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从未这般直接地表示过对我的想念,弄得我受宠若惊,将他回拥住安抚道:“突破炼虚后我状态很好,便继续修炼了下去,回过神来便已大乘。”我抚摸了下他的头发,缓声道,“听你们宗主说你已是金丹后期,很是不错。”
他低低道:“如今已跨入元婴了。”
我惊喜道:“好好好。”
他却不像开心,过了会将我放开了,看着我道:“如今你已大乘期,距离下次瓶颈只怕还要许多年,你不会再轻易闭关了罢?”
我愣了下,回避地别开眼道:“其实我这回出关,主要便是想向你告别。”
他眉心拧了起来,“此言何意?”
“这次见过你后,我便会继续闭关,直至飞升。”我说完不太敢看他。虽然他可能不在意我消失不消失,但此言一出我便有种抛弃他的愧疚感。
上臂被把住了,他收紧了手指,声音已彻底冷下,“所以这回见面便是你我最后一面?”
我越发不敢看他,垂首低语,“不是的,修道者的归宿都在仙界,到时你我在仙界团聚岂不是皆大欢喜。”
“皆大欢喜?”他嘲讽地重复了遍,“我若不够努力,成仙无门,便再也见不到你。你可是这意思?”
我声音更低了,没什么威力地反问道,“那你要我怎么办,不问道飞升了吗?”
他提了口气,再缓缓吐出,一言不发地将手放开了。
我忐忑地抬首看他,对上了他深郁的视线,我心中越发不好受,便又垂下了头。
死寂蔓延,他沉默了许久。再开口时声音却不那么冷了,“你成仙后能来看我吗?”
我抬眼看他,唇角已不受控制地扬起,“当然!”我郑重道,“我一定会想办法来见你的,我们就同曾经一般,吃酒谈天,如此可好?”
他没有回话,只是又一次将我抱住了。脸埋在我颈窝,久久一动不动。
我静了静,同样把脸搁在了他肩上。熟悉的花香钻入鼻腔,我深深嗅了口——
真香,真好。
-
再次闭关前,我去见了陌桐,告知他我这回会闭关至飞升。
陌桐久久看着我,目光是掺杂着欣慰、骄傲的动容。最终他只是点头,视线一直定在我脸上,停了会复又点头,“去罢。”
这回闭关的感觉很好,进度可以用一日千里来形容,好似仅是一转眼,我便迈入了渡劫期。我曾有过担忧,进入渡劫期后是否会如文心尊者一般停滞不前,可当真正进入此境界后,我方才发现这担心有些多余。实力增长速度之快,我甚至觉得无需修炼,过些年头也会自然飞升。
心中有些埋怨云奚,我这般急着飞升全然是因为他。我本可同云界诸多挂念之人携手共进,再一道飞升,可如今却要紧赶慢赶将他们弃置身后,只为了去见一个不愿见我的仙——
真是不值。
我到底图什么?
他可真是我的劫难,要折磨我到何时才算了解?
虽这般想,我却始终未曾停止修炼。
不知过去多久,天降雷劫。并不可怕,轻松便可应付。黑云散尽后,祥云铺满天空。我忽然感知到了天道牵引,身体由内而外焕然一新,未曾御剑便向着高空缓缓飞起……
我茫然向下望去,被雷劫轰击得焦黑的土地上站着许多人,还有更多人陆续御剑而来。有人在指点惊呼,有人在交头接耳。站在我正下方的乃是我世间牵挂,有陌桐、文心尊者和辛夷。他们面上在笑,眼中却噙泪。
别离之感涌上心头,我哀伤不已,向下大喊,“这一世多谢了!身为雪见,我很幸福!”
陌桐看着我点头,过了会垂首静立,复又以手遮眼,再后来转身穿入人群中消失不见。
文心尊者一直在笑,同样在冲我点头,以口型道:“莫要留恋,去罢。”
辛夷朝我挥手,字句道:“莫哭,雪见。后会有期。”
我抹了把泪,不再向下看,仰头望向了天空。飞升的速度愈发加快,即将穿越云层时,听见有人在嘶喊我的名字——
“雪见!!!”
我垂首看去,一人正急速御剑飞来,是……元朗?
