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一次造访,杭景开门见山。这一次他们没有在客厅会面,贺庭的仆人引着他到了书房。
贺庭戴着眼睛正在翻看一本旧笔记,闻声头也不抬地说:“杭景,那么多陌生人,见都没有见过一面,却也在系统的指导下,圆满地度过了一生。何况我们已经相识近三年,你形容没有感情基础,这合适吗?”
杭景无语道:“你像中了什么蛊一样。和我认识三年甚至三年以上的人多了去了,我难不成和每个人都会有感情?你不用说这些话自欺欺人,你对我究竟是什么想法,图着什么利益,我不清楚,但我可以肯定,不是想要结婚的那种感情。”
贺庭皱了皱眉,终于放下了笔记本,严肃地望向杭景,“恰恰相反,我可以向亚研院的旗帜起誓,和你结婚是我的愿望。”
杭景盯着他看,想从那张向来淡定的脸上捕捉到一丝撒谎的痕迹,但贺庭真的太严肃了。贺庭在这方面的执念,使他困惑,他感受不到贺庭对他有多喜欢,甚至还不及贺庭对0514的千万分之一。但他的声音如此坚定,就好像他说的的确是真话,似乎他是个惯常隐藏情感的人。
如果不是已经入侵系统查得真相,杭景只怕也要相信,贺庭是真心要和他结婚的,尽管不是为了什么爱情,也是为了选择一个最合适的对象。
然而,在原本的没有动过手脚的婚姻匹配系统中,杭景也并非最合适的。
“是你的愿望也好,不是也罢,反正不是我的愿望,也不是婚姻系统的决定。贺庭,你不用再装模作样了,你篡改了系统的输出结果,把黑的说成白的,把没有的事说成有。在系统中,你我的匹配度只有41.2%,和你达到99%的,另有其人。”
贺庭的目光逐渐锐利起来,颇有些严肃的意味,这一刻,他的身份地位终于形象深刻了起来,很有杭景曾在电视里看到了亚研院现任首席的威严了。
但杭景丝毫不惧,迎上那沉沉的目光,道:“我找你私下协商,是希望我们能够和平取消这本就不存在的婚约,彼此都留下体面。毕竟还没有正式公布,我想处理起来应该不是难事,就算会有小小的一点麻烦,那也比接受婚姻委员会的调查要好得多,你说呢?”
贺庭目不转睛,目光露出一丝意外,他端详着杭景的脸庞,而后却是笑了,他摇了摇头:“杭景,我们的婚约不会取消。”
看着他胜券在握的样子,杭景心中不禁迟疑:贺庭的权力在亚研院,按理说和婚姻委员会是两个系统……但他随即想到一个被自己忽略的事实——虽说分管不同事务,但亚研院为婚姻委员会提供技术支持!包括其他的任何系统,都和亚研院有着密不可分的关系。他竟然没有提前想到这一层,轻易地就向贺庭暴露了自己的证据!
杭景心中一慌,逼迫自己镇静,他已让门外的天赐开启了录音,如果贺庭敢说什么:即使是婚姻委员会也必须听他的,这类话,他就敢把这些公开,让全世界看看即将就任的首席在怎样滥用权力。舆论之下,他不信贺庭没有忌惮。
然而,贺庭却放下了另一个惊雷,“不过,婚姻委员会如果知道了我的暗中干预,想必对整个系统都不放心了吧,我想他们大概率会从很久远以前开始调查起,比如20年前,你觉得合不合适?或许他们会发现,曾经有两位科学家,名字分别是杭楚泽和景蔚然,他们也曾对系统暗箱操作,把本不适配的两个人放在了一起。”
杭景身形一颤。
贺庭却不放过他,“两个不适配的人孕育出的后代会是怎样呢?他们一定会有疑问,于是……”
贺庭翘了翘嘴角,“他们一定会把这个孩子找到,然而重新带他去做一次严格的身体和基因检查吧。杭景,你说呢?”
