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琢磨着,便听见不远处有几人围在一起议论着什么。
“听说京都有些世家子弟也被招收了进来,不知是些什么人?”
“你是山里长大的吧?我们入山那天,镇国公府的二少爷,昭武侯家的世子,崇老王爷的嫡孙,可都来了,那阵仗,大着呢。”
“世家子弟也来修行?好好的福不享,来这儿没苦硬吃?”
“此言差矣,如今皇室没落,说是皇亲贵胄,走出去怕是还没有咱们逐戮殿的内门弟子受人敬仰。”
“时也命也,鬼门一日不关,鬼怪邪祟肆意横行,皇家也不是铜墙铁壁,千万大军也抵不住百鬼夜行,阴兵借道,还不是得仰仗逐戮殿。”
“我听闻,昭武侯世子狄崇在修行一道上颇有天赋,自幼通灵,但阳气极盛,寻常邪祟根本近不了身。”
“不仅如此,我还听闻他一表人才,气度不凡,不少官家小姐对他芳心暗许!”
“这等人才,怕是过不了多久就要被长老们收为内门弟子了吧?”
“那是必然,狄崇入山那日便扬言要拜入七长老沈仙尊门下了。”
“沈仙尊?沈仙尊已经有十几载不曾收过弟子了吧?”
“说起沈仙尊,我记得家父曾说过,沈仙尊九年前带回来一人,与我年纪相仿,做了关门弟子,不过这几日问起,倒是不曾听人提起过这人。”
“可知晓名讳?若是这般,那岂不是与我们同期入学?”
“好像叫什么金澈……还是什么澈?记不清了。”
这边话音刚落,靳澈竖着的耳朵还没来得及耷拉回去,便听见门外传来一道熟悉的男声:
“阿澈!”
靳澈闻言,抬头向门外看去。
只见金耀正站在门口,手里拿着个油纸包,在向他招手。
金耀这一嗓子,不仅吸引了靳澈的注意力,更是吸引了讲堂里其余人的注意力。
众人统一看了看金耀,又顺着金耀的目光,看向了坐在角落里,刚刚抬起头的靳澈。
靳澈板着脸,一副全天下都欠他银两的模样,从座位上站了起来,在众人的打量下,向门口走去。
他本来长得就显眼。
今日入学者,除了从山外招收的新鲜血液之外,还有几人与靳澈差不多,是自幼被养在逐戮山里的。
别人不认识金耀,那些自幼呆在山里的人却对金耀的大名如雷贯耳。
也曾远远与金耀打过招呼,唤过一声师兄。
此时看着靳澈向金耀走去,纷纷闭上了嘴。
靳澈对那些目光视而不见,走到门口,脸依旧拉得老长:
“师兄。”
金耀将手里的油纸包塞给靳澈:
“师尊说你早膳用的少,怕你饿着,让我来给你送点儿吃的。”
靳澈看了看自己手里的油纸包,吸了吸鼻子,低声道:
“谢谢师兄。”
金耀看着他这副模样,就知道他那想要黏着师尊的毛病又犯了。
他走近半步,凑到靳澈耳边:“去吧,师尊说了,好好听讲,你是他的关门弟子,莫要丢了他的脸面。”
靳澈一听这话,便明白了,沈云见让金耀跑这一趟,怕他饿着,只是其一。
更大一部分原因,是来让金耀做给旁人看,让众人都知道他靳澈是谁,怕他被人欺负了去。
告别了金耀,靳澈的心情这才好了些许,刚要转身进门,却被突然出现在讲堂门口,不长眼睛般大步往里走的少年撞了个正着。
那少年正撞在他肘部,手里的油纸包脱手掉了下去。
好在靳澈眼疾手快,一弯腰,便将那油纸包又捞了回来。
靳澈将油纸包揣进怀里,偏头看了眼那少年。
高高大大,肤色略深,相貌硬朗英俊,身后还跟着三四个人。
虽然身上穿着的,都是逐戮殿弟子统一的白色云锦外衫,但脚上穿着的靴子,却都是绣着蟒纹的缎面靴。
显然不是寻常人家能穿的。
如果不出意外,这几人应当就是先前那些人口中的皇亲贵胄了。