我离祥云已是极近,我冲他摇头摆手,大喊道:“别过来!”
可他仍一个劲往这边冲,眼底通红一片。
我心里难受,又冲他喊,“回去罢!我会去见你!”
他却仍是飞来。我须臾间撞入了祥云之中,被云朵带着速速高飞,再也看不见他。
在云朵之中,前一世的记忆在我眼前快速掠过,前尘往事倒灌入脑,将我冲击得头昏脑胀。
本来久未曾忘却的前世记忆又被硬塞了一遍,我有种被喂吐了的不适感。恍惚不知多久,云朵好似停了下来,逐渐在我眼前散开。
我眼前是一仙君,他身后乃是不见边际的云海,天地皆白,光线柔和。数丈远外有一高耸入天的玉石大门,旁边有两纵列天兵把守。
“雪见仙君,你可还好?”
面前的声音令我收回了视线,我点头道:“无事,多谢。”
他道自己是来接引我之人,名唤玉孜,此处是南天门,这便带我去天庭面见玉帝。我点了下头跟着他走,仍处在恍惚之中,四处张望,还在寻找那看不见的太阳。
没想到走过南天门后,便见到了熟悉的面孔。那人见到我便疾步朝我走来,停在我面前,不错眼地看着我,嘴唇抖了抖,轻轻唤出二字——
“雪儿。”
我还未答应,玉孜便目光亮起,垂首行礼,“长宁真玉孜同我介绍,长宁真君乃是司空府朝元。先前下凡历劫,一年多前回归天庭。一归来便将司空府重新整顿,带领将士们收复了遗失数年的归墟,令鲛人重归天庭,深受玉帝器重。
玉孜说得神采飞扬,好似极为崇拜他。
是云奚轻声打断了他,“抱歉,玉孜。雪见仙君乃我旧识,我可否带他借一步说话?不会耽误许久。”
玉孜忙道:“好,真君请。”
我默然跟着他移步一旁,垂眸道:“不知真君本就是仙,下凡乃是历劫。若我曾是真君劫难之一,为真君回归天庭造成过困扰,那我实在万分抱歉,望真君海涵。”
云奚呼吸隐然急促,涩声道:“我知雪儿气我食言。先前战事吃紧,因而未曾赶得及现身相见。如今雪儿已飞升成仙,时光无涯,容我弥补雪儿可好?”
忙于战事……
原来理由便是如此简单。
我有种时间倒错感,似乎又回到了过去。
曾经他在岚云宗同我之间选择岚云宗,如今在战事同我之间选择战事。
没什么不对,他本就是如此。为人时如此,为仙时亦然。
我冲他笑了下,“真君言重了,不过一口头约定,谈何弥补。”我回首看了眼等我的玉孜,转回来道,“我该走了。真君之言我皆听进去了,并非大事,不必放在心上。”
云奚惶急地捉住了我的手臂,乞求般低低唤我,“心肝……”
“真君请自重。”我静声道。
云奚缓缓松手,快松开时又收紧手指,轻轻问我,“见过天帝后,我接你回家可好?”
我摇头道:“我同真君并无关系,真君莫要再说奇怪之言。”
他迟迟不主动放开我,我只能动手将他手扯下,“真君事务繁忙,早些回司空府罢。”
话毕我便不再理会,转身回到了玉孜身旁。
玉孜看了看云奚,又看了看我,目光呆滞。
我催促道:“玉孜仙君,不走吗?”
他咳了两声,差点被自己口水呛到,“走走,现在便走。”
第101章
仙不可思凡
我一路心情极差,心不在焉地进入凌霄宝殿。跪拜过天帝后,被分配给玉府判府真君,入玉府体系,再度拜谢过天帝后,便要跟着玉孜去认判府大门。
不料出了凌霄宝殿,便在白玉阶下又见到了那一身云袍之人。
他见到我们便再度迎上,问玉孜道:“雪见仙君被分往何处?”