杭景只觉双腿一软,用尽全部的意志才支撑着自己没有踉跄倒地,门外立即传来天赐急促的敲门声。
这第一战杭景便溃不成军,他也从这时开始逐渐体会到,权力差距带来的压迫与无力。但他也意识到,正因为如此,反而不能停下。否则他就被贺庭拿捏住。
他定了定神,强作镇定,很淡然地笑了笑:“如果你说的这个孩子是我的话,那我随时恭候委员会的到访。要是真的检查出什么问题来,也能避免您继续被蒙在鼓里,还能推动匹配系统的改革和维护,毕竟这系统竟然看走了眼,竟为您这样的大人物匹配到了一个有问题的结婚对象。”
强撑着说完,杭景道:“我先告辞了。”他带着满心的惊恐与不甘一步一步向外走去,他踌躇满志地来,却被反将一军地走,真是可恶啊,难道就这么灰溜溜地离开吗?一点都不能撼动贺庭的自信么?
杭景我了握拳,在开门的那一刻,他深呼吸了一番,猛地转过身,歪了歪头,挤出一个笑容:“对了,你知道人脑处于一种微空间力场之下么?”
贺庭蹙眉。
“人活着,力场存在,人死了,力场消失。如果能人为构建出这个场,那么上帝计划最大的难题也就解决了。如何让上传的思维是自由的意识,而不是凝固的数据,这个难题困扰脑科学院很久了。”
贺庭的目光微微点燃了,“你是说……”
杭景点了点头,“不过有点可惜,我被你我的婚约困扰,卡在了瓶颈处,如果婚约能够顺利取消,我应该就能有更多的灵感和足够的精力,给这个问题一个更完美的答案。比起更宏伟的事业来说,婚姻渺小得不值一提,贺庭,为了你更崇高的梦想,我想你可能需要再慎重地考虑一下我们的婚约。”
如果真的能够实现永生,那么站在金字塔最顶端的那些人,怎么会有人不渴望?他们集中着绝大部分的财富、权力、资源,如果把不同人对永生的意愿进行排序,毫无疑问,他们将是热情最高昂的那些。
但是贺庭沉思了片刻,惊喜只在他面上停留了短短一瞬,随后他又恢复了那副淡定的讨厌模样,“你恐怕误会了,杭景。”
杭景一愣。
“这不是我的愿望。只能说,我觉得它还不错,值得我用我的影响力投资。但其实无论这个计划好赖,我都会为之投资,因为这是看在你的份上。”贺庭摇了摇头:“杭景,需要慎重考虑的人是你,你得为你的父亲好好考虑一下,是否要因为你自己的任性,而将他毕生心血毁于一旦。”
不可能!杭景心弦一颤,但随即笃定,这根本就是危言耸听。他不信贺庭没有永生的欲念,也不相信只是自己不和贺庭结婚,就会损伤杭楚泽的全部事业。一个庞大的网络,必定是由各方利益编织而成,怎么可能说倒就倒。他那本对政治一窍不通的脑袋,在多次与贺庭的交锋之后,倒也有了点领悟力了。
再说了,就算……杭楚泽的事业和他又有什么关系呢。
但贺庭那稳如泰山的样子,似乎让他又做了一次无用的攻击。一个能爬到这个位置的男人,又怎么可能被他轻易拿捏住。
杭景已经抛出了自以为占绝对优势的筹码,已经无他计可施。他仍然感到困惑,总是觉得哪里不对劲,贺庭这么执着地要和他结婚,必然有另外不可告人的目的。
如果能找到这个目的,是不是就可以拿到真正能威胁到对方的筹码?
但那会是什么?他百思不得其解,他开始仔仔细细回忆,从见到贺庭的第一面开始。
他自己的记忆不够准确,所以他请天赐一起。
——
那一天,天赐经过了漫长的维护期后,回家了。贺庭跟在后面,那么不合时宜,那么碍眼,仿佛和天赐绑定在一起似的。为什么要在不合适的时机登门造访?
回忆那段过去,对杭景和天赐来说,都是一种残酷。甚至对天赐这个机器人而言,要更为残酷一点。
至少时间的力量虚化了记忆,天赐在这两年的转变,也使杭景的伤口逐渐愈合。
但对机器人来说,往事就是往事,伤害就是伤害,那么清晰,那么深刻。
好在杭景及时安抚到他,否则他又要陷入自己的逻辑漩涡中,为过去的错误而惩罚式地崩坏。
再继续往下:贺庭进入了校园,甚至和杭景住在同一个宿舍,贺庭分享了自己收藏的正子脑……
破译正子脑不可能是他的主要目的,否则,现在目的已达成,应该不会再和他有牵扯才是。
贺庭和他曾经的一些交流,现在回过头去看,早已在指向机器人学和人脑科学的关联,杭景进入机器人研究院之后,也被迫地加入了脑科学院。
所以,即使从头开始分析,杭景可能为脑科学院带去的一些东西,应该就是贺庭的目的所在。
可是贺庭又对此无动于衷。
是在伪装吗?只是故作不在意?
