淑妃在短暂的慌乱之后,很快冷静下来,眼里闪过一丝狠厉:“这不正好吗,趁着没人,正好弄死她以绝后患!”
“可,可她是皇上的人……”
“那又怎样,本宫难道不是皇上的人吗?”淑妃不屑道,“本宫的父亲还是皇上的救命恩人呢!”
“可,可上回……”
“废什么话,还不快给本宫动手!”淑妃厉声道,“把她的脸翻过去朝下埋在雪里,到时候就说她自己被雪闷死的。”
宫婢们面面相觑,谁也不敢上前。
“好,你们不敢,本宫自己来。”淑妃甩开扶着她的宫婢,在晚余面前蹲下,“本宫早就想弄死你了,今儿个是你自己撞到本宫手里来的。”
她说着就去推晚余,想把她的身子翻过去。
这时,身后突然传来一个阴冷的声音:“淑妃娘娘又想弄死谁呀?”
众人吃了一惊,回头就看到徐清盏一身大红蟒袍,披着纯黑的狐裘披风站在她们身后,那双比女人还要妩媚风情的狐狸眼,此刻正半眯着看向她们,眼底的寒意比冰雪还冷上几分。
“徐掌印?”
淑妃心虚地站了起来。
“徐掌印来得正好,这贱婢说着话说着话突然就吐了本宫一身血,怕不是得了什么痨病,为防传给别人,还是快些处置了才好。”
“是吗?”徐清盏缓步上前,低头去看雪窝里昏迷不醒的人,面上大惊失色,“这不是晚余姑娘吗,她怎么到这里来了?”
“本宫怎么知道?”淑妃冷哼一声,“本宫真是倒霉,本想踏雪赏梅,好死不死的竟然遇上了她!”
徐清盏目光如刀扫向她:“难道不是娘娘嫉妒她被皇上另眼相待,一路跟踪至此,想趁着没人杀她泄愤?”
“一派胡言,本宫是信佛之人,从不杀生,你休要诬蔑本宫。”
“最好不是娘娘!否则……皇上饶不了你!”
徐清盏冷冷丢下一句话,解下披风盖在晚余身上,再将人从地上抱起,大步流星地往乾清宫而去。
乾清宫里,祁让午睡刚醒,正要叫人进来伺候,小福子神色慌张地走了进来:“万岁爷,不好了,晚余姑娘出事了!”
“出什么事了?”祁让立时从床上坐起,第一时间想到,是不是晚余知道了她阿娘的事。
这件事除了孙良言和小福子没人知道,她是从哪里听说的?
小福子说:“奴才不知道出了什么事,是徐掌印打发人来,说晚余姑娘在御花园遇到了淑妃娘娘,不知怎的就晕倒了,掌印正抱着她往回赶。”
淑妃?
又是淑妃!
祁让掀开被子下了床,穿上鞋,抓起斗篷就往外走。
他早说过,那女人只要离开他的视线就会有危险,可她偏偏不信,得个空就想往外跑。
她难道不知道她的小命被多少人惦记着吗?
就她这样的,还想出宫,出了宫,回到江家,只怕也是和她阿娘一样的下场!
“皇上,您还没更衣呢,当心着凉。”小福子追在后面叫他。
“别管朕,去叫太医,再叫人把淑妃给朕带过来!”祁让直接将斗篷披在寝衣外面,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
刚出殿门,就看到徐清盏怀里抱着个人沿着丹陛旁的白玉石阶箭步如飞地跑上来。
祁让的心紧了紧,大步走到月台前。
月台上风很大,鼓起他的玄色斗篷和明黄软缎的寝衣,吹得他浑身都凉透了。
他丝毫未觉,又向前走了几步,打算直接走下台阶。
“皇上不可。”孙良言闻讯而来,拦住了他。
“皇上,玉阶湿滑,小心跌跤,晚余姑娘也当不起您亲自下台阶去迎,这会折煞她的。”
祁让只得硬生生止住脚步,耐着性子等徐清盏将人抱上来后,便迫不及待地伸手去接。
徐清盏抱着晚余往旁边避开:“皇上,这不合规矩,还是臣来吧!”
