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云见便趁机调转进攻方向,一把便掀开了宁澈脸上的面具。
黄花梨木的雕花大床纵然结实,也扛不住两个内力深厚的成年男子在上面这般糟害。
没等沈云见看清宁澈面具下的脸,那张床便哐的一声,从中间一折两半,连带着被褥和两位闹腾的乌眼鸡一般的皇亲贵胄一同陷了下去。
守在门外的陈公公原本正在打盹。
乍一听屋里动静,吓得立马便清醒过来。
刚要推门闯进来,沈云见的耳朵便动了动,对着门外喊道:
“敢进来我就砍了你的脑袋!”
陈公公吓了一跳,放在门框上的手立刻又缩了回来,焦急道:
“殿下可有何吩咐?”
沈云见道:“走远些,莫要碍了本宫的事。”
陈公公听着沈云见这动静,也不像是进了刺客,左思右想不得其果,只能喏了一声,嘱咐跟在他身后的宫人:
“今夜之事,谁要敢宣扬出去,我便砍了谁的脑袋!”
殿内。
床上一片狼藉。
一块黑色的面具静静躺在床脚下。
塌成两截的床板之间,沈云见和宁澈夹在缝隙里相对而坐。
沈云见盯着宁澈的脸一言不发。
宁澈不看沈云见,只低着头,周身气压低沉。
宁澈的右脸并非沈云见想象中的残缺畸形丑陋不堪。
他的右脸和左脸一样精致漂亮。
但右眼眼角连着太阳穴的一整片,却有一块碍眼的疤痕。
那是一枚烙印。
上面还有一个年头虽长却依旧依稀可辨的字。
。
这个烙印,是存在于原主的记忆中的。
早些年先帝在位时,被抄家流放者,其面上便会被赐予罪奴烙印。
这些人终其一生不允许再踏入皇城一步。
违背者诛九族。
沈云见搜刮了原主的记忆,与宁澈的年纪对得上号的,便是十七年前被判通敌卖国的定国将军家的次子。
罪臣之子,被刻上了罪奴烙印。
如今却执掌皇城,万人之上,翻手为云覆手为雨。
这事一旦传出去,宁澈便是欺君罔上,戏耍于整个朝堂,诓骗于大历百姓。
届时必会受万人讨伐,轻则死无葬身之地,重则灰飞烟灭遗臭万年。
没人会听他解释的。
这是宁澈的秘密。
第85章
江山归你,你归我(十五)
沈云见看着宁澈:
“你本可以极力阻止我。”
宁澈内力深不可测,他要真的铁了心阻止沈云见,他必然会竭力反抗,就算沈云见再不讲理,他也可以逃跑。
但他没有。
他更像是半推半就,欲拒还迎地等着沈云见去亲手揭开他的罪孽,将把柄送到沈云见手上。
宁澈抬眉,看着沈云见:“好看吗?”
沈云见现在脑子里有些混乱。
他想过宁澈面具下的各种可能。
胎记,毁容,残疾,哪怕是畸形,沈云见都自问可以接受。
他千算万算,愣是没算到,宁澈面具下竟是如此致命的秘密。
他没回答宁澈的问题,只道:
“太后知道吗?”
宁澈点头:“太后与我生父,是青梅竹马。”
沈云见喉结动了动:“所以,你是太后的儿子吗?”
宁澈否认:“不是。”
但沈云见却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或许连宁澈自己,都肯定不了。
沈云见沉默了。
宁澈却又不依不饶地问:“回答我,好看吗?”
沈云见抬手捏了捏眉心,然后按住宁澈的后颈,倾身,吻住了他眼角处的那枚烙印。
温热的唇贴在常年不见天日的肌肤上,宁澈闭上眼,睫毛轻颤。
他听见沈云见在他耳边,真诚而温柔道:
“好看,王叔,你不知道你在我心里,有多好看。”
宁澈多年无人问津的秘密暴露于沈云见面前,一时竟有些不知所措。
他有些茫然道:
“你没什么想问我的吗?”
沈云见贴着宁澈的脸颊,伸手将他搂进怀里,问他:“疼吗?”
宁澈道:“你知道我说的不是这个意思。”
沈云见却收紧了手臂:“可我只想问这个。”
宁澈张了张口,抬手回抱住沈云见,低声道:“早已记不清了。”
现在想来,烙在身上的痛,与那时候眼看着抄家灭族,亲人被斩于刀下的痛相比,当真是算不得什么的。
两人在狼藉中相拥,许久,沈云见问宁澈:
“王叔,这些年,你有想过替将军府翻案吗?”
宁澈摇了摇头:“我父亲叛国,是事实,铁证如山,他不是被冤枉的。”
沈云见一愣。
开始偷偷质问037:
037翻了个白眼:
沈云见闻言,这才抿了抿唇,然后照着宁澈的腰使劲儿拧了一把:
“你疯了是不是?我们才刚在一起,你也太信我了吧?这种事都跟我说?”
宁澈吃痛,嘶了一声,随后学着沈云见方才的模样,蹭了蹭他的脸颊:
“若连你也背叛我......”
