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一根稻草压下。
轰隆,天西方裂开一道闪电。
“啊啊啊啊啊——!”
季无忧痛苦地抱头大吼出声,半蹲在了地上,已经变成幽紫色的眼眸浮上猩红血光,“本该是我的!本该是我的!本该是我!”
“啊啊啊啊啊!”
他所有的羡慕和仰望这一刻显得多么可笑——
云霄迎辉峰,暮雨纷纷时节,那个高台上万众瞩目的白衣少年,顷刻粉碎。
季无忧眼眸充血,拿起剑跌跌撞撞起身。
秦千幻低头无声笑想,季无忧啊,还真是装疯卖傻很彻底呢。
他只要稍微用点心,就会发现她说的不对。诛剑是裴御之在经天院得到的,可是他摒除一切把一切往最极端的方向想。给自己的成魔找理由。
就像当初她在他记忆里看到的,他在忠廉村,想一个人逃跑害死其他人。可固执地不认为自己有错,固执地安慰自己人不为己天诛地灭,他只是想活着。
秦千幻多想弯身,告诉他,没必要那么累的。说句“不惜一切代价变强”,比这些理由都真实,也没人会笑话。
但她决定告诉他另一真相:“而且,你再不觉醒,你的子民怕是要死光了。”
*
天涯道人从经天院离开,回了云霄。十年前,裴御之收徒和他当众示爱一样闹得天下知,在回来的路上,天涯道人就一直在想自己这个徒孙会是什么样。
只是踏上天堑峰,神识一感,偌大的天堑峰清清冷冷,并没有人。
天涯道人皱了下眉,心中微移,广袖一拂,腾云驾雾到了主殿。
主殿的镜台除了观察云霄各地,还能追寻弟子的踪迹。尤其是他天堑峰弟子,老人手指一点,一阵蓝光过后。
镜台里面先是出现了电闪雷鸣乌云遮涌的黑天,一座山枝桠横生,一条路流着鲜血。
天涯道人瞳孔一缩。
他看到他那位还没有过一面之缘的徒孙。拿着剑,裹在蓑衣里,一身杀伐走进了一座村庄。
老人的白发飘飘,道袍鼓风。眉眼沉下来,心中一片冰冷。
回云霄的第一件事,他没有与一百零八峰峰主见面,而是直接瞬息移行,往沧华大陆一个极其偏僻的喜爱小村子里走。
往外走,天堑峰没有下雨,但是乌云沉沉,却也是,山雨欲来之势。
*
一艘船漂浮在往生之海。
裴景坐在船上也不老实,总想着把手伸进水里,去捞点什么东西出来。但是让他失望了,往生之海就是一片死海,下面什么都没有。海水深蓝色,连倒影都映不出。
裴景说:“这地方真穷,我还想送你什么东西来着。”
楚君誉淡淡道:“下面就是九幽,你抓个天魔上来让我开开杀戒?”
裴景:“……好像有点道理。”
血蛛母早就受够这对死短袖了,冷笑:“都什么时候了还想着这种鸡毛蒜皮的事,你们就不怕死在这里,做一对亡命鸳鸯?”杀妻证道的中年青年也是嘲弄不屑地看他们一眼。
裴景看她一眼说:“只许你们苦大仇深,不许我玩点风花雪月?”
血蛛母:“呵呵呵呵呵呵。”
裴景往她背后一指,说:“婆婆别呵了,你看你后面是什么?”
血蛛母脸色苍白回头,所有人也齐齐抬头。刹那水流变得湍急,似乎下面形成了一个漩涡,而在血蛛母的背后他们的正前方——突然出现了一团黑色的雾,把地平线齐齐遮住,极黑极重,像是一个远古狰狞的巨兽。让人一眼望去就心生压抑。
“这水在下陷!”
船下的漩涡越来越大、越来越急,他们在正中央,和涡眼一起下陷。
外人想要入内城,只能通过追魂宫,从炼神楼到往生之海。所以现在是去哪,直接入九幽?——天魔一族就那么放心追魂宫?不怕遇上他和楚君誉这种专门来杀魔的?
