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余慌忙摇头。
沈长安都说了不知道她回来,祁让还这样问,疑心病真不是一般的重。
她确实没和长安约好,因此也不算撒谎,目光坦荡地和祁让对视。
祁让没再追问,起身躲去了门后。
房门随即打开,将他的身子遮挡起来。
沈长安迈步走进灵堂,在晚余背后停下脚步。
晚余跪坐在地上,转过头向他看过去。
沈长安穿着一身象牙白的袍服,外面罩了件纯黑的斗篷,头上没有戴发冠,只束着一根黑色缎带。
在外人眼里,他和晚余没有任何关系,这样的装扮,已经是他所能做到的极限。
他再怜惜晚余,再为亡者痛心,也不能穿纯白的衣裳。
他逆光而立,高大的身形又遮住了光,投下的阴影将女孩子清瘦的身子完全笼罩,仿佛一个密不透风的拥抱。
他看着她,目光温柔而悲悯,如果有可能,他更想亲手抱抱她,而不是用影子来代替。
“晚余姑娘……”他只能用这样生疏的称呼叫她,虽然他更想唤她一声“晚晚”。
他不叫她小余或者阿余,因为晚余和他说过,这个名字是江连海取的,江连海觉得她的出生很多余,便照着家里其他姐妹的晚字,给她取名为余。
她很不喜欢这个名字,却连更改的权利都没有。
于是他便和她阿娘一样叫她晚晚。
像今天这样叫她“晚余姑娘”,还是头一回。
晚余心痛不已,却要强忍泪水,借着起身和他见礼的动作,飞快地向门后看了一眼。
第91章
沈长安微微一怔,神情变得肃重。
他领会到了晚余的意思,对晚余拱手作揖:“晚余姑娘,你阿娘的事我很抱歉,如果不是我当日临时起意向皇上求娶你,你阿娘可能就不会死,我心中愧疚难安,特来祭拜亡灵,希望你和你阿娘能原谅我的无心之失。”
他对着自己心爱的姑娘,隔着一步之遥,说着这般客气疏离的话,心里刀绞般的痛楚。
他知道那个罪魁祸首就站在门后,他恨上来,真想不顾一切地冲过去杀了他。
其实早在他收到那张“江晚余不愿嫁沈长安为妻”的纸张时,就已经对他起了杀心。
他写了密信,打算调兵回京,攻入紫禁城。
父亲拦住了他,一瘸一拐地将他拖到祠堂,让他跪在列祖列宗的牌位前,说我沈家满门从来只有为国捐躯的英烈,从未出过反叛朝廷的逆贼。
想当初先帝那样昏庸无道,我们沈家都没有造反,当今圣上励精图治,治国有方,短短五年就让百姓过上了安居乐业的日子,而你,却要为了你那点儿女情长举兵造反。
你这样做,非但救不了你想救的人,还会连累许多人无辜枉死,倘若有图谋不轨之人趁乱揭杆,再有外邦敌寇趁机来犯,到时天下大乱,民不聊生,你沈长安就是大邺的罪人。
你上对不起列祖列宗,下对不起黎民百姓,将来的史书上,我们沈家满门忠烈也会因为你被批成乱臣贼子,落下个千古骂名!
沈长安,难道你活着就只为了一个女人吗?
父亲的话唤回了他的理智,却也让他陷入更加痛苦的境地。
他活着不只是为了一个女人,但这个女人对他来说却是最最重要的。
生命中的任何东西他都可以割舍,唯独这个女人,是他骨中的骨,肉中的肉,永远不能割舍。
要他舍弃她,除非先把他剜肉剔骨,让他流尽最后一滴血。
他望着眼前的姑娘,将自己的痛苦悉数隐去,只留下满眼坚定的柔情。
就算不造反,不杀祁让,他也不会放弃她。
就算她最终还是没逃脱,成了祁让的女人,他也不会放弃她。
就算她将来生儿育女,垂垂老矣,他也不会放弃她。
只要她心里还有他,还想着离开祁让,他就不会放弃她。
他不能为她一人而活,但他永远为她一人而等待。
“晚余姑娘!”他又叫了她一声,万语千言,都在这一声疏离的称呼里。
他知道她能懂。
她从来都是最懂他的人。
晚余一声不吭,默默地流下眼泪。
她懂。
她都懂。
他说出口的,和没说出口的,她都懂。
我心匪石,不可转也。
我心匪席,不可卷也。
她的心和他的心一样坚定,永远都不会改变。
沈长安走到灵位前,为亡灵上了香,烧了纸钱,三拜之后,站起身来,又对晚余躬身一礼:“晚余姑娘,长安告退,望你珍重!”
晚余福身一礼,送他离开。
他的背影尚未远去,胡尽忠又把门关了起来。
光线重新变得暗淡,祁让阴沉着脸从门后走出来。
晚余的手在袖中攥紧,一颗心仿佛从温暖的云端跌进了阴冷的泥潭,心头仅有的一点暖意也随着长安的离去而消失了。
祁让走过来,伸手钳住了她的下巴:“你们在演戏给朕看,是吗?”