杭景欲哭无泪,他想来想去,觉得,贺庭在他的人生里完全是一个突兀的、不该存在的东西!
而这个突兀的东西,在被威胁不成,反抗吹响了进攻的号角,很快,他便收到了与父亲、现任首席以及贺庭会面的消息。但他,拒绝了这次会面。
他以为会被质问,父亲会质问他,贺庭也会阴阳怪气,但什么也没有发生。他被邀请,但他也有拒绝的权利,所以他在自己的公寓美美地睡了一觉,在他的机器人怀里,感受着自己的叛逆与反抗,感受着这个固若金汤的怀抱里充盈的自由。
他设想着有人踹开大门,愕然看到他和一个机器人光着身子抱在一起,那变幻纷呈的脸色,一定很是滑稽。
但这些并没有发生,甚至没有人联系和催促。然而,等到杭景第二天前往机器人学院时,他才知道,有什么在这一天一夜间发生了。
平时寂静寥寥的机器人学研究院外,此时人山人海,人们额头绑着布条,手里挥舞旗帜,他们振臂高呼,嘶声呐喊。
在那些旗帜上,杭景看到了一些大字:
坚决反对上帝计划,罢免杭楚泽院长一职!
颜
第55章55
一封举报书小
“杭楚泽是把自己当成了上帝!他根本不是为了人类福祉!”
“罢免杭楚泽!”
“上帝计划的本质是复活杭楚泽已故的妻子,他是用纳税人的金钱满足自己的私欲!”
“罢免杭楚泽!”
一声声呐喊震耳欲聋。杭景在职工通道茫然地望着外头黑压压的人群,天赐却及时地扣住他的后脑,把他保护在怀里,“不能呆在这里,我们得快点离开!”
“那是杭楚泽的儿子!”有人眼尖叫了一声,顷刻,周围气势汹汹的人群围拢过来。杭景心惊胆战,连忙低下头去,他在嘈杂的喊声听到了自己的名字。
“杭景!”
“是杭楚泽的儿子!”
杭楚泽是杭楚泽,杭景是杭景。但杭景此刻不知为什么感到害怕,他出现一些些幻觉,好像自己被扒光了丢进了人群里,这些人反对杭楚泽,也反对他。
这些人恐怖的面容使他腿软,他害怕这么多人包围着他,这让他想到小时候那些坏孩子将他团团围住……
他开始颤抖,双腿发软走不动路。他紧紧抓着天赐的手臂,浑身冷汗涟涟。
如果不是天赐当机立断,将他打横抱起,只怕他早就被那些人群吞噬了。天赐以超出常理、会直接暴露他机器人身份的速度远离了现场,杭景把脸深深埋在他胸膛,感受着那熟悉的气息,他才没那么害怕,那寂静的心口如此特殊,却奇异地能带回他的理智。
上帝计划反对的声音由来已久,杭景毕竟也在两大研究院度过了两年的时间,对社会上存在的一个名叫“反上帝计划”的组织,早就有所耳闻。
永生,只要看透了它的本质,就知道,无论从经济角度还是社会角度,它只可能是上等人中的特等人的特权。在技术应用的前期,高昂的成本导致高昂的价格,只有上等人能负担,而在技术应用成熟之后,高层也必然不会允许永生这种会导致社会凝滞成死水的技术,应用到所有的上等人身上。
故而此项计划受着严格的保密制度,但百密终有一疏,可能是研究内网的漏洞,也可能是哪个秘密接受人脑实验的志愿者,以非凡的智慧推理出了实验的目的,又或者是研究组内部出了问题。
总之这项计划还是走了风声。
但这股势力非常渺小,暂时还不可能掀起什么风浪,一旦哪里有稍微大型的活动,就立马被世界网研究院所侦测到,而后迅速泼灭。
再加上近年平民的平权运动逐渐有了燎原之势,这些来自上等人圈子的反上帝计划、反永生的抗议,根本不是研究院和统治阶级关心的重点。
但刚刚杭景回想着那些人群,其中有一些人戴着过滤器,这便说明,这群人并不全部是上等人,或者是平民,而是两者皆有。但他们怎么合作起来了?而且研究院,什么时候能让如此多的平民进来了?
