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担心，没事的。”
霍御霆走到苏瓷面前，伸手揉了揉她的发顶，轻声安抚。
等进了卧室，霍御霆躺在了床上，黄教授重新开始催眠治疗。
在闭上双眼之前，他特地将苏瓷平时用的枕头拿了过来。
她的枕头上有一股淡淡的清香，是一种很熟悉，很让人心安的香味，混杂着一种果木香气。
味道很好闻。
也很快让霍御霆卸下了防备。
黄教授惊奇地发现，这次霍御霆没有突然睁开双眼，所有的过程都很顺利。
只不过，催眠治疗进行到一半，床上的霍御霆忽然双眉紧蹙，薄唇紧紧抿成一条直线。
像是回忆起了一些不好的事情。
黄教授缓缓俯身凑近，认真观察他的反应。
“你看到了什么？可以告诉我吗？”
霍御霆大概是听到了他的话，眉心动了动，却没说话。
黄教授将他的抗拒收入眼底，继续诱导，“别紧张，我是来帮你的，告诉我，你看到了什么？”
“深渊，无尽的深渊……”
此时的霍御霆正陷入一片漆黑之中。
他站在一个极其空旷的地方，整片天空都是阴沉沉的，看不见一点光亮。
他站在那一动不动，警惕地打量着四周。
紧接着，他听到了一阵小孩的哭声，那哭声很微弱，却让他的心狠狠一跳。
他朝着声音的来源处走去，越往前走，哭声越明显。
最后，他在一个悬崖边上看到了一个约莫只有两三岁的小孩子。
那孩子将自己蜷缩成一团，蹲在悬崖边，稍微动一下，就能滑落下去。
霍御霆走过去，蹲在他面前好奇地问：“你为什么哭？”
那小男孩忽然抬起头来，漆黑明亮的眸子里溢满了水光，“妈妈……既然你不爱我，为什么要生下我？”
霍御霆心底猛地一沉，顺着小男孩的视线往自己身后看去。
他看到一个熟悉的人，那人穿着一身精致的墨绿色旗袍，气质优雅端庄，仪态万千。
阮静兰？
心里乍然冒出这个名字，下一秒，阮静兰原本平静的面色陡然一变，狰狞地朝着他扑过来。
“你怎么不去死？我宁愿没有你这个儿子！”
“你怎么还不去死？”
霍御霆下意识伸手抵挡阮静兰的攻击，却发现自己的手却捞了个空。
他回过头，就看到那小男孩身体后仰，从悬崖峭壁上跳了下去。
他顿时大吃一惊，想伸手去拉他，手里却还是只抓到一团空气。
他只能眼睁睁看着，那个小男孩掉下去，离他越来越远。
悬崖下面是万丈深渊，无边无际的黑暗仿佛要将他吞噬一般。
不等他反应，周围的场景忽然就变了，变成了一家福利院。
霍御霆望着周围的环境，心里又沉了沉，迈开长腿朝着里面跑去。
果然，在小广场的篮球架下面看到了一群男孩子。
此刻，他们正围绕着一个约莫两三岁的小男孩，对他拳打脚踢。
明明是最天真烂漫的声音，说出的话却宛若地狱一般。
“打他，他爸爸是杀人犯，还有精神病，他妈妈是破坏别人家庭的狐狸精！”
“我妈说了，有些东西是会遗传的，他长大后一定也是个杀人犯！”
“杀人犯，打死杀人犯！”
被围在中间的小男孩趴在地上，将自己蜷缩成一团，双手死死抱着头。
身上传来一阵阵剧痛，却还是咬着牙，不让自己痛呼出声。
心里想着，等他们打够了，就没事了……
再忍忍。
再忍忍就好了。
不知过了多久，那群孩子终于打累了，陆续离开了。
小男孩虚弱地瘫在地上，裸露出来的肌肤全都是伤，几乎看不出一片完好的肌肤。
霍御霆眼睁睁看着这一幕，双手紧紧握成了拳头。
那小男孩似乎有所感应，缓缓睁开了眼睛，对他露出一抹虚弱的笑。
