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带着康儿出来走走。”
明珠一将孩子抱在怀中,他便搂住明珠的脖子,
弯着眼睛叫她:“姑姑!”
明珠抱着他转了个圈,
他便咯咯笑起来,皇后看他们高兴,
坐到廊下,抱着儿子看明珠射箭。
明珠再次引弓,箭矢连发,连中红心,康儿跳起来为姑姑喝彩,牵着母亲的手道:“娘!我也学!”
皇后伸手摸了摸康儿的头,哑着声音道:“等你再长大些,娘自然会替你找最好的骑射师父。”
生康儿的那一夜,若非谢玄小小相帮,她早就死了。
可她撑了下来,谢玄那道药王灵符,不仅让她百病不侵,连同康儿,喝她的乳汁长大,竟也长得白胖健康,若非那道药王灵符,只怕他们挨不过那三个寒暑……
母子先还在王府中,虽有人看管到底衣食还丰,可她一生下康儿,便被小皇帝接进宫中,关在北宫苑,母子二人少衣少食。
直到澹王打进京城。
她本来是要死的,一干臣子带着小皇帝出逃,赐她自缢的白绫就在眼前,两个太监一左一右握着白绫,缠住她的脖子。
康儿就在床上,他那时不过才三岁大,就已经懂得挣扎下床,要救母亲。
她本来两只手都撑着白绫,想给自己留一丝气,可眼看康儿就要摔下来,她伸出手去,泪水模糊视线。
眼看康儿就要摔下高床,就在此时,冲进来绿衣宫人,抽出怀中短刀,一个一刀,结果了那两个太监。
那个绿衣宫人,便是明珠。
她先一步快马进京,正碰上小皇帝预备弃城,宫人们四散而逃,她便混入宫中,救下了他们。
可她伤了嗓子,再也不能似原来那样说话。
明珠放回弓箭,接过帕子擦汗,走到廊下。
皇后还笑望着她:“我让采芝预备了你爱吃的,咱们一道用饭罢。”
明珠一听,便知兄长今夜会去曲妃殿中,她一把抱起康儿,拿手挠他的胳肢窝:“康儿要不要跟姑姑睡!”
康儿一边咯咯笑着,一边钻进明珠的怀里。
只有姑嫂三人,便不摆大桌,采芝拎了食盒进来,回禀道:“陛下赐了膳食。”
明珠看了嫂嫂一眼,见她波澜不动,只点头微笑:“必是知道珠儿在此处用饭,摆上来罢。”
他当日自立为帝,便是断了妻子妹妹的活路。
可两个女人从不曾谈论过这些,只是赐下来的菜,摆到撤走,也没人动一筷子。
夜里三人躺在一张榻上,明珠小时候便这么挨着嫂嫂睡,此时二人中间夹了个康儿,他睡着了还在榻上转圈,肥嘟嘟的脚丫子,踩在明珠的胳膊上。
明珠捏捏康儿的脚丫,轻轻笑了一声。
皇后睁开眼,她道:“再有十几日,你便要从贞顺门出嫁,咱们从此之后便无再见之日了。”
明珠目光一动,她望向嫂嫂。
和亲的旨意年前就下来了,三月出发,六月到塞外,正是水草丰美的时节,h部预备在那时举行婚礼。
上一位出嫁的赤霞公主,早早“病死”在了草原上,h步再次派使臣进京,希望再求娶一位公主。
陛下答应了。
采芝守在帘外,殿内空无一人,明珠道:“以后的日子谁能说得准,说不定我能带着宝马礼物来京城给康儿祝祷。”
这是说康儿承袭帝位之后,各部族上京献礼。
皇后脸上却一丝笑意也无,曲妃的儿子,不过比康儿小了一岁不到。
她伸手搂住了明珠,摩挲她的背她的头发,贴着明珠的耳朵对她道:“你若不愿,我助你逃走。”
明珠的眼睛在黑暗中熠熠生光:“当日谢玄救了嫂嫂和康儿,嫂嫂若是出言央求,他们一定会带着你走,嫂嫂为什么不开口?”