本来平民与上帝计划之间的鸿沟无比巨大,在生存都需要努力的前提下,永生只是空中楼阁,虚无缥缈。但如果两方互通有无,那力量就互相加成了。
杭景说不清自己是什么感受,因为他的父母是上等人,所以他也是上等人阶层的一部分,但从小,他似乎都与这个圈子有着一层隔阂,他感觉自己从未属于过那里。但他也无法从平民那里找到归属感和认同感,平民的生活与苦痛,对于他来说,也太遥远了。
但如果,他想,有朝一日,平民、上等人、机器人,都没有任何人为定义的区分,那一定也是很美好的场景。
路上有安保人员穿行而过,而杭景抵达实验室后更是感到了非比寻常。以往总是专注于各项实验的实验员们此刻一堆一堆地围聚在一起。
天赐瞥见这景象时,也迅速判断出情势不对劲,加上外头的抗议也有波及杭景的苗头,将杭景送到后,他并没有离开,而是隐入了暗处的某个壁凹中,谨慎地观察。
杭景一踏入实验室,交头接耳的众人立即瞥了他一眼,神色各异,但都绝非善意。
杭景一把推开最近的几人,被他们包围着的虚拟显示屏立即暴露在眼前。
显示屏中那恐怖的景象使他眼前一黑,身旁某位同事眼疾手快扶住了他,在杭景视野范围之外,天赐也注意到这一幕,几乎是立即从壁凹里冲了出来,又在实验室外生生止住步伐。
机器人过人的视力越过实验室的大门,清楚地看到了屏幕上,一颗栩栩如生的头颅,正浸泡在某种营养液中。那是一张他无比熟悉的脸孔——
“十二年前景蔚然畏罪自杀,人口管理局带回了其尸体进行了分子化处理。然而机器人学研究院首席兼人脑科学院实际掌舵人杭楚泽,秘密保留了景蔚然的大脑。
“永生从各个意义上看都对人类社会毫无益处,两大科学院的部分成员却被杭楚泽描绘的永生蓝图蒙蔽双眼,殊不知现‘上帝计划’正是杭楚泽复活妻子的荒唐念头所诞生的荒唐计划,是他以权谋私,已公费行私事的幌子。
“如果一个死去的人真的可以通过这样的方式复活,那么整个社会的伦理、道德、公平都会受到最严峻的挑战。更为危险的是,如果永生技术真的在他的推动之下,被创造出来,就像是潘多拉的魔盒被打开,人类将会面临无法预知的社会性灾难。
“因此,本人强烈要求人口管理局彻底搜查杭楚泽的一切不动房产,找到景蔚然的大脑,重新分子化,以确保公平。”
一张匿名发布在世界网的照片配以这段文字,迅速沸腾起来,配文称此图片是他登门拜访杭楚泽无意闯入一间地下室所见而拍摄。等到人口管理局做出公正处理之后,他会为自己侵犯隐私之罪自首。但在此之前,必须粉碎杭楚泽开展上帝计划的阴谋!
冷峻的笔触却掀起狂澜,显示屏幕上不断有新的评论跳出。对十多年前材料科学院院长被处理的往事回忆、对研究院顶尖学术伉俪杭、景夫妇的八卦、对永生计划的讨论沸沸扬扬。
机器人学和脑科学的联合实验室,对两大研究院的绝大部分人保密,虽然风声早有走漏,但大多数人都并不知详情,只在一些模糊的风声中知道,存在部分优秀成员会定期参加核心会议,而初出茅庐的杭景也早在两年前就已经核心团队。
在此之前,大家并没有多想,毕竟杭景的科研能力有目共睹,无论从机械的智商测试结果和入学考试成绩,还是从客观的科研成果、论文水准,杭景都已经时近十年的第一人。
但这篇文章公开之后,饶是最迟钝的人,也能猜到,杭景参加的核心会议实所为何了。杭楚泽和杭景父子二人都是上帝计划的成员,其中野心和私欲昭彰。
显示屏上本是无声播放,一人忽然增大了音量,背景人声便直接将文章播放出来,此人平时便与杭景交恶,曾有一个实验项目与杭景同组,同组期间杭景出尽了风头,因此心中一直不平。而此时他眼睛充满着厌恶,“杭景,你和院长的永生研究到什么地步了,这么伟大的创举,是不是该普惠大众啊?那些该给我们的经费不会被你们挪用到那什么计划上了吧?”
