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在一起近十年,即便所有人害你,我都从未想过害你。阿吟,你连这点都信不过?”
江晚吟顿时被他勾起了往日的回忆。
哥哥的确待她极好,莫说是害她,他便是连句重话都没对她说过。
可陆缙待她也同样极好,当初她坠崖时他甚至不惜舍命去救。
江晚吟两边为难,她头疼地按了按眉心:“我并非此意,我只是不想就这般不明不白地离开,哥哥你不要逼我。”
“我怎么舍得……”裴时序弯腰叹了口气,握住江晚吟指尖,“自从相见后一直没来得及同你好好叙话,你不知,分开的这半年我有多思念你。这些日子,我每一日都在想当初我若是听了你的话,没有入上京该多好。阿吟,从今往后我们莫要再分开了,你若是喜欢藤萝,我们便在院子里多栽几株,夏日我们在藤萝下乘凉,秋日饮酒……”
江晚吟垂着眼,并不应声。
是啊,他们若是都没离开青州,一切也根本不会走到今天这步田地。
可是没倘若了。
江晚吟垂着头,许久之后,还是开了口:“哥哥,过去的已经过去了,我们已经回不到过去了。”
裴时序指尖一凉,微微笑:“阿吟你又在说气话对不对,你是不是怪我这么久没来看你?”
“不是的……”江晚吟心口闷的厉害。
“那或是因为陆缙,你这几日被他的甜言蜜语所骗?”裴时序眼底冰冷,“我同你说过,这些权贵皆是眼高于顶,目中无人,你不要如我母亲一般,飞蛾扑火。”
江晚吟仍是摇头,莫名却坚信。
“他不会的。”
“阿吟,不要同我闹脾气了。”裴时序喟叹一声,伸手想拥着她。
江晚吟却下意识地推了开。
她手腕一用力,正按在裴时序左胸的伤口上,裴时序霎时蹙紧了眉。
“你怎么了哥哥?”江晚吟赶紧扶着他的肩,眼神落在他抚着胸口的手上,眼皮跳了跳,“你不是坠了崖,这里何时受的伤?”
“没什么,小伤。”裴时序拂开她的手,不愿多提。
此时,马车恰好行至林间。
林稍的阴翳落下来,覆住了裴时序上半张脸,只露出一点下颌。
薄薄的唇,下颌是阴郁的白。
猛然让江晚吟想起了她亲眼看到的教首的模样。
她又看向他受伤的地方,再联想到今日如此多厉害的护卫……心里骤然浮起一个荒唐却又看起来十分可信的猜想。
江晚吟手一蜷,往后退了半步。
“怎么了?”裴时序掀了掀眼皮。
江晚吟盯着他,许久,只摇头:“没什么。”
不远处,已经隐隐看的见城门。
马车正在爬坡,等过了这个高坡,出了城门,外面便一马平川了。
她若是走了,此生怕是都回不来了。
一直都是陆缙在帮她,保护她……
她也该信他一回了。
江晚吟攥着手心,终于下定决心:“停车,我要下去。”
“阿吟,不要闹。”裴时序双手交叠。
江晚吟却摇头:“我没闹,哥哥,我不能跟你走。”
裴时序盯着她的眼,薄唇微动:“阿吟,今日一走,我永生不会回上京,你当真不同我一起离开?”
“哥哥,我们回不去了。”江晚吟闭了闭眼,心意已决。
“你就那么相信陆缙?”裴时序眼底血丝密布,“宁肯信他,也不肯跟我走?”
江晚吟看了眼外面的斜坡,缓缓点头:“是。”
裴时序心口被重锤一击,缓慢的钝痛蔓延开。
紧接着,江晚吟忽然掀开了车帘,回头看了裴时序一眼。
裴时序立马明白了,她是要跳车!
为了留下,她竟不惜拿命去犯险……
这是他从前教过她的,事出紧急时,可跳车保命。
如今,她却用到了摆脱他身上。
“不准跳!”
裴时序即刻探身去抓。
“对不住,哥哥。”
江晚吟却毅然决然掀开了车帘,直接纵身一跃。
“刺啦”一声,裴时序只来得及扯下江晚吟袖上一缕布条,眼睁睁看着江晚吟滚下了高高的斜坡,须臾,一瘸一拐地消失在他视野。
“阿吟!”
裴时序目眦欲裂。
可回答他的只有漫天呼号的朔风。
此时,马车已经登上了高坡,他攥着手中一缕鹅黄的布条,立即吩咐:“停车,掉头回去找人!”
外面,黄四乍一听闻要回去,眉毛挑的老高。
他掀开帘子:“教首,前面就是城门,咱们好不容易抢占先机,马上就要出去了,这个时候若是再耽搁,恐会被追兵追上!”
裴时序何尝不知,此刻他们位于高坡,略一远眺,不远处已经能看见策马而来的追兵。
但他更不能眼睁睁看着江晚吟离开。
没了阿吟,他回去又有何用?
他闭了闭眼,终究勒令停了马车。
“掉头,去找人!”
“教首,城门就在眼前!”
“我说了,掉头!”
裴时序不容拒绝。
黄四长叹一声,到底还是命人勒了马。
“掉头!”