晚余像是听不懂他的话,一双泛红的泪眼无辜又胆怯地看着他。
“你敢说,你们从前真的不认识?”祁让又问。
晚余在他的钳制下轻轻摇头。
“可他和你说话的语气很温柔。”祁让眼里有明显的醋意,“他在战场上杀人如麻,又不是什么温润公子,倘若从未见过你,为什么要对你这样温柔?”
晚余回答不上来,只能无语地看着他。
祁让冷笑:“你是不是就喜欢他这种类型的,你觉得他比朕好,是吗?”
这个问题他先前就问过,如今又重新提起。
可见他对沈长安还是很介怀的。
晚余违心地摇了摇头,打着手势说自己不喜欢他。
祁让却不肯善罢甘休:“不喜欢他,也不喜欢朕,那你喜欢谁?徐清盏吗?”
晚余愣住,没想到他会提起徐清盏。
可就是这一愣,竟让祁让误以为自己猜对了,钳住她下巴的手指用力收紧,咬牙切齿道:“你真的喜欢他?你宁肯喜欢一个太监,也不愿喜欢朕,是吗?”
晚余疼得眼泪汪汪,却不敢挣扎。
下一刻,祁让突然就吻了上来,凉薄的唇不由分说地堵上她的唇,舌尖强势地撬开她的唇齿,用满腔的怒火和醋意对她展开野蛮的掠夺。
晚余惊得瞪大眼睛,万万没想到他居然在灵堂里轻薄于她。
他怎么可以这样?
怎么可以当着阿娘的面做出这种不要脸的事?
阿娘看到了该有多心疼。
阿娘就算在九泉之下也不会安息的。
晚余又气愤又屈辱,不管不顾地挣扎起来。
祁让发了疯,岂容她挣扎,一只手臂像铁钳一样将她禁锢在怀里,一只手扣住她的后脑勺,疯狂地亲吻她,亲得她气喘吁吁,泪如雨下。
那些眼泪顺着脸颊流下来,流进嘴里,咸苦的滋味充满两人的唇舌之间。
祁让却像是尝到了世间最甘甜的美酒,对她越发欲罢不能。
“你是朕的,你只能属于朕,你敢喜欢徐清盏,朕就杀了他,你喜欢谁,朕就杀了谁……”
晚余的嘴被他堵着,快要不能呼吸,勒在腰间的手臂那样用力,将她肺腑里最后一点空气也压榨干净。
她眼前开始出现白光,一阵阵的眩晕,情急之下,牙齿用力咬合在一起。
祁让嘶了一声,舌尖被咬破,血腥味在口腔蔓延开来。
疼痛并没有让他找回理智,却让他更加疯狂。
他漆黑的瞳孔暗潮涌动,抓着女孩子瘦弱的身躯将她抵在了棺材上。
“朕今日就当着你阿娘的面要了你,看你再去喜欢谁!”
第92章
晚余的后背撞在棺材上,脊骨被棺材的棱角硌得生疼,仿佛要断裂一般。
但这疼痛远不及她心中的恐惶与耻辱来得强烈,她拼了命的挣扎,喉咙里发出嘶哑的叫喊。
这一刻,什么女儿家的矜持,修养,名声都顾不得了,满脑子只有一个念头,她不能让这恶魔当着阿娘的面羞辱于她,不能让阿娘看到如此不堪的场景。
倘若祁让真的当着阿娘的面强要了她,她情愿一头撞死在棺材上,和阿娘一同死去。
她便是再坚强,再念着长安,也受不了这样的奇耻大辱。
长安若知道了,又该是如何的痛断肝肠?
她在极度的绝望和屈辱中,像个疯妇一样对祁让又踢又打,指甲从他脸侧抓过,抓出几道血痕。
祁让吃痛,动作更加疯狂,一只手用力扯开了她的衣领。
随着布帛撕裂的声音,女孩子洁白如玉的肌肤暴露在灵堂跳跃的火光里。
祁让眸底满是欲色,俯身向下,薄唇落在她胸前。
晚余竭力想避开他的碰触,身体拼命后仰,腰背在棺材上折出极度弯曲的弧度。
她的头也后仰着,悬空垂下来,泪水滑落的瞬间,阿娘惨白如纸的脸映入眼帘。
一滴泪落在阿娘额头,她的心片片碎裂,五脏俱焚,一口气上不来,人便软绵绵地昏死过去。
门外,江连海听着里面激烈的动静,脸色难看到了极点。
他是过来人,听动静就知道里面此刻在发生着什么。
可那是皇上,他能怎么办?
一声令下就能屠他满门的人,在灵堂里临幸他女儿,他除了感恩戴德,还能怎么办?
