淡定从容地往前走着,不咸不淡地说道:“食人鱼撞上隧道罢了,有什么好大惊小怪的?”
提到食人鱼,月华不禁想起姬家一行人落水的那次,怎么就没碰上几条食人鱼呢?真是太便宜他们了!
这之后,脚底又传来了几阵咚咚声,众人只当是食人鱼又来了,没再放在心上了。
“教主的功力真的保不住了吗?”胤王突然问。
婆婆说道:“功力会折损一些,但不是会有鬼帝的功力吗?就算他保不住自己的,有鬼帝的也够了,最重要的是,把毒给引出去,护住经脉与丹田,尤其丹田。”
丹田是习武之人的根本,不是谁都像鬼王那个变态,在丹田毁坏之后又能给重新修回来的。
“确定鬼帝能保住吗?”胤王追问。
婆婆就道:“以鬼帝的功力,应当没问题。”
胤王迟疑道:“那两日后的决斗……”
这也是月华所担心的,就算是保了命,可若是没恢复到应有的实力,他们还是可能将圣教,甚至整个云中城给输出去。
婆婆说道:“一切,等教主醒了,自有决断。”
月华冷笑着看了过来:“你怎么知道这么多事情?有些东西,怕是连云珠都不知道吧?”
婆婆扬起下巴道:“你不用套我的话,你想知道什么,等教主醒了,你亲自去问他。”
出口竟然是一个树洞,树洞上的门与树身契合得天衣无缝,不怪月华等人日日打这边路过,却愣是没发现里头藏着一条密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