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又隐约刺激人的神经,让人直观感受,他们在不洁净的关系里,是声名狼藉的共犯。
谈宴西也坐起身,背靠着床头,伸手一把将她的后颈一搂。她脸一时凑近,烟雾燎得他微微眯眼。
他抬手,要去把烟拿回来,她却先一步,手指夹着香烟,转个方向,把几分湿漉漉的滤嘴送到他嘴边。
他目光沉黯,望着她笑了一声,张嘴衔住了。
周弥捞起被子,将自己裹紧,就这样蹲在谈宴西身侧,偏头看着他,“你是不是觉我是很矛盾的人。”
谈宴西坦言:“多少有点。”
“我也时常搞不懂我自己。如果,再给我一次机会,第三回见面,我或许不一定还会上你的车。”
“怎么,跟着我不开心?”谈宴西笑问。周弥摇头。
恰恰相反。跟他在一起,做任何事情都仿佛有种灵魂惊醒的颤栗感。
谈宴西伸手,捉一把她的长发绕着手掌,笑着追问:“那为什么呢?”
“因为……已经尝试过一遍了,我还得试试别的。”她坦然说谎。
谈宴西望着她,却说:“要再给我一次机会,第二次见面,我就会把你拐走。――不,第一次。”
“可你那时候往我靴子里塞钱。”像打点欢场舞女。周弥现在都觉得耿耿而不能全然释怀。
谈宴西说:“我现在给你道歉,好不好?”
周弥说:“不稀罕。”
谈宴西笑出声,“你说,那钱你拿去买了几斤糖炒栗子。但我看见的可不是这样。”
“……”周弥瞪他。
“那时候我想,小姑娘真有趣,不上一刻还在那儿讹诈孟劭宗吗,怎么扔钱的时候,一点儿不肉痛?”
“你可别告诉我,那时候你就对我感兴趣。”
谈宴西笑说:“你不信?你不也第二回见,就对我感兴趣?”
周弥不作声了。
虽然承认这事不丢人,但她别扭地不想亲口承认。
沉默一会儿,她说回今天想跟他说的正题:“你那时候跟孟劭宗吃饭,知道了我的身份。当时孟劭宗是怎么跟你说的?”
“他说年轻时不懂事,在外头荒唐一晚,没留神闹出人命。后来给了钱,签了协议,跟人两讫了。”
“原话?”
“原话。我跟他非亲非故,可没什么替他描补的必要。”
周弥一声冷笑,“闹出人命。好轻巧的说法。”
谈宴西看着她,目光温和,仿佛告诉她,倘若她不介意,跟他说说也无妨,他愿意听的。
周弥承认,最初叫她沦陷的,就是他时而展露的这样一种年长者的宽容,不干涉、不评判。给人安全感。
她蹲得脚几分麻,便还是躺下去。
犹豫着沉默了好一会儿,方说:
“我妈因为家里重男轻女,只供了我舅舅读书,高中没毕业就在商场里当销售员。工资低,主管又不和气,吃了不少苦。那时候孟劭宗主动追的我妈。因为地位悬殊,我妈一开始就没打算答应。但我妈性格很柔弱,有这么个人呵护她、照顾她,她很就招架不住。
“后来怀了孕,她才知道,孟劭宗已经订了婚,婚期都安排好了。她跟孟劭宗的事情被孟家和他未婚妻家里知道了,两家上阵连环施压,她咬死了不堕胎。后来协商签订协议,一次性支付三百万,往后老死不相往来。
“那钱,其实到我妈手里不到三分之一。家里抽了两百多万,说是她生了孩子住在娘家,还得娘家照顾。但转手,我外公外婆就把钱给了我舅舅,买房、创业、娶媳妇……也是那时候,我妈才终于看清楚现实,带着我从娘家搬出去了。她手里有点钱,自己买了套小房子,倒过得不算拮据。后来又认识了我继父。在我继父生前,她过得还算幸福。我继父的事,上一回,已经跟你说过了……”
一缕烟灰落了下来。
周弥一顿,转头一看,却发现谈宴西仿佛是在出神,半天没动,香烟蓄了好长一截灰。
她伸手轻推谈宴西手臂,“你在听吗?”
谈宴西回神,垂眸看她,目光一时极深,无限的意味在里头,但她有点儿看不懂。
他神色犹豫,欲言又止:“弥弥……”
周弥等着,他喊了这么一声之后,却没后话了。
她倍感疑惑,“你想跟我说什么?”