不远处,蜷在灌丛里的江晚吟阖着眼,眼角缓缓渗出了泪。
===逃脱(“你要动他先动我”(...)===
先是一句“昨晚”的汤,再是一句“刚刚”的耳铛。
明明什么都没直接说,却间接暗示了江晚吟在他那里待了一整晚。
裴时序也是极聪明的,
轻易便听了出来。
江晚吟自从见到耳铛后,便垂下了头。
原来……她昨晚没赴约,是一直同陆缙待在一起。
她根本没想到耳铛会落在陆缙那里,更没想到陆缙会送过来,且当着裴时序的面。
她便是再迟钝,
也看出了陆缙这是有意的。
对她而言,
裴时序不止是未婚夫,
更是兄长
三人瞬间皆陷入沉默。
须臾,还是裴时序先开了口,他脸上格外平静,仿佛没听懂陆缙的话,
仍是微微笑着:“阿吟就是这样,
总是丢三落四。幼时是这样,
长大了还是一样。我记得,
阿吟你的第一对耳铛便是我送与你的。一对小小的白玉耳铛,
上面嵌了绿松石,还记得吗?”
江晚吟低低嗯了一声。
说罢,裴时序便替江晚吟接了过来,要帮她戴上。
若说陆缙刚刚的言行尽显亲密,
裴时序此刻的举动也不落下风。
江晚吟略觉不适,偏头一躲,
避了开:“不用了,我自己来。”
裴时序落了空,倒也不生气,只说:“好。”
当着两个人的面,江晚吟戴着耳铛的手都在颤。
试了好几次没戴上,手指反出了汗。
玳瑁耳铛一滑,从她指尖坠了下去。
陆缙和裴时序皆眼疾手快,迅速伸了手去接。
一个往左,一个往右,同时接着的那一刻,耳铛被扯的头尾裂了开。
这下好了,也不必戴了。
江晚吟眼睫一垂,觉得自己仿佛便如这耳铛。
再如此下去,迟早会被扯的四分五裂。
可有谁会在乎一个耳铛的想法呢?
正如从头到尾,没有人问过她的想法。
好像都不重要。
她说了也会被当成是胡闹。
她不过他们争抢的一个物件。
江晚吟突然觉得很累,完全身不由己的疲累。
仿佛从她接到裴时序的死讯那一刻起,就陷入了一个怪圈,一步,一步,步步沦陷,到现在,彻底回不了头。
不等两人再开口,江晚吟移开眼,直接从两人身旁绕过去。
几乎是落荒而逃。
“我不舒服,先回去休息了。”
她一走,陆缙和裴时序皆松开了手。
陆缙略微皱了眉,他原本并不想陷江晚吟于如此难堪的境地。
裴时序极其冷静,拈了拈手中的半个耳铛对陆缙道,微微笑:“世子不必再费尽心思,我不在乎这些外物,更不介意阿吟的过去。”
“是吗?”陆缙只淡淡的一句,“所以,你一大早进府,只是为了看望祖母?”
他说罢,眼神刻意掠过裴时序被夜露打湿的大氅。
明明什么都没点破,却又好似将裴时序一整晚的彻夜难眠摊了出来。
裴时序唇角的笑意霎时凝固。
片刻后,他才面不改色地道:“祖母病重,我自然忧心。”
陆缙目光亦是冷淡:“你应当庆幸你是在祖母病重的时候回来的,否则,我必不会让你进国公府的门。”
“如此说来,我倒要感谢祖母的病了?”裴时序笑。
丝毫不见任何忧心。
陆缙打量他一眼,发觉这个人眼底尽是凉薄。
实则,从见第一面起,直觉使然,他便感觉裴时序不简单。
他前脚刚传出死讯,后脚,裴时序便同江氏走到了一起。
他当真,只是被江氏所设计?
且江氏当日发疯时,指责他们兄弟争妻,但当时裴时序的身份尚未曝光,她是如何知晓的?
是从一开始遇到裴时序便知,还是后来猜测的,抑或,还有什么他不知道的内情?
裴时序似乎也觉察出了不妥,又笑笑:“我不过是开玩笑罢了,时候不早了,我也该去看看祖母了。”
陆缙沉沉地望着他,沉思片刻,望了眼地上的耳铛碎片,转身让康平备马,去忠勇伯府走一趟。
江氏虽疯了。
但疯子,有时比常人还清醒。
说不准,能从她口中套出一些消息。
不远处,长公主刚好在园子里散心。
旁观了一切,她身旁的王嬷嬷颇有些不忿:“一个私生子,国公爷竟这么纵着他,给了他令牌旁若无人的出入国公府,实在是可气,公主,您若是觉得烦心,不若便直接派人杀了,也好图个清净。”
长公主却只是笑笑:“除去他,便能当做一切都没发生过么?有时候死人比活人更难对付。譬如裴絮,她若是活到现在,情分说不准会消磨殆尽。可她走了,便让陆骥愧疚了一辈子。这种事,我不屑做,二郎更是深谙这个道理。”
她在意的,从头到尾只有陆骥的态度。
可是他,终究还是让她失望了。
长公主拢了拢披帛,仿佛浑不在意的,回了立雪堂去。
***
憩园
裴时序离开国公府后,脸色也骤变。
这个兄长,倒是比他想象中更难对付。
他皱着眉沉思片刻,只是想,安平这个蠢货,也该派上些用场了。
但相比于陆缙,更让他放心不下的是江晚吟。
她骗了他。
为了一个男人。
这个男人还是他的兄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