祁让的目光落在晚余惨白如纸的脸上,随即就看到她嘴角凝固的血迹。
“怎么回事,不是说晕倒了吗,怎么又吐血了?”
“先进去再说吧!”徐清盏抱着人径直往里面走去。
祁让原本是打算让晚余睡到龙床上的,不等他开口,徐清盏已经把人抱去了东梢间。
这个时候,他也不好说什么,只得跟着进了东梢间。
徐清盏把人放在床上,亲自帮她脱了鞋子和被雪打湿的外衫,然后拿被子将人严严实实盖起来,又叫孙良言打发人拿几个汤婆子过来。
做完这一切,他才缓了一口气,对祁让屈膝行礼:“请皇上恕臣冒昧,当时情况紧急,臣也顾不得男女之别了。”
祁让冷眼看着他一通行云流水的操作,意味深长道:“无妨,还好你赶得巧,说说是怎么回事吧?”
“具体怎么回事臣也不知道。”徐清盏说,“臣午后闲暇,想去御花园走走,刚到园子里,就听到淑妃娘娘对晚余姑娘说,她阿娘上吊死了,晚余姑娘随即就吐血晕倒了。”
祁让心头一跳,不动声色地和孙良言对了个眼神。
孙良言直接变了脸色,右手砸左手,说了句:“完了!还是叫她知道了。”
“什么意思?难不成她阿娘真的上吊死了?”徐清盏一脸茫然地问道,心中却是无比悲痛。
就在今天早上,晚余阿娘的贴身丫鬟悄悄送了一封信给沈长安。
信是晚余阿娘写的,她说她没想到江连海那样绝情,为了逼迫女儿,竟狠心断她一根手指,她说她已经对江连海心灰意冷,也不想再拖累女儿,唯有一死,方能解脱。
她让晚余向皇上求个恩典,回江家送她最后一程,然后借此机会出宫,和沈长安一起远走高飞。
第80章
小福子领着太医匆匆赶来,太医诊断过后,面色凝重地对祁让禀道:“皇上,这回着实严重了。”
祁让眸光一沉,厉声道:“昏厥而已,能有多严重,你少在这唬朕,救不醒她,朕砍了你的脑袋。”
太医忙下跪磕头:“皇上息怒,微臣知道皇上着急晚余姑娘,可她昨日才刚吐了血,又在寒风里跪了那么久,身子本就受损严重,今日又一次因为急火攻心而吐血,还晕倒在冰天雪地里,若非平时身体底子还算不错,这一下有可能直接就过去了……”
祁让岂会不知这些,只是不愿听到不好的话,怕晚余真的醒不过来。
当下便冷着脸道:“朕养着你不是叫你吃干饭的,严重也好,不严重也罢,总之人必须给朕救活,还要保证她和先前一样康健,否则朕饶不了你。”
太医战战兢兢,只能先硬着头皮应下,使出自己毕生所学尽力救治。
祁让嫌他一个不够,又叫孙良言多传几个太医过来会诊。
孙良言走后,胡尽忠一路小跑过来,说淑妃来了,在乾清宫外听候传召。
祁让眯了眯眼,幽深眼底杀意涌动:“朕现在没空理她,叫她先在外面跪着,什么时候人醒了,朕什么时候再发落她,倘若人没了,朕就叫她陪葬!”
胡尽忠被他眼里的杀气吓得一激灵,不敢多嘴,立刻出去传话。
徐清盏难得说了句公道话:“其实也不能怪淑妃娘娘,皇上从一开始就不应该瞒着晚余姑娘,兴许您亲口告诉她,她还不至于这样。”
祁让瞥了他一眼,不悦道:“徐掌印是要追究朕的责任吗?”
“臣不敢。”徐清盏垂首道,“臣只是想着,眼下最要紧的是人好好的醒过来,否则,就算让淑妃陪葬,又能如何?”
祁让冷笑一声:“朕竟不知,你什么时候和淑妃的关系这么好了?”
徐清盏单膝跪地:“皇上息怒,臣只是就事论事,并非为淑妃求情。”
“行了,起来吧!”祁让虚虚抬手,“朕已经下令让江连海封锁消息,你有这闲功夫,不如去查查淑妃是怎么知道的?”
