褚永臻忙虚扶她一把,让她免礼。
“殿下今日可是有哪里不适?”
褚永臻笑了笑,“都认识这么久了,关姑娘还是这般客气。”
他样貌清俊,不笑时让人觉得有些寡淡清冷,一笑起来,却好似雪遇春风,消融化雨,引人不住地一看再看。
说来褚永臻先前便同关凝华见过,他久病成医,对医道颇有兴趣,闲来无事常瞒了身份到太医署做事。
皇帝也没阻拦,左右这只是小事,无伤大雅。
褚永臻在医署里化名安朱,关氏母女遭难那日,正巧是他“当值”,也算是顺手帮了她们一回。
他本人并未在意,关凝华却是滴水之恩,铭记在心,每次他过来义诊堂,她会尽十二分心为他诊治。
换做别人,恐怕有“攀高”之嫌,但关凝华除了在身体病症之事为他极为尽心尽力,别的待他跟旁人也没什么两样,顶多算是普通朋友。
可要说治病尽心,关凝华对接诊的每个病患都很认真,至多有些琐事,会吩咐身边的医女或者坐堂大夫去办。
“礼不可废。殿下,这边请。”关凝华带他到一旁坐下,拿了脉枕为他诊脉。
良久,关凝华收回手,面上露出一丝笑意:“看来我上回的嘱咐,殿下回去都照做了,如此便好,至多再有半年,殿下这身子便能恢复如常。再不用为弱症苦扰。”
褚永臻的弱症,是打娘胎里带出来的,即使名医诊治,仔细精养着,也是年轻早逝的命,至多活过而立。
褚永臻听到她的话,心中却并无多少喜悦之情。待他身子好了,他又该用什么理由再接近眼前人?
关凝华又给褚永臻换了个药方抓药,随后见他询问药理上的事,便耐心地为其讲解了一番。
不知不觉已天色昏暗,褚永臻便是再不想走,也不得不走了。
关凝华亲自将他送至门口,目送对方离去,待马车的影子瞧不见了,方才转身回去。
回到屋里时,陈氏已坐在那帮她理账,见女儿进来,便放下手中账本,问了一句:“三殿下可是走了?”
关凝华点了点头。
陈氏脸上露出些许忧色。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她总觉得三殿下对凝华似是有些心思。近来两人之间的交集也多了些……
不过陈氏心中忧虑只是一瞬。她这女儿有时候就跟木头似的,全然没有寻常姑娘家的细腻心思,若那三殿下当真有意,怕也是白搭。
陈氏拉着女儿话了些家常,随后又说起楚兴侯府的事。
“前几日董夫人下帖子,请了京中大半贵妇赴宴赏花,同几位夫人闲聊时,我听了一嘴……李家夫人说,池家眼下正四处找人高价收琼玉膏。”
“但这京城高门大户,谁人不知池家和关家之间的仇怨,便是有剩余药膏的人家,也没人卖给他们。更别提大家手里药膏都不多,自己用都不够,又哪里会让出去……”
“还有那个侯夫人寿氏,宴会上她透出口风想为池世子娶新妇,她眼光倒是高,那几个有意的人家,她都没瞧上,就瞧上闵家一位姑娘了,听说池、闵两家还是姻亲,可人闵家太太却半分也没给寿氏面子……”
关凝华挑灯芯的动作一顿。
闵家?
闵九姑娘这会儿应该还是不满十岁的女娃娃罢?
那寿氏瞧上的总不可能是个女娃娃,怕是闵家其他姑娘。
闵家家风还算清正,能让寿氏看中的总归不是旁支或者庶女,可对闵家而言,家中女儿又不是嫁不出去了,如何会把嫡女嫁到楚兴侯府来?
在外人眼里即便关凝华同池少衡和离了,名义上也算他的原配。
“不过,我看惠珠郡主似是有意同寿氏结亲,想把女儿嫁到楚兴侯府去。”
惠珠郡主夫家姓冯,郡主和冯仪宾样貌都还好,只是膝下独女却生得不大好看,门户高的人家不愿娶,门户低的,惠珠郡主又瞧不上,是以冯姑娘至今还未定下亲事。
“听闻寿氏还把娘家一个没说亲的侄女,给接进了府。瞧她的意思,是想让这侄女给她儿子做妾,人家好好一姑娘,便是没了父母,也是娇养长大的嫡女,如何肯做妾室?”