旁边有人扯了扯他的衣袖,“还没有定论的事情,你别瞎说!”
“没有定论胜似定论了吧!你们别天真了,说不定我们这些年辛辛苦苦研究的成果也在偷偷为别人做嫁衣呢!保留一个死人的脑袋那么多年,真恶心!”说着,这人狠狠推了杭景一把。
杭景本就双脚虚浮,在他一推之下,踉跄几步,就要跌倒,却是稳稳落在了熟悉的怀抱中。天赐已经顾不上平时的界限,在杭景同事抬起手的那一瞬,便闯入了实验室内,接住杭景,将他护在身后。
然而杭景却按住他的手臂,慢慢推开他,重新站回到众人面前,一句一句道:“我参加什么计划,计划的经费来源,计划的实验内容,均没有义务向你公开。有什么疑点,你去质疑院长和贺庭,不要在我面前跳脚,我比你还想知道真相。
“另外,图片上的,不过只是一个模型,根本不是景蔚然教授的……头颅。不想被定诽谤罪,那就在官方给出结果关紧你的嘴巴。”
杭景也反手将人推开,自己走到显示屏幕前,就要将屏幕关闭。对方却劈手将他的手臂挥开,“是不是模型你说了算吗?不如我们大家都来仔细看看,到底是真是假。”说着,他将屏幕暂停,并局部放大画面。
画面中那张与杭景有六七分相像的、苍白而美丽的面容格外平静,一双眼睛空洞无神,却似乎又带着一丝温柔,杭景迎上那不存在的目光,身体难以抑制地剧烈颤抖起来。他感受一阵强烈的痛苦,感受到侮辱,替这个已经死去的女人,感到不平、激愤。
他扬手一挥,重重打了那人一巴掌,对方还手之际,天赐再度赶到,一手扣住那正要落下的手掌,而后甩到一边,那青年被挥倒在地。
天赐没有关闭实验室设备的权限,只能一手轻轻捂住杭景的双眼,在那大掌的掩饰之下,泪水终于可以悄悄浸润杭景的眼眶。
就在这时,寂静的实验室里冷不丁响起一个男声。
“关于今日早晨八点发布于世界网头条的文章,经鉴定不属实,该图片中的物品已经过材料学院、生物医学院、人口管理局联合鉴定,属于新型有机材料所研制的头颅模型。此事影响极其恶劣,我们会对造谣者严厉惩处。”
画面被动切换了,切换成了正在进行的现场直播。贺庭衣冠楚楚,面容冷峻。
实验室众人一阵心虚尴尬。
而杭景无声道:你就是造谣者。
这个人头模型,是贺庭为PB03-0514定制的载腔,谁能入侵一个未来首席家中的暗室?
只有他自己,这个造谣者!