“我不能走,康儿更不能走。”她知道丈夫会成功的,他在封地筹备了这么久,操练兵马,豢养门客,等的就是那一个机会。
带着康儿出逃,从此就再也说不清楚了。
藏于市井,人们便能污她失贞,污蔑康儿的血统,她在宫里,才是最有力的保证,让丈夫愧疚,让有心人无话可说。
哪怕死了,也绝不能留半点污名。
可能就连陛下都没想到,她们母子还能活下来,说不定能悼文都写好了,死后追封一个皇后,再给未出世的孩子一个尊贵的封号。
曲妃眼睁睁看着皇后之位溜走,屈于妃位,却毫无办法,这些年来也不是没有动作,可又抓不到一点把柄。
明珠笑了起来,目光中映着一点星火:“嫂嫂不能走,我也不能逃。”
第134章
番外
和亲(下)
南边战事未平,
和亲私逃更给了h部可趁之机,既见过战乱,她便不能就这样逃走。
明珠靠在嫂嫂肩头,两个女人双手交握,一时之间谁也没有说话,
皇后睫毛微颤,
将泪意压下,紧紧握了握明珠的手。
“你放心,你带去的人和东西,我都会仔细检点。”
明珠却不在意,她自回来之后,
日子便过得简朴,
日日习武不缀,
兄长还当她成了武痴,只她自己知道,是因为什么。
明珠也反握住嫂嫂的手:“我不担忧自己,
只担心嫂嫂和康儿。”
康儿该立太子,可陛下迟迟未下决断。
上回文臣上疏,
便推说百废待兴,
不急立储。
此战曲正立下汗马功劳,曲妃又是他的族妹,
明珠已经能想到康儿日后的艰辛。
康儿无忧无虑,
在榻上翻了个身,胳膊打在明珠身上,
明珠捏了捏他胖白的小手,储位之争,委屈并不能求全。
皇后微微一笑:“你放心罢,康儿是嫡长子,他将要开蒙,我为他择李卿为师。”
李瀚海此时还不能与曲正相提并论,可他师承显赫,才干卓越,声名极好,同窗同年遍布朝堂上下。
更何况他是正经科举出身,曲正可没有功名,为皇子择师,自然该择正统,拿这话堵住了曲正为皇子师的路。
皇后选他,是步妙棋。
可明珠知道还有一个原因,这个原因叫她心中黯然。
李瀚海极爱他妻子,家中只有一妻,无娇妾无美婢,李瀚海实在不像是个惧内的人,便有传言说他妻子十分美貌,他才不动如山。
命妇们进宫请安,独她回回推病,直到皇后垂问,她才不得不进宫来。
脸敷轻纱,揭开一看,芙蓉粉面,一道长疤自额角起,划过鼻梁。
宫娥们轻声抽气,谁也没想到,李大人的妻子竟会是这番容貌。
曹瑛娘放下纱帘,柔声道:“臣妇姿容鄙陋,冒犯娘娘,万望恕罪。”
明珠就坐在嫂嫂身边,指尖微动,扣住裙上绣的金线山茶,她略一恍神,方才觉出嫂嫂在自己身边轻轻颤抖。
李瀚海如此人品,才能当康儿的师傅。
在封地之时,明明满府和乐,不过三四年,局势竟变成这样。
皇后知道她心中在想什么,揽住她,缓缓说道:“陛下承过谢真人的情。”当日在望津渡,谢玄召来大风,吹走船只,助陛下逃跑。
“我已告诉他了,那日我提早发动,求生不得,是谢真人从天而降,找来稳婆,让我顺利生下康儿。”
有人敬他如神o,有人惧他如恶魔,可他是什么来历,帝后二人心知肚明。
陛下心意难测,可她心中笃定,康儿会是太子。
若说谢玄小小帮助明珠,还是因为朋友之谊,可替她接生又是为何?只能是她因为肚里的孩子非同凡响。
“珠儿毋须担忧我,我与康儿绝对无事。”
曲正已经去查实,确有这么个稳婆,不是这些日子才说自己遇仙,而是四年前就有传言,连接生日子都能对得上。
他自然可以杀了稳婆,将此事当作皇后胡说,可他……不敢。
明珠蹙了眉头,那嫂嫂怎不早说,侧身一看,见她目中有泪,心头了悟,她是想看看兄长会不会立康儿为太子。
自此,夫妻情份一丝无存。
桃花发时,明珠拜别帝后,自贞顺门发嫁。
陛下对她道:“h部的族长正当壮年,你的儿子将会继承部族,两边永世交好。”
明珠一袭嫁衣,端正听着,见嫂嫂到底支撑不住,哭得背过身去,她躬身下拜,坐上大车,离了宫门。
和亲的队伍浩浩荡荡行过朱雀街,到了人少的地方,明珠便从大车中出来,她早就换下嫁衣,一身骑装坐在马上。
礼部官员方要劝阻,她便夹击马腹,跑到最前面。
自二月走到六月,队伍即将出关。
这一路上,她都在打听小小和谢玄的消息,小小听说她要出嫁,说不准会来找她,她们还能说说话。
可走了一路,谢玄小小的消息不断,却没有来找过她,那些江湖传言也不知真假。
出了关门,便是塞外,明珠回马凝神,望向边关城楼。
日头将要落下,余晖将边城土楼勾勒出金线,明珠立马站了许久,久到送亲队伍都出了城关,她这才一勒缰绳,策马出关。
路上有驿站停留,到了草原便只能扎营露宿。
h部接应的人迟迟未来,礼部官员给接亲使臣施压,可连使臣是在去岁草原霜冻之前上京接亲的,他也不知部族出了何事。
明珠坐在车中,对官员道:“我们不再往前,就在此安营等待。”
这里离城关还近,要是出了事,还能退回城中去。
使臣与官员一起去h部领地,让他们的王按礼数来迎接公主。
去了几夜都没消息,草原夜风极凉,比宫中云台上的风还更冷得多,明珠穿上裘衣,立在帐外。
宫人上前轻声劝她:“公主不必忧心,定是有什么事耽搁了,h部王室必会来迎接公主的。”
明珠微微一摆手:“你去罢,我在这里看看星星。”
天地苍茫,银河无垠,青草盖过脚踝,原来世上还有这样广阔的地方。
她吸一口凉风,阖目听青草沙沙声响,嘴角微笑还未绽开,便听见远处传来马蹄声。
草原尽头火光蜿蜒,官员兵士和陪嫁宫娥纷纷自帐中出来,人人脸上都有喜色,还以为是h步接亲的人马来了。
宫人喜意盈腮:“公主,可要大妆?”
