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说过?会?陪我一辈子的，他还从来没有对我说话不算数过?，从来没有。他许过?的诺言，还都算数...”

    “沈宗庭，你不能骗我，你不能骗我，你说过?要和?我一辈子的。”她终于痛哭出声。

    这一哭，悲悲戚戚，就连周边树上的飞鸟都扑棱棱飞起，不忍再?听。

    “孟小姐，这是沈先生的手机，他下水前吩咐我，如果他十二?点还没有上来，就让我把手机交给你。”

    一位同为潜水爱好者的中年男人上前，将沈宗庭的手机递给她。

    “他下水之前，还说了什么？”孟佳期手背在脸上胡乱一抹，美目睁得极大?，怔怔看着眼前的中年男人。

    中年男子摇了摇头。“沈先生下水之前，十分平静，似乎将一切都考虑清楚了。他让我转达，想要对您说的话，都在备忘录里头了。”

    她划动了下屏幕，屏幕需要密码验证。没有丝毫犹豫地?，她输入自?己的生日。

    手机打开了。

    他的手机界面无比简洁，只有基本的通讯应用。

    点开手机备忘录时，她手指都是颤抖的。

    里头只有两则备忘录，一则写着“期期启”，另一则写着“礼叔、钱叔、成叔启”。

    “啪嗒”一滴硕大?的泪珠，滴在手机屏幕上。她迅速地?抹掉泪珠，想，这些话千万不要成为沈宗庭留给世界最后的话。

    「现在是晚上十点。距离老韦、老谭下潜未上岸已过?去12小时。我站在水阶上，想给你发消息，又删掉，最终没有发出去。

    若你知道我要下水，你开口挽留，甚至不需挽留，只要看到你发来的消息，我凝聚的决心便会?溃不成军。

    但今日这次，是我欠老韦他们的。我答应过?他们，将来有一日他们遭遇不测，我会?把他们带上岸。

    三年前，在你离开我之后，我过?了一段浑浑噩噩的时日。别无他法，我再?度捡起了原先放下的洞潜运动。

    浸泡在冰凉的水中，仅靠头顶一架小小的探测灯照亮洞穴内的未知，世界是全然?的寂静时...那时我会?想起你，在蜿蜒的通道里，在极度封闭的洞穴里，安静地?想你。

    有一次，我在洞穴中失去了求生意志。在水下一百米深的地?方?，我旋着你亲自?为我佩上的戒指...再?无生志。

    或许连我自?己都不明白，你缘何对我有如此大?的影响。

    正如某句话所说，如果人只活在几?个瞬间?，那我已经和?你活了一辈子。

    我的期期，我生命中所有美好的瞬间?，都是你带给我的。

    那次，老韦把我带上岸。他上岸后朝我吼“失去了就把她再?抢回来，自?毁算什么本事？洞潜是挑战和?探索，绝不是为了让你自?杀。”

    没有老韦，也许那次，我就已死在洞穴里。

    以前，我做好了自?己随时会?丧命的准备。

    有了你之后，我才变得惜命。

    我答应过?你，不会?做危险的事情。这次我也会?做到。

    相信我，我一定会?回来，回到你身边。」

    相信我，我一定会?回来，回到你身边。孟佳期喃喃念着这句话，将手机捧在心口，使劲地?按在心口。

    如果说，在未看到这则留言时，她有过?痛恨，恨他为什么要贸然?下水，可看完这则留言，那些涉及痛恨的、后悔的、怨怼的情感，全然?地?消失不见?了。

    这就是沈宗庭啊。

    这才是沈宗庭。

    ，尽在晋江文学城

    他不会?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同伴留在黑暗幽深的洞穴里，而?他袖手不顾。这是沈宗庭做不来的事情。

