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时序微笑,未料到会撞上陆缙,他回了礼,却隐隐觉出不妙。
尤其是当看到那食盒时。
果然,下一刻,陆缙眼神淡漠的越过裴时序,落到了江晚吟的身上,又示意康平将食盒递过去。
“你昨晚送来的汤,很不错。”
江晚吟眼睫一翘,发觉陆缙误会了。
那汤原是给裴时序的。
但陆缙昨晚也生了病,即便时间紧,她的确不该两手空空。
此时再解释,伤的是两个人。
于是当着裴时序的面,江晚吟只好将错就错,接了过来:“没什么,一点微薄的心意罢了。”
裴时序手心倏地攥紧,缓缓背到身后。
声音却是笑的:“哦,阿吟何时会炖汤了?我记得去年在青州时,我生了病,你自告奋勇要为我炖鲫鱼汤,结果鱼肚都不懂得剖,直接下了锅,煮出了一盆极腥的鱼汤,你还记得么?”
江晚吟略觉窘迫,含糊着道:“在家塾里学的,也只学了这一道。”
“我们阿吟,倒是长大了。”
裴时序笑,似乎完全不生气。
陆缙听着他们那些没有他的过往,神色淡淡的,似乎也没觉得挑衅。
反倒平静的张开手,将一个闪闪的物件递过去,随意地对江晚吟道:“你的耳铛,刚刚落在了我枕边。”
江晚吟呼吸顿时一窒。
裴时序眼底亦是瞬间结了冰。
刚刚?
所以,她是一整晚都同陆缙在一起?
===失控(若换做陆缙她是不是就接...)===
先是一句“昨晚”的汤,再是一句“刚刚”的耳铛。
明明什么都没直接说,却间接暗示了江晚吟在他那里待了一整晚。
裴时序也是极聪明的,
轻易便听了出来。
江晚吟自从见到耳铛后,便垂下了头。
原来……她昨晚没赴约,是一直同陆缙待在一起。
她根本没想到耳铛会落在陆缙那里,更没想到陆缙会送过来,且当着裴时序的面。
她便是再迟钝,
也看出了陆缙这是有意的。
对她而言,
裴时序不止是未婚夫,
更是兄长
三人瞬间皆陷入沉默。
须臾,还是裴时序先开了口,他脸上格外平静,仿佛没听懂陆缙的话,
仍是微微笑着:“阿吟就是这样,
总是丢三落四。幼时是这样,
长大了还是一样。我记得,
阿吟你的第一对耳铛便是我送与你的。一对小小的白玉耳铛,
上面嵌了绿松石,还记得吗?”
江晚吟低低嗯了一声。
说罢,裴时序便替江晚吟接了过来,要帮她戴上。
若说陆缙刚刚的言行尽显亲密,
裴时序此刻的举动也不落下风。
江晚吟略觉不适,偏头一躲,
避了开:“不用了,我自己来。”
裴时序落了空,倒也不生气,只说:“好。”
当着两个人的面,江晚吟戴着耳铛的手都在颤。
试了好几次没戴上,手指反出了汗。
玳瑁耳铛一滑,从她指尖坠了下去。
陆缙和裴时序皆眼疾手快,迅速伸了手去接。
一个往左,一个往右,同时接着的那一刻,耳铛被扯的头尾裂了开。
这下好了,也不必戴了。
江晚吟眼睫一垂,觉得自己仿佛便如这耳铛。
再如此下去,迟早会被扯的四分五裂。
可有谁会在乎一个耳铛的想法呢?
正如从头到尾,没有人问过她的想法。
好像都不重要。
她说了也会被当成是胡闹。
她不过他们争抢的一个物件。
江晚吟突然觉得很累,完全身不由己的疲累。
仿佛从她接到裴时序的死讯那一刻起,就陷入了一个怪圈,一步,一步,步步沦陷,到现在,彻底回不了头。
不等两人再开口,江晚吟移开眼,直接从两人身旁绕过去。
几乎是落荒而逃。
“我不舒服,先回去休息了。”
她一走,陆缙和裴时序皆松开了手。
陆缙略微皱了眉,他原本并不想陷江晚吟于如此难堪的境地。
裴时序极其冷静,拈了拈手中的半个耳铛对陆缙道,微微笑:“世子不必再费尽心思,我不在乎这些外物,更不介意阿吟的过去。”
“是吗?”陆缙只淡淡的一句,“所以,你一大早进府,只是为了看望祖母?”
他说罢,眼神刻意掠过裴时序被夜露打湿的大氅。
明明什么都没点破,却又好似将裴时序一整晚的彻夜难眠摊了出来。
裴时序唇角的笑意霎时凝固。
片刻后,他才面不改色地道:“祖母病重,我自然忧心。”
陆缙目光亦是冷淡:“你应当庆幸你是在祖母病重的时候回来的,否则,我必不会让你进国公府的门。”
“如此说来,我倒要感谢祖母的病了?”裴时序笑。
丝毫不见任何忧心。
陆缙打量他一眼,发觉这个人眼底尽是凉薄。
实则,从见第一面起,直觉使然,他便感觉裴时序不简单。
他前脚刚传出死讯,后脚,裴时序便同江氏走到了一起。
他当真,只是被江氏所设计?
且江氏当日发疯时,指责他们兄弟争妻,但当时裴时序的身份尚未曝光,她是如何知晓的?
是从一开始遇到裴时序便知,还是后来猜测的,抑或,还有什么他不知道的内情?