明珠却凝神未动,她听这奔腾的马蹄声一阵一阵从草甸那头传来,心中一凛,这是战马声!
明珠旋身进帐,换上骑装,套上宫人衣裙,袖中藏着一柄短刀。
宫人不明所以,明珠道:“既来迎亲,何必气势汹汹,这不是h部的人马。”
不过片刻这些人已经到了营帐前,打头的骑兵将营帐团团围住,其中一人用生硬的官话说道:“公主在哪?”
官员兵士到此时也觉出不对,上前问道:“你是何人?可是h部来迎亲的?”
那人牵着马退后半步,哈哈大笑,请出个骑马的胖子来:“这位是我们的新汗王,阿史那那小子已经去见天神了。”
h部四分五裂,各部首领都想称王,谁当了公主的丈夫,谁就是王。
他们自然不是来献上礼物请公主挑选的,而是来抢夺她的。
明珠藏在宫娥之中,她低下头去,四处观察地形,该如何逃跑,出了这等事,她自然不能任人宰割。
这人话还未说完,又一支骑兵骑马而来,与他们对峙:“公主在何处?”
这些女人中间,总有一位是公主。
大昭兵士和h部骑兵打成一团,那些骑兵将四散而逃的宫女捉拿起来,明珠眼看便要跑出圈子,被那个胖子首领伸手捞起。
她口中惊叫,扭身出刀,一刀便扎中胖子的心口。
抽刀而出,血一下喷涌在她脸上。
胖子首领倒下马去,余下的几个首领望向明珠,嘴里说着明珠听不懂的话,可她知道,他们已经认定她是公主。
明珠伸手抹去脸上的血迹,收回短刀,这胖子马背上有弓和箭,她架起箭来,一箭射中另一个策马上前的首领。
相比士兵,他们的衣着要更华丽,腰带帽子上的宝石在火把的映照下泛出光华,是黑暗中天然的把子。
这么个娇滴滴的公主,瞬间就连杀两个首领,让余下的人停下了马,明珠又搭起箭来,从左到右扫了一圈。
那些人见她箭尖对准自己,纷纷往后退去。
明珠紧咬牙关,口中涌出血腥味,胳膊肩胛一阵阵剧痛,她是勉力才拉开这张巨弓的,已经放不出第二枝箭了。
她立时调转马头,往茫茫草原奔去。
那些人微微一怔,跟着叫嚷了什么,立时明白过来,那张弓是方才那个胖子的,他一臂能开十三石,这位公主就是骑射再精妙,也不可能驾驭这把弓。
明珠一阵狂奔,若非她骑的是那胖子的马,从关内带出来的马匹发,根本就不识得草原的夜路,哪里能跑得出去。
耳边风声呼啸,她本想逃入关内,可身后马蹄声一直没有停歇,还有人在吹哨。
身下黑马竟缓下动作,明珠立时知道这是养马人在给马匹暗号,让它停下,明珠掏出匕首,浅刺马臀,那马嘶鸣一声,撒开蹄子往前去。
后面干脆吹起哨声,这马虽被刺伤,还想慢下步子。
明珠又刺一下,双方一奔一追,紧咬着不放,明珠自知只有这一点希望,若不逃走,耳边听见马蹄声越来越近,她握着短刀,想干脆调头博杀。
猛然回身,就见追赶她的两匹马上都已经没了骑手。
方才还有十数骑追她,最后只余两人,明珠蹙起眉头,返身望去,就见草甸子上倒下十几个人,马群中只有一人还骑在马背上。
那人正远远望着她。
隔得太远,瞧不清面目,可明珠一下绞紧了缰绳,胸膛起伏难定,她知道那是谁,两人相隔几十步,却谁也没有动。
太阳自天边升起,明珠这才惊觉自己逃了一夜。
她早已唇干舌燥,她嘴唇微翕,目中含泪,抬起下巴,对着那人叫道:“有没有水!”
那人本来定定不动,听她这句,倏地动了,轻拍马腹,小跑着往她身边来。
还未靠近,就见明珠骑装上绣着一朵红山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