第116章
宫殿
这漩涡来的莫名其妙,
海平面上黑雾遮天蔽日,
让人迷失方向。船到了往生之海下,人却没有被水淹没的感觉,
只感觉坠入一片黏稠之中,眼前是一片沉郁漆黑,不见一丝光,
胸口仿佛被什么撞击,
闷闷作痛。
往下沉的过程中,
船只受不了某一处的水压,咔咔粉碎,船上的人一下子分开。
血蛛母三人愣神过后,眼中闪过一丝冷意,
也不在挣扎,跟着水流向下。
越往下,越接近底,
一层结界若隐若现。
然后一座宫殿出现在深海之底,门大开着,如一个等待很久的海底巨兽在张开了嘴,等着人自投罗网。
远望只见黑墙金瓦,檐角盘坐蛟龙,
龙身曲折狰狞。
殿内四根大柱鼎立。
微弱的光在结界边缘发出,
落入宫殿内,
却只照亮它的台阶,
投下影子,
然后延伸向更漆黑处。
裴景一看这座宫殿心中就紧张起来。
手上的诛剑也有些不对劲,冰寒之气顺着它的柄传遍全身,冷到骨髓。
诛剑在颤抖,传递给他一种很奇怪的感觉。
裴景连是好是坏都不知道。
他皱起眉,这座宫殿到底是什么?
四人落地,踩在一层很薄很薄的纯白结界上,下面依旧一片漆黑。
宫殿就矗立在他们前方,吞噬光线,恒立万古。
血蛛母紫色衣裙落地,笑了,一半脸被毒腐蚀,让她笑起来格外狰狞:“终于,让我看到它了。”
双生子眯起眼:“传说中的还愿宫?”
裴景四顾,发现居然没有一个人面露惊讶之色。
所以只有他不知道这是什么地方?
血蛛母先往前走,扶着脸上那块挤满毒素正在缓慢侵蚀自己生命的疤,冷笑着往前:“那么多年,我总算可以摆脱这玩意儿了。”
双生子则是伸手摸了摸自己的后脑勺,唇角一丝血腥的笑:“你终究是斗不过我的,哈,哈哈哈。”他没忍住笑出声,越笑声音越大,眼中涌出无尽的恨和得意,弯着身,一步一步以一种扭曲的姿势往前走。
比之他们俩,中年修士就没那么急切,似乎是在等着裴景他们先走。
裴景留意着刚刚双生子说的话,问:“还愿宫,顾名思义,是实现人愿望的地方?”
居然有那么好的事?
楚君誉冷笑一下,淡淡道:“外人取的名字罢了。跟天魔许愿,他们拿什么换呢。”
裴景心中一凛。
又问:“这地方是不是直接连着九幽?”
楚君誉说:“你想象里的九幽是什么样。”
裴景卡壳,在他的想象里,九幽魔域,听起来就是一个类似地狱般的存在,应该有城池,有血河,有万鬼。和正道恰恰相反的一类人居住的地方。思考一会儿,裴景说:“可能我想的是错的。”
楚君誉笑一下,说:“也许,这就已经是九幽了。”
“啊?”
楚君誉不作回答,握着他的手,往宫殿走去。
踏入殿内,感受瞬间天翻地覆,空气中一点灵力都没有,只有诡异压抑的力量,不知道来自何处。殿门四方石柱上,浮雕刻画天魔一族诞生之路。
裴景仔细留意了一下。
靠近殿门口的两根柱子,一根画的是烈火焚天,隐隐约约一个身影出现在虚无之中。另一根上浮雕画着则一柄剑,插在一片湖上,光芒万丈。第三根是一万双手在黑暗里挣扎,试图逃出去。第四根,是一个婴儿的出生,出生在池上,被众魔簇拥。
裴景想,那应该是季无忧。
血蛛母和双生子依次入内,进入黑暗,没过多久,彻彻底底消失了,一点声音都没传来。
裴景问他:“我们要进去吗。”
楚君誉则是看他一眼,反问:“我要你在这等着,你会听话?”
竟然无言以对,裴景:“……哈哈。”
楚君誉抬头,血红色的眼眸往上看了眼,晦暗神色一闪而过。
银发落黑袍,冰冷肃杀,与这栋宫殿的气质合二为一。
他说:“你若是遇到天魔一族的长老,先不要轻举妄动,等着我去找你。”
裴景点头:“好。”
他皱眉:“我们到时候会分开?”