“不会的。”
沈云见打断了宁澈的未尽之言:“世上所有人都有可能背叛你,宁澈,太后,李成宝,他们或许都有可能,唯独我不会。”
他松开抱着宁澈的手,轻抚上他脸颊烙印,对宁澈道:
“夜长梦多,我得帮你祛了这个疤。”
不怕一万就怕万一,皇权之争,人心最是难测。
万一有知情人反水,想害宁澈,或是被有心人无意间撞见,饶是宁澈如今一手遮天也挡不住天下悠悠众口。
到那时候,宁澈怕是真的要完了。
宁澈胆大包天,沈云见却冒不起这个险。
宁澈为了脸上这个烙印,想过无数种办法,早年间他还年幼,太后也曾各处寻医问药,不敢替他看,便在自己腕间拿烙铁印了枚疤痕,代替宁澈求药。
可惜终究无果,那一个字就像是长在了宁澈脸颊上,无论如何都去除不掉。
起初用药时,还有些成效,越到后来,便干脆一点效果都看不见了。
自那时起,宁澈脸上的面具就再也不曾拿下来过。
他并未将沈云见的话放在心上。
只道:“若是哪天纸包不住火,还望太子殿下想法子留我一条全尸。”
沈云见白了宁澈一眼,从那摊废墟中站起身来,裹着单薄的中衣,走到窗边小榻旁,侧卧其上,对着宁澈拍了拍身边的位置:
“什么全尸不全尸,王叔再说这样的丧气话,小心我今夜就折断了你的子孙根,让你全尸不保,当太监。”
宁澈看着沈云见那副勾人姿态,也跟着起身走到他面前,俯身亲吻他,伸手抬起沈云见的腿搭在自己肩头:
“殿下话说得爽快,不知是不是真的舍得?”
.......
红鸾帐暖,一夜无眠。
翌日,宁澈在启明星升起之前,离开了东宫。
离上朝不足一个时辰,沈云见也彻底没了睡意,吩咐陈公公打了热水进屋,又将人全部轰了出去。
待他将自己收拾整齐,换上朝服,才打开门,对陈公公道:
“昨夜本宫一时兴起,研究了一套功法,可惜不得其中之精髓,不下心祸害了那张粗制滥造的雕花床。”
“烦请公公今日费心些,将殿内打理整齐。”
陈公公觉得沈云见最近愈发神神叨叨,也不知道练得什么功法能大半夜把床都造塌了去。
但他不敢问,只能低头应声,听话办事。
而打这天起,沈云见和宁澈之间的窗户纸被捅破,关系迅速拉近。
重华殿上,两人隔着三丈远。
沈云见不再盯着地板上的纹路发呆,他开始肆无忌惮的将目光投向宁澈。
宁澈看似在看争执中的官员,实则余光一直落在沈云见的身上。
在皇帝再次问出相同问题“摄政王怎么看”时,宁澈将问题原封不动的丢给了沈云见:
“太子可有想法?”
沈云见突然被点名,偷偷瞪了宁澈一眼。
他如今虽然不用再跟宁澈争什么,但他那些兄弟都还在虎视眈眈地盯着他。
沈云见不欲在朝堂上落得无才无德的名声,却也不打算太出风头。
于是只说了两句不功不过,模棱两可的废话文学,将问题敷衍了过去。
原本,沈云见是打算下朝以后,去昭阳殿与宁澈共进午膳,顺便提一提,让他莫要把治国的担子往自己身上丢的。
但不料,刚一下朝,就有人急匆匆闯入殿内:
“殿下请留步,南方前些时日暴雨不绝,死伤惨重,如今雨后天晴,大批百姓出现高热症状。”
那人拿着信件,交由皇帝身边的公公,跪在地上,看着宁澈,嘴上对皇帝道:
“陛下,南方,恐生瘟疫啊。”
第86章
江山归你,你归我(十六)
大历的南方没有冬天。
往年雨水常集中于春秋。
但今年从入了秋开始,雨就断断续续没停过。
一个月前,一场暴雨连下数日,冲垮了不少房屋,死了不少人。
雨后气温不降反升,许多村民在死人堆里发现了不少好东西,便结伴去翻找。
谁知回去以后,便陆续开始有人发热,起初身上会起些红色疱疹,到了后来这些疱疹便开始溃烂。
但凡有人与这些患病者接触,不出三日,便也会出现类似症状,传染性极强。
当地官员怕事情闹大,擅自做主,放火烧尸,将患病者赶出城去,不许这些人回家。
城内却依旧有潜伏期患者源源不断的开始发病。
而被赶出了城的那批病患,为了活命便开始四处流窜。
如今南方几座城池都已沦陷,四处怨声载道,眼见着就有人要起义,当地官员见事态已然控制不住,这才不得已上报到京都。
此事一报,满朝哗然。
皇帝也听得出这件事的严重性,立马将目光投向宁澈:
“摄政王怎么看?”
宁澈面不改色,召集了几个防疫赈灾拨款防乱的相关官员去昭阳殿详谈此事。
临走前,给了沈云见一个眼神。
沈云见知道这件事的严重性,他没在大庭广众下积极表态,只在宁澈一行人离开后,陪皇帝喝了会儿茶,又去了趟朝凤宫。
“这是个立功的好机会。”
沈云见吃了口茶点,对皇后道。
这件事若能顺利解决,救了无数百姓的命,控制得当,造势到位,说是能名垂千古也不为过。
皇后也知道这个道理,但她不许沈云见打这个功劳的主意:
“有命回来才是前提,你是太子,何苦去争这个功劳?”
沈云见生性淡漠,几百年间就活在死人的地界,他其实对于这场瘟疫会有多少人妻离子散家破人亡,多少城池尸横遍野都没什么感觉。
但他知道,这件事要是做成了,他这一世的功德值,恐怕能翻几倍。
他吃完了口中茶点,又不紧不慢地喝了口茶:
“功劳是要争的,但在此之前,我还得干点别的事。”
皇后觉得沈云见如今是越来越有主意了,她有些头疼:
“太子三思,莫要拿自己的性命开玩笑。”
沈云见应了一声,没再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