“疼吗？”
明知道他会不会听见，但还是问了出来。
那小男孩挣扎着想要爬起来，却一次次跌了回去。
他咬紧牙关，奋力挣扎着，“不能哭，不能认输……”
不能哭，不能认输……
霍御霆的心狠狠揪疼了一下，抬脚跟了上去。
这段记忆是他的，所以他很清楚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就在今天，福利院会来一个大人物，在这群孩子里选择一个带回去。
听院长说，那个大人物家里很有钱，被他带回去一定会过上好日子。
所以很多小朋友都一脸期待，等那人来了好好表现。
只有小霍御霆一个人躲在角落里，别人换上了干干净净的衣服，只有他一个人脏兮兮的，满脸都是伤。
福利院的老师一脸嫌弃得看了他一眼，啐道：“丧门星！你这副样子被人看到，人家还以为我们虐待你了呢，赶紧滚回去。”
小霍御霆对上那老师阴森森的目光，吓得缩了缩脖子，失落得离开。
他一个人回到了后面的小广场，仰望着天空，眼神里满是茫然。
电视上说世界很大，可为什么没有一个地方愿意欢迎他，接纳他？
难道他真的像那些人说的那样，还不如死了算了？
就在他一个人发呆的时候，一群人忽然浩浩荡荡得走了过来。
一向刻薄的老师此刻脸上挂着温婉讨好的笑，“霍先生，您这边请，这是我们福利院的广场。”
“您要是有看中的孩子，可以告诉我。”
那位名叫霍先生的男人身形高大修长，脸上戴着一个白色的面具，看不清他真正长什么样子。
霍先生脚步顿了顿，指向小霍御霆所在的方向，“这位是？”
老师看了小霍御霆一眼，脸色顿时阴沉下来，“霍先生，这也是我们福利院的孩子，但他平时比较调皮，总喜欢打架。”
霍先生走到小霍御霆面前，居高临下地望着他，“你打架很厉害？”
小霍御霆望着他，心里忽然想起了老师说的话。
这位霍先生很有钱，如果能被他带走，肯定会过上好日子。
于是，他违心地点了点头，也成功被收养了。
可这时候的他却不知道，他人生的悲剧不仅没有结束，反而刚刚开始……
第368章
黄教授听到霍御霆提起福利院的事，心里顿时大吃一惊。
他还想再继续问下去，就见原本躺在床上的人猛地睁开了双眼。
男人蓦地从床上坐起来，精致的面庞上满是苍白之色。
他大口大口地喘息着，刚才看到那些画面时的无力感也纷纷涌了上来。
“二爷，你还好吗？”
望着霍御霆没有半点血色的脸，和满是薄汗的额头，黄教授以为自己的催眠出了岔子。
听到他的声音，霍御霆才缓缓回过神来，抬眸望向他。
“我没事，刚才是怎么回事？”
黄教授脸色沉重地摇了摇头，“我也不是很清楚，大概你很抗拒那段记忆吧？”
霍御霆蹙了蹙眉，又问：“你不是说帮我恢复之前的记忆？那为什么后半段都是在回忆被强加的记忆？”
“这……大概是在催眠过程中出现了一些记忆混乱的现象，不过好在你没事。”
他早就说过，想要用这种方式恢复记忆，就得承担一定的风险。
霍御霆颔了颔首，没再说什么，“先出去吧，别让他们等急了。”
他现在心里空荡荡的，好像自己的心脏被什么东西挖走了一块。
他迫不及待地想要见到苏瓷，想把她抱进怀里。
只有这样，他的心好像才能有着落。
“好，你还能下床吗？要不我让他们进来吧。”黄教授担忧地望着霍御霆。
霍御霆将手撑在床上，强撑着下了床，“没事，一起出去吧。”
黄教授想搀扶他，却被他躲开了，一个人缓慢往门口走去。