玉孜答:“玉府判府。”
云奚颔首道:“好,多谢,之后我会带他去认。判府住所可以省去,他同我住。”
我听他说完心里已很是不虞,顾不得当着玉孜的面、还在凌霄宝殿前,便反驳道:“真君何来此言,我何时同意过这般事情?”我看向玉孜,沉声道,“你带我去认,我住判府。”
玉孜僵在我们二人之间,左看右看,最后站在我这边,低眉顺目道:“真君莫要为难我了,我若不尽责,之后便会受罚。”
云奚垂了下眼,轻轻道:“抱歉。”他退开一步,“是我不对,你们去罢。”
这回再同玉孜走在路上,便见他时不时偷偷打量我。他不问我便装作不知,直至来到玉府判府。
玉府判府占地极大,是一七进七出的大宅。穿过蜿蜒回廊,入了判府正殿。玉孜垂首道:“荭泽真君,此乃雪见仙君,今日被分配来判府做事。”
我抬首朝堂前望去,在宽大书案后,见着一身着红蓝判官制服之人——
坐姿端堂正雅,飘飖兮若流风之回雪,皎若太阳升朝霞。黑眸似点漆,远远望来,直叫人呼吸不畅。
我以为这世间除却云奚再不会有人令我发自内心觉得好看,可如今方知,其实是有的,甚至直击心灵。
他可真好看。多看一眼便觉幸运。
坏心情已全然消失,我感谢天帝,分配得我太过满意。
我会努力干活,在此安营扎寨,不令天庭失望。
我猛提了口气,掩饰般垂眸,自我介绍了一番。却因心跳过快,恍恍惚惚不知自己说了些什么。
“嗯,知道了,劳烦玉孜仙君接引。”他对我道,“雪见,过来帮我将这些文案按时间顺序整理好。”
连声音都这般好听,仿若高山流水。我迷迷糊糊地走了过去开始整理,连玉孜何时离开的都不知道。
一整日,我便为荭泽整理书卷文案,只觉时光过得太快,一晃眼便已入夜。
荭泽道:“好了,书卷繁多,之后再整理不迟。”
我点了下头,放下手中古籍退开了一步,小心翼翼地偷看他。
荭泽偏头看我,对上我的视线,问道:“玉孜仙君可带你去领过住所?”
我摇头,“没,我们先来了此处,之后我便留下了。”
他“嗯”了声,“无妨,随我来罢。”
他话音落下,却未曾站起,而是身下座椅生出轮子,带着他绕过书案向前滑去。
我震惊地跑了两步跟过去,看着他腿,“真、真他停下看我,平静解释,“我曾膝盖受伤。因救治不及,落下病根,不便行走。”
我怔怔看着他膝盖说不出话——
天道不公,怎会如此?
他看了我片刻,出声安抚了我一句,“无事,不疼。”
“对不起。”我低声道歉,却连自己都不知所为何事。
荭泽摇头道:“无事,我常被问,早已习惯。”他继续向前,“随我来。”
我被领去了一间判府内的厢房,其中布置精致风雅,很合我眼缘。
“你先在此住下,若日后在仙界有了其他居所再搬便是。”荭泽交代道,“判府内仅你我二人和七位童子,不会有人来此处打扰你。平日卯正来正殿见我,四日休一日。你若有疑问或有所需,但说无妨。”
我摇头道:“没有,多谢真他弯唇淡笑,“我该谢你才是。判府事务繁忙,我一人实在忙之不过,如今终于等来协助之人,欣喜无法言道。”
他一对我笑我便心脏乱跳,真是要命。
客气一番,目送其离去。我怀揣着对明日的期待,早早睡下。
-
之后几日,我始终未曾离开过判府,直到休息日的前日,结束整理事务后,我问荭泽,“真君休息日都如何度过?”
他道:“我行走不便,一般不出府。”
我心下抱歉,正不知该如何接话,便听他又道:“不过你初来乍到,于天界不熟,我怎可只顾自己舒心而不顾你感受。”他笑着看我,“明日卯正来府门处,我陪你出去走走。”
我惊喜不已,半天说不出话,到头来只知道小声道谢,真是没用。
此日一早我便来到府门处等候,不一会,回廊深处现出一人。他并未坐在椅上,褪下了深色官服,换做缥色仙衣,形若浮云遮月,缓步走来,令人移不开眼。
他走至近前,见我直愣愣望着他,便笑了下,打趣道:“你喜欢我这般穿?”