是惩罚,还是要挟?他就是要他痛苦、恐惧、不安。
杭景咬紧嘴唇,铁锈味在唇齿间蔓延开来。
“杭景,杭楚泽院长,请你过去一趟他的办公室。”杭楚泽的助理扣响了大门。
颜
第56章56
父亲的愿望小
进入研究院以来,这是杭景第一次和父亲的私人会面。杭楚泽坐在落地窗边的沙发上,窗户上投射着刚刚在世界网流传的那张图像。他专注看着,背影有些颓唐。
杭景敲了敲门,“院长。”
杭楚泽身形微微一僵,而后慢慢转过身来。
幼时每次视讯时,面对着只会发出声音的黑色屏幕,杭景曾那么好奇,那么渴望,但此刻,他的内心却平静异常。他不欣喜于血亲的面容,不惊讶于父亲的苍老。是的,杭楚泽鬓发斑白,虽然难掩英俊,但他已经很老了。窗户上投射着的景蔚然年轻的面孔和他似乎不是隔了十多年而是数十年。他和杭景曾在相片以及全息影像中所见的那个儒雅内敛的青年完全不一样了。
瘦削的脸庞严肃冷峻,双眼漆黑深沉,他似乎背负着重重心事。再难寻他和景蔚然相爱相守并孕育生命时的平和与幸福。
杭楚泽顺着杭景的视线,回身看了一眼,肯定道:“是你母亲的样子。不过贺庭还原得不太像,等你见到她本人,你会知道,她远比这漂亮。”
说着,他关闭了投影,走向冰箱。
杭景把视线聚焦到他身上,“等我见到她……本人吗?”杭景抿了抿嘴唇,“那么,她没有去世。”
杭楚泽沉默片刻,才说:“你母亲的尸体就是我从二十八楼亲手抛下的。”
他的语气平静,仿佛在说一件无关紧要的事情。
杭景只觉无数思绪在胸腔乱撞,却理不清,这一天,太多的信息吞没了他,他感到混沌。这是他幼时渴望过的亲人,他曾有很多问题想要问他,却在来到研究院的这么久的形同陌路下,渐渐忘却。他也想问问他的母亲,可是他知道前面就是一个无情而冰冷的漩涡,他预感到他会被卷入其中,因此他不敢问,也不知如何问。他僵僵地站立着。
杭楚泽示意他坐下。杭景不动,垂眸看着茶几上一支陈旧的干花。
杭楚泽也不勉强,只道:“不好奇她是怎么死的么?”
杭景嘴唇动了动。
“自杀。”杭楚泽说,“举报的人说的是事实,十多年前在亚研院的人基本都知道。但她不是畏罪自杀。她是为了你,杭景。”
杭景猛地抬头。
杭楚泽视线在他脸庞上停留片刻,而后移开,低声道:“也是为了我。”
“……你们是私自结婚的,避开了婚姻匹配系统。”杭景说。
杭楚泽摇了摇头,“这都是小事。你母亲……被定的罪是刻意躲避伦理审查,违背世界研究院伦理约束协议……呵,”杭楚泽扯了扯嘴角,“你知道,如果一个比你有更高权力的人,想要对付你,什么理由都可以在短时间内创造。”
“那时候,她在研究的是……天赐的载腔材料。所以……是天赐……”
“天赐在那时是秘密研究的,没有走漏任何风声。但是他载腔的部分材料却是公开的研究项目……我们需要研究费用。只不过,亚研院与军方合作,有意将其中部分材料投入武器研发,制造‘人形兵器’,也就是把平民身体与新型材料结合,以开发新型人类士兵,你母亲没有同意。伦理审查就是幌子。更需要进行伦理审查的项目是机器人和人脑实验,但……他们想要对付你,只需要一句违背伦理审查,就够了。”
杭楚泽低低地笑了起来,那苍老的面容扭曲了,有种偏执和古怪的阴狠。
“但是她怎么能去接受调查呢?他们要调查的根本不是什么研究项目的伦理问题,他们要调查的是她这个人,是要找到她任何的‘问题’,是要找一个切入口,把她彻底地剥开,剔掉她的血肉,拿走她的灵魂,架空她的权力。而这样全面的调查一旦开始,天赐和你身体的问题,都将瞒不住。那时,天赐的载腔已经基本完善,所以她决定以自杀,终结风险。”
这个瞬间杭景感觉自己的呼吸都被迫停止,他浑身僵硬,他希望天赐就在他的身旁,但天赐被禁止进入办公室。他感觉很紧张,也很难过,这个空间令人窒息。
杭楚泽忽然露出一个莫测的微笑,“不要担心。你母亲不会真正地死去。只要我们父子把上帝计划推行下去,你就会见到她。杭景,你想见到妈妈么?”
他面容上挂着淡淡笑意,目光逼视杭景,却使杭景毛骨悚然。
杭景久久说不出话来。杭楚泽笑容慢慢敛去,“杭景,你不想见到你的母亲么?”
杭景张了张嘴,“我……”
他话音刚落,他身后忽然闪过一道光,杭景看到了窗前出现了一片田野,一对年轻的爱人正在田野边散步,金黄的稻田涌起波浪,鸟雀与兔子被稻草人惊跑。
美丽的女人抚摸着自己鼓起的肚皮,静静地看着远方,那视线就像在看着杭景。那不同于头颅模具的苍白,她充满生机、满怀柔情,她像是鲜活地存在。她是母亲。杭景在她的视线里,奇异地放轻松了下来,感受着一阵阵暖流冲刷着心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