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此同时,桌上烛台原本跳动着的火苗,也突然灭了下去。
下一秒,又突然自己重新燃了起来。
只是原本橙红色的火苗,不知为何,悄悄变成了幽绿。
而那扇通往后院染坊的门,也在此时,被敲响了起来。
“咚咚咚。”
“有人吗?”
沈云见心中一凛,连忙伸手将靳澈搂进了怀里。
敲门声在继续,门外女人的声音也再一次响起来:
“买布吗?什么花色都有。”
沈云见眉梢一扬,看向自己怀里,正盯着门口的靳澈,小声问他:
“阿澈,你知道,敲门的是什么人吗?”
靳澈没看沈云见,依旧盯着门口。
就在沈云见以为靳澈什么都不知道,也不会开口回答他时,却听靳澈突然开了口,糯糯道:
“是我娘。”
沈云见闻言,心中突然就塌下去了一块。
靳澈知道,那就表示,雨娘已经不是第一次出现在这里了。
而靳澈,大概也早就和雨娘碰过面了。
雨娘这些天在青桥县频繁出没,却始终不曾伤过人。
如今想来,应该是别有所求。
沈云见抱起靳澈,将靳澈的脑袋,按在自己肩头,跟他说:
“闭眼,什么都别看。”
靳澈乖巧地伸手环住沈云见的脖颈,将脸颊埋在沈云见颈间,闭上了眼。
沈云见抱着靳澈,向楼下走去。
雨娘这种鬼魂,多数是有怨念但不重,不会无差别报复人类,只是有心愿未了,不甘离去。
沈云见打算跟她交流交流,送她去往生。
他走到门口,刚刚腾出只手来,想要将门打开。
却猛然惊觉背后有人在盯着他。
沈云见二话没说,回头刹那间,背在身后的剑便出了鞘,直奔他身后一道一晃而过的黑影刺去。
利剑出鞘,小半截剑尖没入墙壁,却并未刺中那黑影。
利剑扭头,回到沈云见手心,轻轻抖了抖剑尖,似乎有些不服气。
沈云见捏了捏剑柄,盯着阁楼之下映照在墙上的一团黑影。
看起来,像是烛火映照下,他抱着靳澈的影子。
但仔细看去,那影子周围的线条,却在缓缓蠕动,并慢慢朝周围扩散开来。
一阵带着腥味儿的腐臭气开始在房间里萦绕。
要说寻常人,即便做了化灵师,在面对鬼怪时,心中也难免会有几分畏惧。
但沈云见本体就出自黄泉。
若要论“恶”,上天入地,怕是少有能比沈云见本性更恶的。
而这靳家的鬼怪,对于沈云见来说,也实在是不足以对他造成半点威胁。
他看着那团黑影开始在墙壁上脱落,带着水渍,从地上匍匐着向自己脚下涌来。
不慌不忙地抱着靳澈,飞身跃起,手中剑身突然燃起赤色火焰,对着那一团诡异黑影便再一次刺了出去。
那黑影在被刺中时,顷刻间便被火焰席卷。
一阵刺耳的尖啸声响起,靳澈在沈云见怀里闭紧了双眼,缩了缩脖子。
沈云见看着地上的黑影在火焰中拼命挣扎,很快就带着那股腥臭气消失不见。
别说厉鬼,面前这只,连只恶鬼都算不上。
按理说,是该拿给金安练手用的。
不过碍于沈云见要来接靳澈,便也只好屈尊降贵,亲手料理了这上不得台面的东西。
屋内恢复寂静,但桌上烛台依旧燃着绿焰。
沈云见回到门前,伸手推开了院门,看见了站在门外,手臂上挂着一排红布的女人,对她道:
“你的布,我买了。”
站在门外的雨娘,看着沈云见怀里的靳澈,眨了眨眼,似乎想要流泪,却什么都没流的出来。
最终只伸出手,像是想要再抱抱靳澈。
沈云见不让,小气地退后了一步,扭过身子,将靳澈转到离雨娘远些的地方,不满道:
“孩子小,你身上阴气太重,对他不好。”
雨娘闻言,虽放下了手,却执拗地不肯走。
靳澈似有所感,从沈云见怀里抬起头来,看了眼雨娘,又重新抱紧了沈云见的脖子,贴在沈云见耳边,小声对沈云见道:
“她不是我娘。”
沈云见瞳孔一缩,突然看见雨娘原本悲戚的脸上,竟挂起了一丝诡异笑容。
而就在沈云见准备再次出手时,面前的女人就突然毫无征兆的消失了。
跟她一起不见的,还有先前挂了满院子的红布。
沈云见蹙了蹙眉,回头看向屋里,那泛着绿光的蜡烛也不知道何时变回了红色,轻轻摇曳着。
仿佛先前的一切都没发生过。
沈云见抱着靳澈顺着原路返回,一直到出了靳家的大门,都没再遇到什么怪事。
沈云见抬头看了眼天色。
月明星稀,乌云也随之消散。
有些过于顺利了。
沈云见猜测,自己刚才杀掉的那只带着腥臭的鬼影,或许是靳坊主。
但那伪装成雨娘的女鬼究竟是谁?
靳澈在听到女鬼声音时,说那女鬼是他娘,但见了面后,又说不是他娘,那么真正的雨娘又在哪里?
而这靳家,按理来说应该是有三条人命在这里的,却自始至终没见过靳澈的亲生父亲,谢川。
沈云见抱着怀里的靳澈,面对扑朔迷离的真相,也不禁有些摸不着头脑。
他想了想,到底还是向靳家院子里放了把火。
烈火在灼烧起来时,沈云见就领着靳澈,站在不远处看着。
他原以为靳澈会难过,会害怕,至少也会说些什么。
但靳澈却没有。
他只是任由沈云见牵着他一只手,静静看着靳家燃起大火。
然后另一只小手在兜里摸了摸,掏出一颗山楂球,塞进了嘴里。
沈云见低头看着靳澈,问他:
“你知道逐戮殿吗?”