我点头的瞬间面皮烧起,别过脸清了下嗓子,“真君如何都好看。”
他摇头叹道:“残疾之躯有何好看,雪见莫要说笑了。”
我急道:“不,我此言乃是真心。真君乃是我见过最好看之人。”
他拍了下我的肩,“好了雪见,如此反而像我自怜自哀以求安慰了。走罢,你帮忙开门可好?”
我应了声,下意识看了他的腿,他便解释道:“乃是以法术支撑。许久出府一回,又是携友同行,怎可丢人显眼。”他看了我一眼,又道,“无事,若之后我站之不住,你借我靠靠便是。”
我点了下头,怀揣着对他的心疼前去开门,却不料一拉开门便见到了云奚。
他面色惨白地看着我,眼底泛红,仿佛下一刻便要溃如山崩。
我怔了下,蹙眉垂首,“长宁真君,今日判府休息,明日再来罢。”
手腕被一把攥紧,只听云奚情绪缺失道:“荭泽真君有所不知,雪见曾乃长宁之妻,同长宁在凡间不得相守,历尽磨难终在仙界相会。纵使已非夫妻,奈何情深不改。长宁很快将会同其成亲,到时欢迎真君前来赴宴。另外,他对好看之人事物常无抵抗之力,天性如此,还望真君莫要将他所言往心里去。”
我刚要开口,哑穴便被封住。
只听荭泽道:“原来如此。抱歉,令真君介怀了。我对雪见并无他意,只是感激而已。”
云奚道:“无妨,明日卯正他会准时来府。告辞。”
话毕他便拖着我往前走,我不愿意,被拖了几步后便使劲要抽手。
云奚回首看我,瞳中深窅阴晦,那黑沉仿佛下一刻便要袭上来将人覆灭殆尽。
我心下一惊,挣扎便缓和了。
他一言不发,见我不抗拒了便转回去继续拉着我走。
不知走了多久,周围已一处建筑都看之不见,到处白茫茫一片。云奚终于停下,像是知道我无处可去,手也松开了。
他背对着我道:“荭泽曾任职司徒府,出兵平定东海叛乱,腿伤乃是那时所致。之所以救治不及,乃是由于他做了逃兵。在战场叛逃,后被抓回,于天牢中被打断双腿,放置不管,直至残废。玉帝念及旧情,饶过其命,遣他去判府整理文案,直至今日。”
我咬紧了牙关,说不出话。
云奚转过身来,看着我道:“他的确好看,但并非值得托付之人,雪儿需看清楚才是。”
我指了指自己哑穴,示意他给我解开。
云奚眼底愈发红,走过来轻轻碰过我脸,解开了哑穴。
我不虞道:“你怎么还背后论人,岂是君子所为?”
他凝视着我,低低道:“我无意做君子,只盼做雪儿之夫。”
我心中泛酸,瘪嘴道:“可你不来见我。仙界一日,凡间一年。接近一年半时间,我不信你连一时片刻都抽不出,你就是不愿见我。现在见我来了,便又觉我好骗,哄好带回家便可以随意做那些事,我才不会再上你当。”
他颤抖地出了口气,伸手将我拥住,将我困在怀中,垂首低语,“雪儿在凡间发生之一切我皆知晓。我有一面窥凡镜,只要四下无人便会取出偷看雪儿。放之不下,难解相思。我虽未现身相见,但始终目光相随,日夜祈盼雪儿早日飞升。”他的吻落在我前额,唇瓣烫得人心悸,“天道在上,长宁所言若有半句虚妄,便叫长宁神形俱灭,不入轮回。”
我眼眶发热,仰头对上他眼,“那你为何不现身相见?”
他似乎不愿解释,垂下眼不语。
我伸手推他,“放开,不愿说何苦来寻我。你自己一人不是正好,潇洒自在。”
他被我推开后复又伸手将我抱好,告饶地低低唤我,“心肝……”
“说。”我寒声道。
我手紧抵在他胸口,能感觉到那片皮肉下的心脏怦怦跳得沉重。他垂首亲我,吻顺着前额滑向一侧,一路来到耳畔,以气音低喃:“宝贝,仙不可思凡。”
第102章
知分寸
虽然他说得简单,我却心头重重一跳。