    他一向把自?己的生命看得太浅，又把别人的生命看得很重。

    孟佳期忽然?觉得，在许多年前，她就理解他了。说他凉薄，可他对那些被划分成“自?己人”的人，从不薄情。

    她好后悔，为什么要错过?三年？如果早知道有这么一天，她一定不会?离开沈宗庭。

    她一定会?在沈宗庭来到北城找她的第一天，就冲上去抱住他，久久地?抱住他，再?也不放开。

    如果知道要经历下一轮刻骨铭心的阴差阳错，缘何不在有限时间?里全然?地?相爱？

    “孟小姐，少爷说了什么？”一旁的钱叔问。

    “他说...”孟佳期张了张嘴，“他也有话留给你们。”

    孟佳期将给她的那则备忘录退出，把手机递给他。，尽在晋江文学城

    钱叔划开手机，打开沈宗庭给他们的那则留言。

    「礼叔、钱叔、成叔：养育与辅佐之恩，难以言尽，落在纸上终究空白，我会?保障你们下半辈子的幸福。

    我为我所有的决定负责。如果我未能成功返回，遗产分配请按原计划执行，将我名下所有的财产赠予孟佳期小姐，我所有的财产，任由她随意处置，随她开心。

    从此，她的存在就是我的存在，她的意志就是我的意志，你们当初如何立下誓言，宣誓对我忠诚，辅助我，就请对她忠诚，辅助她，代替我去护她、佑她、让她一世安乐无忧。

    若要立碑，碑上只需要刻一行字：

    孟佳期的爱人，他爱她一辈子。」

    活着

    自看完沈宗庭留在备忘录里的话，

    孟佳期在水阶上坐着，双手抱住膝盖，默默看身?穿黑色潜水服、背着氧气瓶的潜水员交接着下潜。

    水上机器人不断有影像返回?，

    熟识天窗地形地势、亲自下水的救援队员下潜又上浮，依旧没有搜索到任何与沈宗庭、韦安等人有关的讯息。

    随着时间一分一秒逝去，所有人心底都如压着一块巨石，

    沉甸甸的，压得人喘不过气。死亡的阴影好似彻底笼罩了这?片领域。

    救援队和来自

    NSS-CDS的专家都知道?，希望渺茫。

    只是没有一个人停止搜寻。

    太阳就要落山了，这?一天就要过去了。

    鲜红的余晖涂抹在坐在台阶上的女人身?上，

    给她柔顺的长发也罩上一层温柔的余晕，只是定睛一看，那素来?乌黑柔顺的长发之?间，似乎出现了根根白发，

    而她整个人白得透明，

    好似要消失在光里。

    当树影落在纤细皓腕上时，

    孟佳期猛地抬头，

    望着西边那轮已被山峦吞噬了半边的夕阳。

    时间已经到了。

    她喉间发出小兽般的悲鸣，痛苦仿佛化作巨轮，在她身?上碾了一遍，

    将她碾得血肉模糊，

    粉身?碎骨。

    九个小时，

    已经全部耗尽了。

    指甲在粗糙坚硬的岩石阶梯上抠抓着，

    原本蓄了半厘米长的指甲根根断裂，翻面，

    露出甲盖下鲜红的血肉，可她恍若无觉，

    一下下地抠抓着，又站起来?，朝水下走了几步，几乎半个身?体?都浸泡在水中，被工作人员及时拉住。

    断裂的甲面泡在水里，青绿的水中逸出丝丝红色。

    可她一点都感觉不到痛。心脏的疼痛远远大于肢体?的疼痛，几乎将肢体?的疼痛给泯灭。

    “小姐，您节哀。”一旁搀扶她的工作人员低声劝慰，抓住她的手腕，不让她再自?毁般，好似要徒手刨开这?坚硬的洞壁，将人刨出。

    “不，”她尖叫出来?。“不要对我说节哀！沈宗庭没死，只要水下机器人没有发现他的...他就没有死。或许他在哪个气室里等着我们呢？你?们再派多点人下去，再派多点人下去...”

    “他说过会回?来?的，会回?到我身?边。他从来?没有对我说话不算话过，从来?没有，他说了会回?来?...就一定会回?来?。”

    她失态了，尖叫着，嗓音渐渐嘶哑，干燥得好像被火燎过，被烟呛过，只一遍遍重复。

    “你?们下去找，他还?活着...我给你?们最高的报酬，两倍三倍都可以?...”