为首那人相貌最出众,身上的阳气极重,应当就是狄崇。
靳澈想到这人还曾放过话想要拜沈云见为师,他就很难有什么好脸色。
又因为这人刚刚险些撞掉了他手里的油纸包,靳澈便觉得他格外讨人厌。
他虽没说话,但眼神却很不客气,就像是看见了什么碍眼的脏东西,极尽嘲讽和嫌弃。
也不等狄崇开口说话,便转身朝先前自己那座位走去。
狄崇长这么大,头一次有人用那样膈应人的眼神看他。
靳澈虽一言未发,却像是道尽了难听的话,让狄崇脸色一阵青一阵白。
可惜,还没等他来得及叫住靳澈与他展开交流,授课的四长老,便走进了讲堂。
讲堂内气氛变得有些古怪。
四长老像是早已对此见怪不怪,也不曾问过这些人的名姓,只板着一张脸,静静看着这些弟子窜来窜去,各自寻好位置坐下。
便毫无预兆地直接开始了今日的授课。
整整一个上午,如老和尚念经一般,讲得人晕头转向,哈欠连天。
四长老所教授的理论,靳澈早已在沈云见从他幼时起日复一日灌的耳音中,倒背如流。
还不出一柱香的功夫,便直接趴在桌子上,睡了个昏天黑地。
不知过了多久,靳澈感觉到有人在敲他的桌子。
他这才迷迷糊糊睁开眼,看见了站在他面前的狄崇。
狄崇看见靳澈望向自己,开口便道:
“你就是沈仙尊的关门弟子?”
第214章
师尊,我不是故意的(十一)
彼时,沈云见正坐在院子里的桃树下喝茶,看些没什么营养的画本子。
但金安练剑却练得有些心不在焉。
“力道不足,剑锋不稳,若是对敌,你现在大抵已经人头落地了。”
沈云见往嘴里塞了颗蜜饯,语气淡淡道。
金安收了剑,看着沈云见:
“师尊,您倒是坐得住,阿澈打小就没跟外人接触过,他那性子,我总怕会生事端。”
沈云见放下手里的画本子,看着金安:
“阿澈自幼乖巧,能生什么事端?”
金安无言:
“他在您面前是乖巧,这么些年可没少折腾我和阿耀,您是一点儿也瞧不见啊。”
沈云见道:
“那是因为他和你们亲近,与你们开开玩笑罢了。”
金安对靳澈的开过的玩笑不敢苟同:
“我被窝里的死耗子,阿耀碗底的蜈蚣,我鞋垫下的潮虫,阿耀衣柜里的竹叶青,我如今想起来还觉得脊背发凉。”
靳澈刚入山门时,除了练体时会与沈云见拉开距离,其余大多数时间都在沈云见脚底下打转转。
恨不得将沈云见所有的时间霸占去。
金安和金耀年长靳澈不少,只当他是小孩子,倒也不多跟他见识。
但也少不了有几分逗弄之心。
有时会故意圈走沈云见,要沈云见为他们做法术和剑术指导,就为了看靳澈那小团子生闷气。
但谁知,靳澈报复心和嫉妒心极强,在金安故意支走沈云见的某日当晚,他被窝里就出现了五六只死状凄惨的大灰耗子。
而翌日,金安的帮凶金耀,也没能幸免于难,午膳时,白花花的大米饭刚吃到碗底,就发现了两条死蜈蚣。
之后,但凡金安和金耀敢离沈云见太近,对着沈云见撒撒娇,腻歪地喊上几声师尊,要不了多久,靳澈便会有所行动。
金安和金耀自然不会因为这种事儿就去找沈云见告状。
他们知道靳澈怕沐浴。
每日沐浴前,都要在正殿里抱头鼠窜,东躲西藏折腾半天,便偷偷将靳澈带去了后山的一处温泉。
趁靳澈不注意,直接将靳澈丢了进去。
在靳澈不呼救,不呐喊,静悄悄地就沉了底之后,金安和金耀也吓坏了,穿着衣服便争先恐后跳进了温泉池子里,将靳澈捞了上来。
两人费了好大劲,才将溺水昏迷的靳澈弄醒。
靳澈不哭不闹,缓过劲来,也不搭理他们,一个人委委屈屈走了回去。
金安和金耀原以为,靳澈回去以后必然会向沈云见告状。
他们也必然逃不了沈云见一顿毒打。