“若寿氏当真和冯家结了亲,娶了郡主的女儿,这楚兴侯府,怕还是有的闹。”
第61章第七拆·再世冤家(9)...
陈氏见女儿没什么反应,不怎么在意楚兴侯府那些倒霉事,说了片刻,也就不再多提。只转而说起义诊堂和医学堂帐上的事。
当初关凝华的陪嫁,田产她大都换成了铺子和现钱。关凝华名下那些个铺子地段好,客流多,尤其是药铺、脂粉铺,生意好的不像话,说是日进斗金也不为过。
义诊堂和医学堂都是免费性质的,每日开销极大,但仍不足关凝华那些店铺每日净利润的三分。
如今这明面上的帐,都是陈氏在打理,关凝华主要是坐堂看诊、制药,调脂膏香粉等,以及琢磨一些市面上没有的新药。
陈氏娘家乃是皇商,她嫁入关家后,曾手握中馈多年,在经营一道上颇有经验见地,当她把新一季度的盈利放到关凝华跟前,让她收起来时,那数量把后者给吓了一跳。
关凝华打小也是金玉堆里长大的,见惯了金银财帛,那如此多的现钱还是头一回见。
单银票都足有十多万两,除此之外还有金票、珠宝之类的装了满满一大箱子。
“我和你爹年纪都大了,用不了什么钱,这些你都留着自己傍身。最好能招一个夫婿上门,有了子嗣,咱们这房也就有了香火……”
关院判和陈氏只有凝华一个女儿,其实对香火继承看得已经比较淡了,但如果关凝华能招个夫婿上门,总归是好的。
“招赘的事,不急。等有了合适的人选再说。”关凝华不反对招婿入赘。
对她而言招婿和嫁人没太大区别,招婿的话,更方便自在一些。
陈氏忙接口道:“我瞧着之前总来咱们义诊堂,替你抄药方的宋秀才就不错。”
关凝华闻言一怔,半晌才反应过来陈氏说的是宋世清。
宋世清先前在义诊堂帮工过一阵,当时宋母重病,一日便要吃下去好几两银子的汤药。
宋世清在义诊堂做了近一年的工。他识字勤快又能干,一人便做了好几人的活儿。
陈氏对宋世清的印象很好,早有招他入赘的心思。只可惜宋世清距离金榜题名只差一步,又如何会放弃大好前程做个赘婿?
好在陈氏虽急切,却不是被冲昏头的,她也就那么一说,其实心里清楚,宋世清跟关凝华并不合适。
身份是其一,宋母和宋世清的前程是其二。
“娘,他如今已是举人了,离高中不远。宋家太太应该不会让他做赘婿……”
陈氏一听便打消了心思。
她看得出女儿在婚事上怕是有自己的主意,索性也不再插手。他们已经错了一次,若再错一次,他们做父母的心里都过不去这个坎儿。
关凝华等了约莫有半月,池贵妃终于耐不住上了门。
“关大夫,本宫知道这一百盒琼玉膏多了些,可你也不是做不出来不是么?只要你愿意做这脂膏,价钱好商量。”
池贵妃见关凝华默然不语,有些急了,她先前托池少衡弄来了小半盒子试用了一回,果真有奇效,涂抹上去,她的脸看起来跟往日一般无二,再无之前的丑陋模样。
尝试过这脂膏,她再受不了那些让她的脸越抹越严重的胭脂水粉。
眼下那小半盒琼玉膏已快用完,她马上又要没法见人,这如何让她忍得?
池贵妃言语之间不禁露出些以势压人的逼迫来,再怎么说她也是贵妃,身后还站着楚兴侯府。
关凝华道:“娘娘是宫中贵人,民女不过一寻常大夫,娘娘既下了口谕,关家上下莫敢不从。”
说话时关凝华垂首敛目,没去看她,这模样瞧在贵妃眼中,便是“伏低做小”、“低眉顺眼”了。
待池贵妃一走,关凝华便让人放出消息,铺子里的琼玉膏尽数收回,先前客户下的订单也尽数退了,赔偿金该怎么赔便怎么赔。
长公主府中。
荣英长公主瞧着关家派来退订单的管事,不禁皱了眉。
这要不是看在凝华的面子上,哪个商家敢这么落她颜面,她绝不会善罢甘休。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先前不是说的好好的,来年有了新货,先给本宫送上一盒么?”
