似是工作电话,她声调始终不高,但阐述观点,维护立场,语气有种绵里藏针般的坚决。
那份稍露锋芒的强硬,与她的音色,以及清柔的长相全然不同。
这时候,晏斯时尚不能完全确定,因为高中那会儿她总穿着校服,留着齐锁骨的中发。
直到那微波炉“叮”的一声响了,她转身时抬了一下眼。
那澄净的眼睛,分毫无差地与记忆里的重叠。
小时候晏斯时上过很多的兴趣班,围棋是学得最久的,因为偏爱那种思维与运算的搏杀。
他在某些方面有洁癖,譬如总要洗过手之后才会执子。
但他的规则只用来律己,不会强求他人。
和人下过棋之后,他将棋子丢进盛了清水的白瓷盆里。
清洗过三遍,阳光照得水面一层浅浅的粼光,净水下方沉着分明的黑与白。
高中那会儿,第一次看清她的眼睛,就让他联想到了这一幕。
连名字都像。
夏天微光粼粼的江水。
对面的人拿出加热过的便当盒,打算放进塑料袋里,一转头时,似乎觉察到了他的注视,倏然抬头看来。
晏斯时轻摔上冷饮柜门,没有犹豫地朝她走过去。
“好久不见。”他说。
“晏斯时?好久不见。”
她也认出他来了。
他实则并不忐忑,但她叫出他的名字时,他却莫名的,隐约有种落地之感。
晏斯时目光在她脸上落下一瞬,“才下班?”
“嗯。”夏漓好像尚不能习惯这么近距离与他说话,总有种还在做梦般的恍惚。
判断做梦的标准之一是能否回想起前因后果,而当下晏斯时出现得太突然,过分像是没头没尾的梦境片段。
顿了一瞬,夏漓笑问:“你是……在这园区里工作?”
这周围没有民居,偶然路过的可能性就更小了。
晏斯时点头。
“什么时候回国的?”“
去年十一月正式回来。”
两人在同一个园区上班,三个多月,这才第一次偶遇,好像也算不得多巧了。
夏漓边说话边将便当放进塑料袋子里,“是决定回国发展了?”
“嗯。”
夏漓设想过,和晏斯时重逢时自己会是什么状态,她觉得自己一定会被满满当当的情绪堵塞喉咙,以至于什么话都说不出。
此刻,心里只有些许的唏嘘与感慨,以及那浅淡而似不可捕捉的微微隐痛。
然而并没有。
“徐宁——你还记得她么?”
“附近贵呀,住不起。”夏漓笑说。
“去年上半年联系上了。”
“不用。”
好似他是全世界的一个过客。
“啊……”
夏漓有一刻恍然。
夏漓将塑料袋拎在手里,两分踌躇,时间不算早了,徐宁还等着她投喂。
但目前这一路聊下来,她只觉得他对所有的人和事,都有一种绝对的,事不关己的漠然。
双闪灯有节律地跳动。
总之,一个南辕北辙的误会。
“不客气。”
晏斯时一时没作声,因为听见她话音落下后,空气里紧跟着拂过一声怅然若失的轻叹,轻得难以捕捉。
“欧阳婧是?”
夏漓一松手,风一下就将门顶得关上了。
“还有两个七班的,你应该不认识。哦,欧阳婧也在,她舞蹈学院毕业之后去舞剧团上班了。”
晏斯时伸手,拿起了一旁排挡储物格里的手机。
是徐宁发来的语音消息,她贴耳播放,问的是她是不是已经回来了。
夏漓摇头,笑说:“没事。就当时在北城碰见过一个二十班的同学,闲聊时说到大家的去向,他说你去了加州理工。”
直到不知不觉间,车已经开到了小区所在的路上。
绝不能说他冷淡,实则他基本有问有答。
“那王琛呢?你还有联系吗?”
静默片刻之后,倒是晏斯时又开口了:“你本科就来了北城?”
手机微信提示音响起,夏漓回神。
“七班的?”
好像,那个问题也变得不再合时宜——晏斯时,你当时为什么不告而别。
这一声的语气,似有种恍然的惊讶,晏斯时不由地看向她。
然而,和高中时的他不一样,那时候他可能只是嫌烦,所以拒绝了许多多余的社交,但不管是给聂楚航讲题,教王琛打篮球,抑或是翻译话剧,总归有一些人情味。
凛冽寒风让夏漓只犹豫了一秒钟,便走过去,一弯腰上了车。
夏漓报上那小区名,“你知道怎么走吗?不知道的话我开个导航。”
晏斯时此时顺势问道:“室友?”
他倒是想到第一次跟她见面,也是在车上。
递过来时,那被点亮的屏幕里,一张名片二维码。
“送你。”
“地址?”
那位同学究竟是记错了,还是搞错了,已经无
法求证了。
夏漓以为他会就此多聊两句,关于王琛的事。
夏漓按住语音按钮,回复道:“在路上啦,二十分钟内到。”
便利店门口停了辆黑色的SUV,晏斯时按一下车钥匙,车灯闪烁。
至此,她终于察觉,目前这些浅得如同浮光掠影的话题,晏斯时似乎都是不感兴趣的,包括他主动问的那些。
晏斯时出声了。他目光往她手里瞥了一眼,“住在附近?”
时至今日他也不知道,那时的她究竟是在盯着什么。
夏漓说了路名,“要导航吗?”
原来她可以像对待其他老同学一样,正常地与他寒暄。
加州理工在洛杉矶。
夏漓沉默下来。
“抱歉,没印象了。”
语音“咻”的一声发送出去。
“什么路?”
夏漓回神,“前面,再开一百米。”
之后,无人说话,沉默了好一阵。
“写《西安事变》剧本的。”
晏斯时上了车,点火发动机,按下SYNC同步两侧温度,将空调调至28度,这才起步。
门开一线,寒风乘隙而入,她正要用力推开,晏斯时出声了:“不加个微信吗?”
晏斯时轻摔上门,自车头绕去那一侧。
他走到副驾驶座旁,拉开了车门,一手掌住。
据说,嗅觉的记忆最长久。
车行至小区门口停下。
晏斯时看一眼副驾的夏漓,她似有两分失神,不知道她在想什么。
她注意到他手里空空,什么也没买。
她伸手去拉车门,再度道了声谢。
YAN
他借了她的耳机,佯装睡着地听歌,有时在颠簸时睁眼,瞥见坐在旁边的她,正紧张兮兮地盯着手里紧攥的MP3的屏幕。
很熟悉的回答。
她转头看去。
而余光里,只看见她脸上闪过钴黄的路灯光,又在下一瞬跌入夜色,她垂下了眼,神情匿入阴翳,无法分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