但靳澈那日回去后,连续发了三天高热,却并未揭发金安和金耀。
沈云见问起时,他只说是两位师兄带他去后山玩,他自己不慎脚滑跌进了那温泉池子里。
是金安和金耀发现的及时,才救了他一命。
自此之后,三人便默契的和解了。
金安和金耀因为愧疚,在之后的日子里对他是格外的照顾。
靳澈也不再与他们较劲,开始乖巧地喊他们师兄。
靳澈顶着那张无辜又可爱的脸想要招人喜欢的时候,是很难有人能狠下心来讨厌他的。
长此以往,金安和金耀也将靳澈当成了亲弟弟,对他颇为疼爱。
也逐渐对沈云见偏到天边的心眼子不再计较,并逐渐适应。
眼下,金安刚数落起靳澈当年的恶行,沈云见便瞥了他一眼道:
“那又如何,若是被吓到了,只能说明你们自己胆子小。”
“驱鬼除魔,修行一道,连这些个小虫子都害怕,不如趁早回家种田养老。”
金安早已对沈云见的偏爱习以为常,闻言只道:
“我并非这个意思,师尊,我是怕万一那些刚入山的弟子不长眼,得罪了阿澈,咱是不是得嘱咐一声,让阿澈报复时,注意些分寸?”
沈云见闻言,沉默片刻,细细思索后:
“倒也有几分道理,我该与二长老和五长老通个气,让他们盯着些,莫要让我的阿澈被人欺负了去。”
金安哑然。
他觉得他说的不是这个意思。
但可惜,他还没来及跟沈云见细说,殿外便有人匆匆来报:
“七长老!出事了!靳澈将昭武侯世子狄崇的胳膊弄断了!”
沈云见闻言,心中一凛:
“阿澈可吃亏了?”
那来报信儿的弟子闻言一愣,随后摇了摇头,只道:
“二长老将人提去罚室了,让靳澈道歉,靳澈不肯,二长老说要向您请示,该如何教训靳澈。”
二长老,宏愿。
沈云见这些年里陪着靳澈深居浅出,不问世事,险些将这人忘了。
没想到,如今靳澈刚刚从他殿里出去,就跟宏愿对上了。
沈云见起身,对金安嘱咐了一声,晚上多给靳澈留俩鸡腿,便起身随着那报信儿的弟子匆匆离去。
罚室。
靳澈被点了定身术,面壁站在墙角,动弹不得。
狄崇鼻青脸肿地跪坐在蒲团上,手臂上缠着绷带,吊在胸前,一言不发。
宏愿看着靳澈倔犟的背影,怒不可遏:
“相鼠有皮,人而无仪!你师尊便是这般教导你的?!”
狄崇来逐戮殿,昭武侯塞给了宏愿不少好处,让宏愿多多关照狄崇。
结果倒好,才刚刚入学第一日,狄崇就被打成了猪头,还断了条胳膊。
宏愿发誓,若非靳澈是沈云见殿里的人,他必将二话不说便将人赶出山去。
但沈云见的实力非同小可,早些年处理过不少棘手的邪祟。
这些年虽不曾出山,但却愈发神秘。
无论是在百姓心中,还是在皇室那边,都颇有威望。
就连宗主,对他也是尽可能捧着让着,以礼相待。
他也不敢随便就处置了靳澈。
靳澈听着宏愿在他身后像骂孙子一样逼逼叨叨没完没了,心里就烦躁。
听宏愿不仅骂他,还敢扯上沈云见,说沈云见教导无方,靳澈就更生气。
暗暗发誓,迟早有一天,要将宏愿的脑袋塞进后山的粪坑里。
省着他张口就喷粪。
沈云见脚下生风,御空而去,眨眼功夫就到了罚室。
赶巧就听见宏愿在骂靳澈。
沈云见冷笑一声,踏进罚室大门,看着宏愿:
“一个巴掌拍不响,二长老向着昭武侯世子,对我阿澈这般不客气,怎么?昭武侯认你当孙子了?”
第215章
师尊,我不是故意的(十二)
宏愿好歹是逐戮殿的二长老。
比沈云见入山早,更比沈云见年长。
沈云见在做长老之前,也是要叫宏愿一声师兄的。
但此言一出却是要多不尊重就有多不尊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