管事擦了把汗,把主家交代的话说了一遍,然后道:“还请长公主明鉴,此番确实不是我关家有意违约,实在是贵妃有谕,不敢不从啊。”
荣英长公主哪里会不清楚池贵妃的性子,她心中认可的嫂子,唯有元后一人,池贵妃想上位做皇后的心思宫里谁人不知,荣英长公主早看不惯她了。
“你家主子的意思,本宫已晓,且回去罢。”
这池贵妃当真是越发长进了,为着一盒膏药,还以势压人,逼着关家告到她这里。
翌日,荣英长公主一早便进了宫。
“皇兄,这脂膏事小,便是让与了贵妃也无妨,只是她对我尚是这般霸道姿态,那池家背地里对着旁人,又该如何?”
“皇兄,前朝之乱尚在眼前,恕皇妹多嘴,这池家,您可不得不防着些。”
皇帝本就厌了池贵妃,也早有料理楚兴侯等一干京中勋贵的心思,听了长公主的话,顿时对池家厌恶更甚。
那楚兴侯手握兵权,横行朝堂,生养的女儿竟也是一般的性子,为着一盒脂膏,竟是欺侮到长公主头上。
还有关家行医的规矩,历来公道严谨,对着皇室都毫无破例,这池贵妃倒好,一次比一次做得过,真把自己当皇后了不成?
皇帝原本打算再缓一阵子,借田产变革再料理那些勋贵大族,如今想到这些人在背着他的地方,横行霸道鱼肉乡里,便忍不得了。
当下便派了钦差暗查京中大小勋贵,以及那些高门大户。
前世真正的田产变革时间还稍远着,池少衡目前在恪王府自顾不暇,一时没顾上这事,待听到风声时,已迟了。
这一世楚兴侯府的落败,不是因被安上通敌的罪名,楚兴侯这次反倒成了中饱私囊,贪污军饷,占地霸田,欺压百姓的贪官奸臣。
对于百姓和军人来说,通敌这等涉及国家大义之事,纵然可恨,却离自身太遥远,反倒是贪污军饷,占地霸田,欺压百姓,更让他们无法忍受。
楚兴侯被押入天刑寺,府中爵位被夺,池贵妃也因此于从一品的贵妃,被降为了正六品的贵人。
前世楚兴侯府落败后,池少衡尚有恪王相助,可这一次,恪王跟池少衡可没那等情分,没立刻撇清关系,都是他看在池少衡某些“才能”上。
侯府一出事,京中不少勋贵似是嗅着了某些苗头,各个夹着尾巴做人,然而皇帝却不打算放过他们。
整场变革足足持续了数年,皇帝背了无数骂名,坚持把朝堂上下肃理一清,连一向被他关照的元后娘家,都没放过。
待这一场风雨过去,大褚朝便迎来了持续数十年的安稳。
朝堂政治清明,百姓安居乐业,边疆战事大捷,四方异族归朝。
皇帝一如前世那般,立了三皇子为皇太子,只是这太子妃的人选,一直迟迟未定。
因着前朝和本朝外戚干政之事,皇帝不打算为太子选高门大户的妻子,打算效仿隆帝时期那般,皇室中□□妾皆出平民。
恪王正妃早逝,他本想再娶一位高门妻子,巩固自己的势力,只是不知为何先前皇帝一直未松口下旨,待皇帝立宁王为太子,又选了一平民出身的女子做他的继王妃,他这才明白过来皇帝想做什么。
他这是想为他最爱的三儿子铺路。
褚永臻一直以来体弱多病,成年后也没成家立府,而是被皇帝留在宫中精心照看。
而他底下的那些兄弟,也因此都延迟了婚事。
皇帝当年登基时,吃够了外戚当权的亏,如何会让褚永臻再受一遍他当年受的苦,怕是早多少年前,就在替褚永臻谋划今日的一切了……
恪王想清楚这前因后果,顿时气得险些一口血吐出来,父皇这太过偏心!
同样都是他的儿子,也都非元后所出,宁王到底比他好在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