    只是一个念头支撑着她，只要没发现沈宗庭的遗体?，就算不得他死了。

    他还?说，要陪她一辈子?呢。

    他从来?没有对她失诺过。

    沈宗庭永远不会对她失诺。

    站在岸边形形色色的人、来?自?专业组织的专家、洞潜爱好者、救援队，纷纷将目光投到她身?上，夹杂着怜悯和悲伤。

    韦安、谭瑞先两位潜水爱好者的家属已经软倒在地，嚎啕大哭起来?。

    孟佳期用左手握住右手，从佩在中指指根的蓝宝石戒指上获得了一点力量。甲面断裂流出鲜血，将蓝宝石洗得血光粼粼。

    她劝慰一旁的家属，也好似在劝慰自?己。

    “别哭，他们还?活着，只要没找到他们的遗体?，他们就还?活着。黄金救援时间都有72小时，这?才都...都没过24小时。”

    “只要没有发现他们的...遗体?，就继续找。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场面一片寂静。

    “夫人说得没错，只要没发现三位先生的踪迹，他们就有万分之?一的可能还?活着。我们就不会放弃，继续搜索，换一批人搜索，后援已经把饭菜送来?了，大家交换下，累了的去吃饭，还?没下水的，继续搜寻。我们会给最完美的薪酬。”

    面色阴鸷、沉默寡言的成叔忽道?。

    “没错，只要没转入...打?捞流程，就都还?有希望，你?们继续搜索。”钱叔及时开口。与此同时，他诧异地看了一眼成叔。

    据他所知，在他们几位管家之?间，负责管理家族办公室的成叔一向对孟小姐意见最大，在这?关键时刻他将“孟小姐”改口叫成“夫人”，这?是承认了孟佳期的身?份？

    -

    搜救行动仍在进行，外界也并不太平。

    沈氏花重金请来?水下救援队、聚集在都县，一直为沈宗庭服务的三大管家，其中两位更是亲自?奔赴都县，这?些动作全然逃不开资本市场的眼睛。

    这?肯定是沈氏内部有重大的人事变动和调整。

    市场最为无情。

    当日，沈氏家族办公室、沈氏基金所持股的上市企业，股价一片大跌，跌幅破10%，每分钟蒸发的市值数以?亿计。

    同时，沈氏内部各方势力也在蠢蠢欲动。

    礼叔实时打?电话来?询问搜救情况，当得知沈宗庭仍无消息后，这?位老者默然良久，对成叔道?：“让阿成将夫人护送回?港，如今沈氏内部一片混乱，牛鬼蛇神都出来?了，这?里需要她。”

    此时距离沈宗庭失踪已过了24小时。

    “...夫人，您看是留在这?儿等消息，还?是先回?港，处理沈氏内部的事情...”，尽在晋江文学城

    钱叔请示孟佳期的意见。

    “我去处理沈氏的事。这?里就拜托你?们了，沈宗庭还?在水下等你?们。”孟佳期心情平复了不少。

    “我不能让沈宗庭上来?后...看到一个内讧混乱的沈氏。”她嗓音嘶哑，却掷地有声。

    一位从北城临时抽调过来?的女管家，正用纱布给她包扎断裂的指甲。

    她中指、无名指的指甲连根翻裂，露出底下鲜红的甲肉。

    女管家不忍心去看。到底是多撕心裂肺的疼痛，才能让心痛彻底占据了一切，让人全然感觉不到肢体?的疼痛？

    让人妄图以?血肉之?躯，去对抗坚硬、数以?亿年所形成的岩石？恨不得将整个地心都打?开？

    听到孟佳期的话，成叔、钱叔不由得相互对视一眼。他们心底都知道?，沈宗庭活着回?来?的希望十分渺茫。

    但这?一刻，孟佳期恍若成了他们的精神领袖。只要她还?相信少爷仍活着，他们缘何不相信？

    她是对沈宗庭的失踪最没有准备的人，也是失去挚爱、万箭锥心的妻子?，她没有倒下，他们也更不能。

    成叔垂目，注视着这?个裹着单薄披风，几近一天一夜没有进食的女人。

    清冷柔弱的外表下，实则是无比坚韧的内心，谦柔的风骨支撑着她。她可以?很脆弱，也可以?很坚强。

    他忽然明白，为什么沈宗庭会非她不可，缘何她可以?成为沈夫人。

    “夫人，虽然事仍未到绝境，但我们要做好完全的准备。”钱叔插道?，“少爷三年前修改过一次遗嘱，决意将名下所有财产都赠予您。”