谈宴西笑了笑,摇头。
伸臂把烟几下碾灭在烟灰缸里,赤脚下了地,踩在地毯上,又霍然探身,一把掀开被子,将她拦腰扛起来,“走,去冲个澡。”
周弥身上什么也没穿,羞恼地踢着脚要下地去,未果。
谈宴西给她做的清洁,到一半,又到浴缸里去。水是半满,开了水阀,还缓慢地蓄着。陶瓷的材质,碰上去是冰凉的。
满屋子的热气,那换气扇都好似工作不及,人长久待在里头,有种缺氧之感。
谈宴西强硬地吻她,又加剧了这种感觉。
中途,他往她脚腕上看一眼,那细细的金色链子还绕在那上面,灯光下反射微微光泽。
他将她的腿抬起来,俯身,亲在脚踝上。
可这么臣服的动作,他眼神里却有一种居高临下的俯视之感。两相矛盾,让周弥感觉要疯了。什么都是真实的,却又都那么不真实。
-
洗过一次的头发,这会儿又打湿了。
周弥站在镜前拿吹风机吹头发,十足的不耐烦,“我回去要剪头发,太长了好烦。”
谈宴西笑:“有什么脾气冲着我来,跟头发较劲什么。”
他走过去,拿了她手里的吹风,“要不我帮你。”
挺受罪的体验。
谈公子何曾纡尊降贵做过这种事,手法可谓是没有手法。
一会儿吹风挨得太近,头皮发烫发烫;一会儿手指缠住了微微打结的发丝,牵得一痛。
片刻,他仿佛也失去了耐心,甚至还点了一支烟,叼在嘴里,聊以忍耐。
饶是如此,周弥也没推开他。
往镜子里看,他微眯住了眼睛,浴袍里露出一截锁骨,灯光照得皮肤清霜一样白。因瞧不见他的目光,这过分立体冷峻的五官,显出一种风雨不动的薄情感。
可在他十分生疏的动作里,有叫她恍惚的温情。
一度相信了那是真的。
===32(焦躁的、无法忍受的...)===
隔日,
谈宴西的那些公司高管和家属组团去爬山,周弥身份尴尬,跟他们又不熟,
自然没跟着去。
她不去,谈宴西也不去。
上午睡到九点半,卡着餐厅关门时间去吃顿早餐,再往露天咖啡座消磨时间。
尹策也在,
活脱脱病秧子模样,
分明昨晚刚发过高烧,这时候却坐在风口里,
身上只披一件黑色薄毛衫。
他向着谈宴西看一眼,微笑打招呼:“三哥早。”
目光触及周弥,
却多两分克制,有意修饰过的言辞里听不出语气,
只有妥帖的礼貌:“周小姐早。”
周弥微笑:“早。”
表兄弟两人在一起,聊不上两句就开始谈工作。不过自从上次在医院,谈宴西点名了周弥无需回避之后,他们聊什么都不怎么避着她了。
但毕竟没周弥插话余地,
她喝着冰美式就开始走神,
手肘撑着沙发扶手,
手托腮地打量着谈宴西。
她发现谈宴西对尹策的态度,和他对自己手下那些高层还是有所不同,
可能到底是亲戚,又觉得是可塑之才,言行里多了些引导的意思,
比及表兄兴许更像老师。
谈宴西究竟是做什么的,周弥一直没兴趣去详细了解,
但跟他待得久了,隐约也能知晓大概,似乎同时涉猎地产、城投、交投和金融多个领域。而交由尹策练手的,更偏向虚拟经济那块,新兴互联网产品的投资。
中途谈宴西离席,去了一趟洗手间。
上午稍显空旷的咖啡座,除了远处还有三个外国人,便只剩下周弥和尹策两人。
周弥侧身向外看风景,听见尹策温和地出声,“昨晚谢谢你通知三哥。”
她转头微微笑说:“不客气,应该的――后来退烧了?”