苏瓷和沈老爷子一直站在门口等着，见他脸色这么难看，顿时慌了。
“出什么事了？治疗过程不顺利吗？”
“阿霆，你还好吗？”
苏瓷快步上前，搀扶住他另一边手臂，眼底满是担忧。
“没事，我很好。”
霍御霆勉强地挤出一抹浅笑，长臂一伸，将她紧紧搂在怀里。
闻着她身上传来的阵阵熟悉的幽香，霍御霆一直悬着的心顿时松了松。
苏瓷皱着眉，轻轻拍打着他的脊背，“为什么治疗过程这么痛苦？实在不行我们就不治了。”
她舍不得他承受这种痛苦。
闻言，霍御霆轻笑出声，缓缓将她松开。
一垂眸，就对上了一双通红有泛着莹莹水雾的眸子。
“就是做了一个不太好的梦，真的没事。”
他用指腹轻轻擦拭她眼角的泪，动作温柔至极，眼底盛着一抹笑意。
“也不是完全没有进展，霍先生已经记起了几个小时候的片段，这是一个好的征兆。”黄教授补充道。
沈老爷子不禁热泪盈眶，一把握住霍御霆的手，激动地点着头。
“好，好！所有的努力总算是没有白费。”
“嗯，爷爷对不起，让您担心了。”霍御霆回握住沈老爷子的手。
之前他没有在沈家生活的那段记忆，所以即使心里已经将他们当成了家人，但终究还是缺少一丝情感。
但就在刚才，他想起了一些小时候的事。
也就更加坚定地相信，自己就是沈之衍。
再看到沈老爷子，心底更多了一丝亲近之感。
“你知道就好，以后少出点幺蛾子，我这么大把年纪了，可遭不住再来一回了。”
“好，以后不会了。”
沈老爷子一脸嫌弃地摆了摆手，拄着拐杖就朝着楼梯的方向走。
“黄教授，我送你离开吧，今天你也辛苦了。”
黄教授的视线在霍御霆和苏瓷的身上停留了一瞬，顿时明白了老爷子的用意。
他急忙拿起工具箱跟了上去。
两人离开后，房间里只剩下苏瓷和霍御霆。
两人面对着面，苏瓷双目通红，晶莹的泪水挂在眼角处，看上去格外惹人怜惜。
霍御霆将她拉进怀里，一手搂住她纤细柔软的腰肢，缓缓俯下身，凑到她眼尾处吻了下去。
“傻瓜，哭什么？你老公还好好的呢。”
“就是有一点点心疼。”
苏瓷知道，霍御霆一直在回避自己的记忆，就说明那些人给他强行灌输的记忆很痛苦。
想要彻底治好，就必须直面那段记忆。
这对霍御霆来说，一定是一件很痛苦的事情。
听到苏瓷的话，霍御霆的身形猛地僵了僵，惊讶于她的敏锐。
他拉着苏瓷回了房间，顺手将房门关上。
“既然已经知道是假的了，就也没那么在意了。”
在遇见苏瓷之前，那些对他来说的确是痛苦的，是不堪的。
可他已经遇到了他的救赎，那些所谓的痛苦都不再那么重要了。
“你骗人，我查阅过相关的资料，被催眠篡改了的记忆几乎可以以假乱真，会让人觉得是亲身经历过一样。”
“没骗你。骗你是小狗。”
霍御霆俯下身，与她额头相抵，用鼻尖轻轻蹭了蹭她的琼鼻。
其实在今天之前，他也一直觉得那些记忆太真实了。
可就在刚才，被催眠入睡的时候，他以旁观者的姿态，对着两段小时候的记忆认真观察了一番。
假的就是假的，终究存在一些漏洞。
顾承森虽然潜伏在沈家十几年，但还是不够了解他。
他骨子里有自己的傲气，不会为了被人收养而故意说谎。
如果被人欺负，他绝不会将自己蜷缩起来，选择忍耐。
他会……毫不犹豫地打回去。
哪怕遍体鳞伤，只要他还剩最后一口气，就会一拳拳还给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