    “届时在飞机上，负责沈氏法务的管叔会同您对接，将遗产清单给您过目，这?份清单中最重要的是家族信托的投票权。投票权一共有九股，算上原属于沈鹤录老爷子?的两股、沈恒康夫妇的两股，如今少爷手上一共有七股投票权，这?七股投票权，不能落到沈毓白手中。”

    孟佳期点头。“这?些都是沈宗庭的东西。我要替他守着，等他上来?。”

    她语气平淡，就好像沈宗庭真的还?会回?来?一般。

    成叔和钱叔闻言，对视了一眼，目光中满是哀恸。

    在飞回?港城的飞机上，管叔将遗产清单递给孟佳期。

    那份清单足足有一块砖头那么厚，里面既是沈宗庭这?一脉累世的积累，也不乏沈宗庭成年后，利用金融和投资手腕，投资扩张所获得的各项资产。

    地产，他最漂亮的公寓在巴黎法兰克福大道?，还?有纽约上东区的联排别墅，北城王府井大街的联排商铺。

    黄金，钻石，矿脉，船只和银号，上市公司的股份遍布传统实业领域、互联网领域、奢侈品行业和高精尖领域，此外还?有基金和债券...

    明明只是一打?白纸，白纸黑字上清晰地印着这?些在世俗意义上代表金钱、权势和地位的东西，孟佳期觉得阵阵炫目，太阳穴疼得好像要炸开。

    曾经她想要很多很多的钱，很多很多的爱。

    可是，若是没有了沈宗庭，只怕有很多很多的钱，也了无生趣。

    沈宗庭说过，弱水三千他只取她这?一瓢，她又何尝不是？

    “这?些...他三年前就决定好，全部留给我？”良久，她哑声。

    “是。就是您离开港城、少爷重拾极限运动那时，他修改了遗嘱，把原本打?算留给沈氏旁支和社会慈善的遗产，全部留给了您。”

    “...当时，我们几个都劝他再考虑。少爷却说，他心意已决。”

    “少爷的原话是：如果我不能给她很多很多的爱，不能爱她陪她到生命最后，那就给她很多很多的钱，花不完的钱。”

    管叔说着，有些动容。

    他们都知道?，在大事上，沈宗庭绝不是个冲动的人。这?位孟佳期小姐，只是陪伴少爷度过了三年时光，缘何少爷却对她如此特殊？

    可能真就是一句话：

    明明只和你?度过了短短时光，却好像过了一辈子?。

    因为，人是活在一瞬间的啊。沈宗庭活在无数个，强烈地感知到被孟佳期所懂、所爱着的瞬间。

    -

    在加道?56号，孟佳期见到了沈毓白。

    这?也是此行的关键，擒贼先擒王，孟佳期要先震慑住意图兴风作浪的沈毓白。

    沈氏旁枝强烈要求沈宗庭的基金投票权由沈毓白继承，相信沈毓白会带着沈氏更上一层楼，沈毓白不惜搅动沈氏内部风云，胁迫礼叔、管叔等人修改沈宗庭生前遗嘱。

    ，尽在晋江文学城

    “四年不见，孟小姐风采更胜往常。”沈毓白皮笑肉不笑地看着孟佳期。四年前，沈毓白的头发就已是半黑半白，如今一片灰白，好像被浓雾渐渐侵蚀一般。

    “有话直说。”孟佳期冷冷地朝沈毓白瞥了一眼，目光中含着警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