楚君誉愣了下,没说话。
每根柱子上浮雕轮廓都似乎有一层淡淡金光。
黑暗里,那些图案无比神圣。
天道诞生,血炼诛剑,万魔觉醒,魔子出世。
往前一步,耳边嘈杂起来,本来裴景没觉得有什么的。
可就在他毫不在意的瞬间,突然嗡的一声,耳膜仿佛被穿破,刺出的鲜血沿着他的耳朵流了下来。
裴景:“……”
他是不是要聋了?后知后觉去摸,裴景才发现,不只是耳朵他的眼睛、鼻子和嘴,似乎也在流血。
七窍流血?
黑暗里,楚君誉伸手在他眉心画了什么,那种影响马上淡了很多。楚君誉皱眉说:“你不是恶人,这里对你有排斥。”
裴景一愣。
往前走是一扇门,一扇黑血之色的门在路的尽头。
裴景皱眉,说:“穿过那扇门,就是九幽吗?”
楚君誉说:“不是。”
裴景:“啊?那是什么,嘶——”他感觉那种穿击耳朵的痛苦突然加大,识海翻卷。
楚君誉伸出手帮他捂住双耳。
他身上的气息也缓解了他的疼痛。
裴景下意识地就抓住了他的袖子。
在门的前面,楚君誉停下,忽然吻了一下他的额头。
裴景愣住,有了一种不好的预感。楚君誉冰凉的手往下握住了他的手腕,挣脱开他的拉扯。
另一只手则轻轻推着他的背,将他送入门内。
裴景惊讶回头。
却只看见门周围的红光照在青年的脸上,银发苍白,眼眸如血。
楚君誉神色如常清冷,冷静说:“等我。”
裴景瞪大眼,伸出手想抓住他的衣袖,却已经被门后莫名的吸引力往内扯,他大喊:“楚君誉——!”
只是银发青年看他一眼,似乎是笑了一下,然后毫不留情,转身离开。
裴景:“……”妈的!
*
瀛洲。
虞青莲这一次闭关结束的很早。
因为某一刻,她手腕上的铃铛忽然全都响动起来。
声音清脆,幽幽响彻在密室内。
虞青莲猛地睁开眼,然后神色凝重,走下了石台,走出密室。
在门外守候她的侍女,瞪大眼,结结巴巴:“宫宫宫宫、主,你怎么那么快就出来了。”
虞青莲的神色在半明半暗间,说:“不要宣扬出去。”
侍女吓住了,僵硬点头。
虞青莲往瀛洲王宫的一条暗道走。
手举一盏灯,她提着裙子,神色凝重走出漆黑甬道。出去,是一片偌大的竹林。
绿叶如波,秀丽挺拔的竹竿沐浴在一片月色中,荧光洁白,一条小溪顺着竹子蜿蜒,如青罗玉绕竹而行,声音清冽动人。她赤足踩上这方净土,手腕上的金铃才停止响动。似乎竹林深处有人在召唤她。殷红的衣裙掠过青青芳草,虞青莲看到了她小时候,娘抱着她跪拜的地方。
王宫的禁地,却也是瀛洲的中心。
溪流尽头一片湖,湖上一朵莲花幻影,当初她所见还是一个小小花苞,今夜,却在月色下成型。每一瓣都纯白无暇,流光冷色,虞青莲愣住了,她站到池边。
===第104章===
万林停息,草木安宁。
浮世青莲的光孕育天地,也千丝万缕,勾勒出一个人的形状来。
衣纱月白色,微蓝如这夜色。
三千黑发落于腰间,在池上醒来的神女,静静看过来,一青一蓝的眼眸透露出穿过千万年凝视后人。
虞青莲愣愣看着,她几分和自己相似的眉眼,紧张地差点魂都没了,喃喃:“神女……你醒了吗。”
藏在瀛洲皇宫沉睡千年的先祖之魂,这一刻苏醒。
瀛洲神女神色却平静,听到虞青莲的话,却没有回答,反而含笑轻声问他:“你是现在的瀛洲宫主?”
虞青莲一愣,点了下头。
瀛洲神女温柔道:“好孩子,我没有醒来。这只是我万年之前留在瀛洲的魂。甚至,我并不知道现在我自己在哪儿。”
虞青莲呆呆开口:“那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