尹策点头。
“换季是容易感冒。”
尹策又点头,“嗯。”
两人就无话可说了。
尹策端起面前热茶,饮一口,目光顺势在周弥身上落了片刻,她米色针织连衣裙外套了件单宁夹克,头发随意披散,几缕被风吹得起起落落,拂在脸上。
她的热情好像只向着谈宴西一人,对其之外的人,永远有一层客气而疏离的隔膜。
远远瞧见谈宴西回来,尹策适时收回打量目光,脊背不自觉地坐直了两分。
谈宴西走近之后却不坐下了,挽了周弥的手将她从座椅上牵起来,说往外走走,散散步去。
尹策点点头。
谈宴西关照两句:“感冒了就回去休息,别在风口里坐着了。”
尹策看着两人身影走远。
他们先是牵着手的,不知道谈宴西对周弥说了什么,周弥打了他手臂一下。片刻,谈宴西便伸手去搂住了她的腰。白衬衫亦或是裙摆,都被风吹得几分鼓起,像时尚画报里的一页。
他们拐过那砌作装饰、爬了藤蔓的矮墙垣,很快就消失不见了。
-
不和谈宴西碰面的日子,周弥仍旧尽心尽力地当好自己的上班族。
不管跟谈宴西纠葛多深,她心里都清楚,这芜杂的、庸常的、琐碎的生活,才是真实的人生。
九月,宋满升上高三。她因为第一志愿是北城本地的顶级美院,想和清北十拿九稳的白朗熙“双宿双飞”,少不了比平日更用功。除画画之外,还得补足文化课,放假还会跟白朗熙一块儿去图书馆,叫人给她补课――周弥打趣她,约会就约会,说得这么好听。
日子这么波澜不惊地过。
周弥和谈宴西见面的频率算不上多频繁,通常一周能见一次,逢上他闲了或忙了,这频次会稍稍有所变化。
但这一回,一个月过去了,两人一次也没照过面。
微信上倒一直有联系,谈宴西只告诉他,公司和家里都有些事儿,暂时脱不开身。隔三差五的,他便问问她在做什么。
有时候拨语音电话,闲聊些没中心的话题。
通话时间都不长,通常是在临睡前,谈宴西困顿的声音里,总有种说不出的疲惫感。
只到九月底的一天,周弥才接到谈宴西的电话,照例叫她下了班过去找他。
卫丞给上回那个年轻男明星投资了一家私人cb,刚开业,谈宴西过去捧场。
那地方有几分隐蔽,藏在一条逼仄的小路里头,但进去之后却豁然开朗。
挺大的一地方,装修得也有风格,可见是下了血本。
周弥往里走,大厅里逛了一圈没找见谈宴西人,微信上发了消息给他,他也没回。
她正准备给卫丞发条消息问一问,结果碰到了今天的主角,那个男明星。
周弥犹豫了一下上去搭讪,问他见没见着谈宴西。
所幸人还记得她,告诉她往二楼找找去,可能是在棋牌室。
上楼的楼梯是铁铸的,踩上去声响很大。
周弥上到中途,忽听见咚咚咚的脚步声自背后传来,下意识地回头看了一眼,就跟后头那人一起愣住了――
上来的是贺清婉。和上回在那晚宴上碰见的人间富贵花似的装扮截然不同,这回她穿了条紧身的黑色连身裙,高筒靴,小烟熏妆,桑葚紫色的口红。这么刁钻的一身,她却适配得极好,整个人有种小恶魔般的性-感。
贺清婉冲她笑了笑,有点意味不明的,“你也是去见三哥的?”
也?
周弥没有出声。
贺清婉继续笑说:“三哥喝醉了,在楼上休息,缺个人照顾。你去,还是我去?”
周弥笑笑,问道:“谈宴西叫你来的?”
贺清婉微微歪了一下头,“……不然呢?”
周弥便不再多说什么了,语气平淡:“那贺小姐去吧。麻烦了。”
说罢,径直往下走,与她错身时,甚至没看她一眼。
贺清婉倒停在了原地,转头去看周弥的身影。这么音乐喧沸,灯光迷乱的地方,她整个人格格不入的疏离沉静。
贺清婉嗤了一声,“没意思”,继续上楼去了。
周弥没联系司机,打算自己去打个车。
在拐角处,却碰上尹策。
尹策装扮比平日休闲,白色t恤外面搭一件藏青色衬衫,唯独不变的细框眼镜,整个人很是清正,有学生气。
他估计以为她刚来,或是迷路了,指一指楼上说:“三哥喝了点酒,在楼上房间休息。”
周弥脚步顿了一下,脸上浮一层很淡的笑,“我知道。贺清婉照顾他去了。”
尹策愣了下,“……贺清婉?她也来了?三哥叫她来的?”
周弥骤然心烦,一秒也待不下,转身便往外走。
尹策飞快跟上去,“周小姐!”
周弥脚步不停。
尹策一直跟她到了门口,又喊一声:“周弥!”
周弥顿步的瞬间,尹策赶紧两步走到她跟前,“你等等,我上楼去看看情况,我觉得,应该不至于。三哥找她来,多半可能是为了别的事。”
周弥看着他,“这话你信吗?”
尹策语塞。
“好了。我走了,你进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