徐清盏说:“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皇上才因为晚余姑娘削了江连海的爵位,他们父女二人这几日正是各方关注的对象,只要想打听,没有打听不到的消息。
况且江家还有那么多下人,他们家的下人与别家的下人难免有沾亲带故的,想要一点风声都不漏,根本不现实。”
祁让沉默下来,眼底藏着晦暗不明的情绪,不知在想些什么。
过了一会儿,孙良言带了五六个太医过来,太医院的院正院判都来了。
众人挨个为晚余诊过脉,聚在一起讨论病情。
徐清盏趁机向祁让提议:“这么多太医都在,皇上也帮不上什么忙,要不臣先在这里盯着,您去换了衣裳再来。”
“是啊皇上,您身上还穿着寝衣呢,这样着实不太好。”孙良言也跟着劝他。
祁让看了眼床上昏迷不醒的晚余,太医们围在床前,他连她的脸都看不到。
于是便起身道:“也好,你先在这儿守着,朕过会儿再来。”
祁让走后,徐清盏招手叫来一个小太监,让他去把来喜叫过来。
来喜本来是跟着徐清盏去御花园望风的,这会子又跟着来了乾清宫。
小太监出去叫他,他赶紧进来听候差遣。
徐清盏附在他耳边轻声说了几句话,他听完点点头,又退了出去。
不大一会儿,南书房外接连来了几位大臣,说有要紧事求见皇上。
书房值守的太监到正殿报与祁让,祁让说不见,让他们先回去。
孙良言劝道:“皇上不可如此,不管到什么时候,朝堂政务都是最要紧的,你过去常说先帝沉迷炼丹误国误民,您若沉迷情爱,和先帝沉迷炼丹有什么区别?”
祁让凉凉地睨了他一眼:“朕没有沉迷情爱,朕对她,也不是情爱。”
“……”孙良言很想翻他一个白眼,奈何没长那个胆子,哈着腰道,“奴才就是打个比方,皇上能听明白就行,对于帝王来说,对任何一种事物太过痴迷,都是要不得的。”
祁让嘴上不承认,心里面却被他的话猛然惊醒,如同一记当头棒喝。
从听到晚余晕倒就开始烦躁不安的心,一下子就冷却下来。
他这是在干什么?
身为一个早已见惯生死,并肩负重任的君王,泰山崩于前都能做到面不改色,却被一个女人扰乱了心神,连朝政都无心处理。
孙良言说得对,他瞧不起自己的父皇,认为父皇沉迷炼丹误国误民,那么他呢?
他若为了一个女人耽误朝政,和父皇又有什么区别?
他深吸一口气,让自己平静下来,抬手拍了拍孙良言的肩:“这就是你和胡尽忠不一样的地方,朕可以没有胡尽忠,却不能没有你。”
孙良言不觉红了眼圈:“皇上能明白奴才的良苦用心,奴才死而无憾,皇上还记不记得,奴才的名字,是圣母皇太后给取的。”
祁让微微颔首:“朕当然记得,母妃说忠言逆耳,良药苦口,给你取这个名字,就是要你在朕身边,时刻提醒朕,引导朕,以免朕误入歧途而不自知。”
孙良言瘪瘪嘴,拿袖子擦眼睛:“皇上还记得圣母皇太后的话,她老人家在天有灵,必会万分欣慰的。”
祁让抬头望了望房顶,又在他肩上重重拍了两下:“走吧,随朕去南书房。”
“是。”孙良言欢喜不尽,弯着腰恭恭敬敬地扶着他出了门。
到了殿门外,祁让终究还是没忍住回头看了一眼。
孙良言忙道:“皇上放心,有徐掌印守着呢,晚余姑娘要是醒了,徐掌印会第一时间通知您的。”
祁让一言不发地收回视线,沿着西边廊庑大步往南书房而去。
殿前广场的雪还平平整整铺陈在那里,他想起自己特意交代过不要清扫,打算让人做了雪雕给晚余看的。
因着晚余阿娘的事,他就把这事给忘了。
方才徐清盏抱着晚余一路跑过,上面留下了一个个深深的脚印。
他怔忡一刻,问孙良言:“你有没有觉得,徐清盏对江晚余很不一样?”