一旁的江晚棠脸色更是精彩纷呈。
她从小被娇养着长大,养得一身贵气,不染尘埃,如同华贵娇艳的牡丹花,未经过半点风雨。
嫁给祁望之后,夫妻二人也是举案齐眉,相敬如宾,祁望在床笫之私上向来温柔克制,从不会对她粗鲁放肆。
像里面那种激烈到令人脸热心跳,血脉偾张的动静,从来都不会发生。
她想象不出那是什么样的情形,更想不到,人前矜贵冰冷的祁让,竟然会如此疯狂地对待一个姑娘。
那姑娘,还是自己的替身。
所以,祁让这样的疯狂,是因为见到了她吗?
此刻的晚余在祁让眼里,到底是晚余还是晚棠?
她的心怦怦直跳,不敢再往下想。
她走到胡尽忠面前,福身道:“胡总管,这里是灵堂,皇上这样实在不妥,您要不要提醒他一下?”
胡尽忠也没想到皇上居然在灵堂发起了疯,人家晚余姑娘的阿娘还在棺材里躺着呢,他怎么下得去手?
可是有什么办法,他是皇上,他想干什么,谁能管得了?
江连海那个当爹的都只能听着,自己能怎么办?
他摊摊手,对江晚棠道:“王妃说的在理,可我不敢管呀,要不,您进去劝劝?”
江晚棠涨红了脸:“这种事,我一个女人家怎么好出面?”
“可您不是一般的女人呀!”胡尽忠戳了戳自己的心口,“你是被皇上放在这里的人,保不齐就管用呢!”
江晚棠犹豫着,转头看了江连海一眼。
江连海鬼使神差地点了点头。
他其实也不确定江晚棠能不能行,但就是不确定,才想让她去试一试,看看姐妹两个到底谁在皇上眼里更胜一筹,这样的话,他就知道接下来该偏重于哪个女儿了。
江晚棠深吸一口气,硬着头皮推开了灵堂的门。
她自己也想知道,她在皇上心里到底是什么存在。
晋王已经被关了五年,倘若皇上对她有别样的感情,她就有机会劝皇上把晋王放出来。
哪怕为此受些屈辱,她也是愿意的。
她推开门,迈步跨过门槛,叫了一声“黄大人”。
下一刻,她便吃惊地看到,祁让正跪坐在地上,把晚余搂抱在怀里,急切地拍着她的脸,颤着声叫她的名字:“晚余,晚余……”
因着雪天,灵堂的地被人踩来踩去,布满了泥污,他这般矜贵的人儿,九五至尊的天子,就那样不管不顾跪坐在地上,雪白的狐裘沾染了斑斑点点的泥水,纸钱烧出的灰烬也落了好些在上面,他竟也顾不得了。
“晚余,晚余……”他一遍一遍叫着晚余的名字,对于自己的到来毫无察觉。
江晚棠心里说不上来是什么滋味,走过去,在两人面前跪下:“大人,晚余这是怎么了?”
祁让抬头看了她一眼,那神色和看到一个仆人没什么两样:“去叫大夫过来,快些。”
江晚棠从他的话音里只听出了命令,别的什么情绪都没有。
她怔了怔,失望地起身走到门口,对江连海道:“妹妹昏厥了,父亲快叫府医过来。”
江连海吓一跳,不敢多问,连忙大声喊人去请府医。
胡尽忠也吃了一惊,三步并两步地跑了进去:“皇……大人,出什么事了?”
祁让的神色已然恢复如常,脱下狐裘铺在地上,把晚余放在上面,对胡尽忠吩咐道:“你到后门去找孙良言,让他打发人回宫去请太医。”
“是,奴才这就去,大人你小心别着凉。”胡尽忠答应着,出去问了江连海后门的方位,一溜小跑去找孙良言。
孙良言跟着胡尽忠过来时,府医已经先来了,正在给晚余扎针。
祁让脸色铁青地坐在江连海让人搬来的椅子上,江连海战战兢兢地陪在他身旁。
见孙良言过来,祁让皱眉道:“不是叫你请太医吗,你来干什么?”
孙良言上前躬身道:“这个时候,请太医怕是不妥,为免走漏风声,还是先让府医瞧瞧再说吧!”
他转头看了一眼躺在狐裘上的晚余:“奴才听胡二总管说,晚余姑娘就是……就是伤心过度突然昏厥,想来应该没什么大碍,以奴才之见,大人不如先回家去,再耽误下去,只怕要出事的。”
祁让冷眼睨他:“能出什么事,我不过出门走一走,哪里就塌了天了?”
“……”孙良言知道他此时心情不好,便也不敢多劝,只盼着晚余姑娘快些醒来。
第93章
江家的老夫人上了年纪,常有晕厥之症,府里便长年养着府医照料她的身子,如今正好派上了用场。
府医先是喂了晚余一颗药丸,几针下去,人便悠悠醒转过来,睁开了眼睛。
“醒了,醒了,阿弥陀佛,晚余姑娘醒了……”胡尽忠惊喜地喊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