裴时序似乎也觉察出了不妥,又笑笑:“我不过是开玩笑罢了,时候不早了,我也该去看看祖母了。”
陆缙沉沉地望着他,沉思片刻,望了眼地上的耳铛碎片,转身让康平备马,去忠勇伯府走一趟。
江氏虽疯了。
但疯子,有时比常人还清醒。
说不准,能从她口中套出一些消息。
不远处,长公主刚好在园子里散心。
旁观了一切,她身旁的王嬷嬷颇有些不忿:“一个私生子,国公爷竟这么纵着他,给了他令牌旁若无人的出入国公府,实在是可气,公主,您若是觉得烦心,不若便直接派人杀了,也好图个清净。”
长公主却只是笑笑:“除去他,便能当做一切都没发生过么?有时候死人比活人更难对付。譬如裴絮,她若是活到现在,情分说不准会消磨殆尽。可她走了,便让陆骥愧疚了一辈子。这种事,我不屑做,二郎更是深谙这个道理。”
她在意的,从头到尾只有陆骥的态度。
可是他,终究还是让她失望了。
长公主拢了拢披帛,仿佛浑不在意的,回了立雪堂去。
***
憩园
裴时序离开国公府后,脸色也骤变。
这个兄长,倒是比他想象中更难对付。
他皱着眉沉思片刻,只是想,安平这个蠢货,也该派上些用场了。
但相比于陆缙,更让他放心不下的是江晚吟。
她骗了他。
为了一个男人。
这个男人还是他的兄长。
回到别院后,裴时序脸色阴沉的厉害。
正巧,此时,上回给安平送桃花醉的人被揪了出来,正醉醺醺的被压着跪在地上。
裴时序漫不经心,两只捏住那人下颌:“这酒,是你给的安平?”
“是我,但我当时并不知郡主要拿这酒做什么,公子见谅。”那人跪在地上,抖如筛糠,却还记得这是在别院,不敢直呼其名。
“当真?”裴时序今日颇为不悦,眉眼间阴恻恻的。
这些日子他一直在回想这数月的事,终于想通,中了桃花醉的那一晚,阿吟应当的确同陆缙在一起。
或许也正是因陆缙帮了她,他们才变得如此亲近。
若是没有这酒,他和阿吟兴许也就不会走到今日这般田地了。
他说了会好好补偿阿吟,所有害过她的人,他一个都不会放过。
“真的。”那人穿着褐色短打,后背已被汗湿。
“你怎会不知?”裴时序笑,拍了拍那人的脸,笑的轻蔑又凉薄,“你既然这么喜欢酒,那就干脆一辈子待在酒桶里好了。”
“来人,砍断他的四肢,将他塞进酒桶里!”
“公子饶命!”那人立马慌了,扑去抱住裴时序的腿求饶,“我当真不知,公子饶过我一回。”
裴时序摁了摁眉心,顿时更加厌烦。
他眉眼不悦,正要开口的时候,忽然,外面传来了一声食盒坠落的响声。
裴时序往外一看,才发觉江晚吟不知何时来了。
“阿吟,你怎么来了?怎的不叫人通禀?”裴时序甩开地上的人,快步上前,
“女使让我等一等,我等的有些急,便自己过来了。”江晚吟道。
裴时序打眼一看,果然看到了一旁惊慌的女使。
这些女使都是新来的,大约是被吓到了,才忘了通禀。
裴时序不耐,不知江晚吟听到了多少,又见她脸色微白,顿觉不妙,问道:“阿吟,你到了多久了?”
幸而,江晚吟一开口,打消了他的疑虑。
“刚到。那个人……犯了何过,哥哥为何要将他装在酒桶里?”
其实,“装”这个字,江晚吟用的都还算谨慎。
裴时序刚刚的意思,分明是要把这人做成人彘。
不得不说,江晚吟刚听到时,着实吓了一跳。
她记忆里,哥哥一向是温柔的,手段怎会如此狠辣?
裴时序也怕吓到江晚吟,又改了口,笑笑:“没什么,这个人原是我手底下的账房,最爱酗酒,醉后犯了错,弄错了账本,我不过吓唬吓唬他罢了。”
“是不是?”他转头,又看向那人。
那人如蒙大赦,哪有不顺着的,赶紧点头:“正是如此,是我有错在先。”
“你既已知错,这回便罢了,下不为例。”裴时序又道。
“公子教训的是,我往后必会戒酒,绝不再惹事生非。”那人言毕,逃也似的奔出了门。
“原来是玩笑。”
江晚吟道,眉间却轻微地蹙着。
可那人刚刚后背都汗湿了,却分明又不像只是玩笑。
“这群老滑头,时不时便该紧紧皮,生意上的事情,阿吟你不必管。”裴时序又变成温柔的样子,迎着江晚吟进府,“这个时候,怎么突然来了?”
江晚吟早上也是一时累极,才撂下了他们,独自回了水云间。
但冷静过后,她觉得此事再拖下去,只会贻害无穷。
于是江晚吟便打算跟裴时序说清楚,然后跟舅舅离开。
没曾想,刚进院子,便瞧见他在罚人,着实把她吓一跳。
此刻知晓是误会,一看见裴时序,她昨晚的愧疚又浮了上来。
“对不住哥哥,昨晚,我不是故意的,我原是听闻陆缙生病,路过时想过去看一眼,我也不知怎会……”江晚吟垂着眼,想跟他道歉。
裴时序却打断她:“阿吟,你什么都不必说,我相信你。”
“可我昨晚确实……”
“你年纪太小,容易受人蒙骗,我只在乎你,不关心其他。阿吟,这次就算了,下回,别再让我找不到你了,行吗?”裴时序似乎完全不想听昨晚的事。
江晚吟站在一旁,看着眼前的兄长,胸口闷的几乎窒息。
不能再这么下去了。
她试图跟他说想离开,刚张口,裴时序揉着眉心的手一顿,却直接站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