第81章
孙良言愣了一下,随即笑起来:“我的万岁爷,您这也太草木皆兵了,徐掌印他跟奴才一样,是个没根的,您怎么连他都疑心起来了?”
祁让沉着脸,自己也说不上来是怎么回事,就是隐隐约约感觉有哪里不对。
“宫里这么多宫女嫔妃,你可曾见他对谁这么上心过,别说主动去抱一个生病的宫女,换作旁人,只怕冻死在雪地里他都不会多看一眼。”
“可他这样还不是为了皇上吗?”孙良言说,“是因为皇上对晚余姑娘上心,他才会对晚余姑娘上心,就跟胡尽忠一样,那狗东西不也是看着皇上对晚余姑娘不同,才一个劲儿地对她献殷勤吗,换了旁的宫女,您再看他那副嘴脸。”
“是这样吗?”祁让挑挑眉,没再往下深究。
一个太监而已,着实没有深究的必要。
徐清盏尚不知皇上又对他起了疑心,搬了把椅子坐在墙边,目不转睛地盯着几位太医,防止哪个人被后宫的妃嫔收买,暗中对晚余下手。
与此同时,他又想起晚余阿娘写给沈长安的那封信,暗自在心里盘算着晚余出宫和沈长安私奔的可能性。
说实话,可能性不大。
甚至可以说没有。
先不说皇上能不能让晚余回去送葬,就算让她回去,也不可能让她单独回去,肯定会派人跟着她。
再者来说,沈长安是平西侯府的小侯爷,抛家舍业地带着皇上看中的人去私奔,他的家人怎么办,他的父母怎么办?
那么大一个侯府,上上下下一百多口,万一皇上一气之下起了杀心,那就要血流成河了。
相比之下,造反都比私奔强。
造反起码还有一点点胜算,私奔是一点胜算都没有的。
可是,这个机会是晚余阿娘拿命换来的,也是晚余唯一可以出宫的借口。
错过了,就再也没有了。
除非下回江连海自己死了。
就算江连海死了,皇上都未必会同意晚余回去,因为皇上自己也知道,她对江连海没什么感情。
所以,这个机会到底要不要利用?
他们到底要不要冒险一试?
实在是个令人纠结的问题。
正想着,突听太医喊了一嗓子:“醒了!快去告诉皇上,晚余姑娘醒了!”
“等一下!”
徐清盏激灵一下站了起来。
太医们都被他吓了一跳。
徐清盏解释道:“皇上正在南书房和几位大人议事,此时不宜让他分神,诸位辛苦半天,先到次间稍事休息,喝两杯茶,我让人去南书房外守着,瞅准时机再往里通报。”
几位太医相互对视一眼,点头道:“这样也好,那就依掌印之言吧!”
徐清盏吩咐小太监把他们领到次间去歇息,等人都走完了,才走到床前去看晚余。
晚余静静地躺在床上,脸上没有一点血色,双目失神地望向虚空,像是被抽干了灵魂的躯壳,什么反应都没有。
直到徐清盏弯下腰,低低唤了一声“小鱼”,她才像回了魂似的,转着干涩的眼珠寻找他。
她看到了他,就直直地盯着他,干涩的眼眶里蓄满了泪水,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一点声音。
清盏,我没有阿娘了!
她明明没发出一点声音,徐清盏却像是听到了她悲痛的哭声,自己的眼睛也泛起了泪光。
“小鱼。”
他又叫了她一声,单膝跪在她床前,“小鱼,我知道你现在很难过,但我没有太多时间,接下来我要说的话你必须好好听着,听仔细,听明白,然后我给你一晚上的时间考虑,明天一早,我要得到你的答复。”
晚余连点头的力气都没有,忍着满心的悲痛对他眨了眨眼。
一颗泪珠随着她眨眼的动作滚落下来,像是开启了伤心的闸门,后面的泪水便随之倾泻而出。
她没有阿娘了。
五年来,她做梦都盼着能走出这紫禁城,和阿娘团聚。
现在,一切都成了泡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