靳澈专心嚼着嘴里的山楂球,摇了摇头。
沈云见又问:
“你想学驱鬼的本事吗?”
靳澈闻言,咀嚼的动作顿了顿,犹豫了片刻,又摇了摇头。
沈云见看得出靳澈不太爱说话。
但这也不怪他,从那样的环境里长大,孩子没疯没死就不错了,何苦还要要求他有个人见人爱的好性子?
沈云见看着他鼓起的腮帮子,又问了一句:
“那你想顿顿吃好吃的吗?糖葫芦,桂花糕,烧鸡烧鹅,红烧肉?”
这下,靳澈的眸子倒是肉眼可见的亮了。
他抬头看着沈云见的眼睛,点了点头。
沈云见看着他这副模样,心里又是一软,伸手捏了捏他的小脸蛋,哄他:
“叫师尊,我带你回家。”
第209章
师尊,我不是故意的(六)
沈云见带着靳澈回到客栈时,金安正躺在榻上睡得人事不省。
沈云见抬腿蹬了蹬他的屁股,他才猛然惊醒,打了个激灵,一骨碌从榻上翻起来:
“师尊!几时了?”
沈云见看着他没说话。
金安缓了缓神,这才看见沈云见手里还拎着个小孩儿。
圆溜溜一坨,眼睛又黑又大,站在沈云见腿边,静静看着自己。
金安瞪大了眼:
“师尊,这是?”
沈云见捏了捏靳澈软乎乎的小手:
“阿澈,叫师兄。”
靳澈看了金安一会儿,低下头不吭声了。
金安倒是没跟他计较,脸色有些古怪地看着沈云见:
“这是靳家那个小孩儿?”
“师尊,您去过靳家了?”
沈云见嗯了一声,给靳澈倒了杯茶,让他喝。
金安闻言,连忙追问:
“那靳家到底怎么回事儿?可处置妥当了?师尊见到靳坊主人了吗?是死是活?那谢川和雨娘呢?”
沈云见现在也有很多事搞不清楚,只道:
“放火烧了。”
“靳坊主化了恶鬼,已经解决了,不足为惧,但雨娘的事疑点颇多,如果她不再出现,便暂且不要再插手了。”
雨娘死后不曾害人,她先前打扰过的几户人家,也是当年曾经在染坊做过工的。
沈云见猜测,雨娘大抵是不放心年幼的靳澈,想让人帮忙,将靳澈从靳家接出来。
但没人能明白雨娘的意思。
至于这猜测是否准确,也只能再在这青桥县上略做停留,看看接下来一段时日,她会不会再出现,便明了了。
沈云见不再多说,金安怕他烦,也不敢多问。
逐戮殿里,是有不少年纪尚幼的孩童的。
沈云见的原主向来不乐意跟那些小豆丁打交道,即便碰上了也都躲得远远的。
金安怕靳澈扰了沈云见清净,看着捧着茶杯乖巧站在一边的靳澈,对沈云见道:
“师尊,要不今夜,我带小师弟去隔壁睡吧,莫要扰了您休息。”
靳澈闻言,还没等沈云见做出反应,便先一步丢了茶杯,伸手抱紧了沈云见的腿。
沈云见本也没打算让金安帮他带小孩儿,摆摆手:
“不必,你早些歇着吧,让客栈的伙计送些热水上来。”
既然沈云见自己发了话,金安便也不再多言,应了声是,便退了出去。
客栈的热水都是备好的。
金安走后,不出一盏茶的功夫,便有伙计挑了热水上来。
沈云见赏了那伙计二两碎银,便将人打发了出去。
他摸了摸木桶里水的温度,看着脏兮兮的靳澈道:
“沐浴。”
靳澈看着那一桶水,有些害怕,站在原地不肯动弹。
谢川和靳坊主都是溺毙而亡,沈云见知道,靳澈害怕也是无可厚非。
他蹲下身,将靳澈抱进怀里,拍了拍他的背,耐着性子道:
“莫要害怕,我就在这里,会保护你。”
靳澈鲜少和人打交道。
但沈云见给他的感觉太安心了。
他呼吸着沈云见身上淡淡的沉木香,慢慢放松下来,点了点头。
沈云见松开靳澈,便看见靳澈开始当着自己的面脱起了衣裳。
没一会儿就,靳澈便脱了个精光,挺着圆鼓鼓的小肚皮,两只手下意识地抱在胸前,左脚踩在右脚上,不知所措地看着沈云见。
沈云见活了这么多年,还是头一回养孩子,不禁觉得新鲜。
他伸手戳了戳靳澈的肚皮,逗他:
“叫师尊,我抱你进去。”
靳澈被戳了肚皮,缩着脖子往后躲去,险些被丢在脚下的衣服绊倒。
好在沈云见眼疾手快,一把捞住了靳澈,掐着他腋下,将他提溜起来放进了木桶。
温水蔓延到靳澈胸口的时候,靳澈几乎是条件反射般,整个人迅速从木桶里窜出来,跳进了沈云见怀里。
双臂紧紧搂着沈云见的脖子不肯放开,身上的水渍打湿了沈云见的衣衫。
沈云见也被他过激的反应吓了一跳,连忙托住他肉乎乎的大腿,轻声哄道:
“没事的,阿澈,沐浴而已,我在这里,我们慢慢进去,不会有事的。”
靳澈依旧不肯松手。
客栈沐浴用的木桶较大,容纳一个成年男子尚且不是问题,对于靳澈这样的幼童来讲,确实是少了些安全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